“看起來相愛的兩個人朝夕相處,做著愛人才會做的事情,緊握著彼此的手,望著對方的眼神,並因為彼此一直在改變著,心中的想法和酸澀感也在逐漸變化。泉君就是這樣寫的吧。”
鯉生請教道:“……是感情變化得非常不自然嗎?”
老板搖頭:“沒有那樣的事情,泉君的話,完全可以自信地肯定自己的寫作,有問題的人不是你,是我們啊。”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看著那雙乾淨的水藍色眼睛,老板抿了口蜂蜜水。
味道甜膩得有些齁,但是完全能蓋住酒精反湧上來的苦,就像她們看泉鯉生的愛情一樣。
那些細節十分真實,一定是作者細心觀察後才能寫出來的生活。真實得像是時刻在她們身邊發生,於是看下去也就多出了幾分心驚膽戰的恍惚。
然後逐漸被手腳的冰涼喚醒。
從文字縈繞出的感情漩渦裡抽身而出,在清冷的午夜看著空蕩蕩的臥室,不管的結局是好是壞,心裡都不會有任何被故事慰藉的滿足感。
泉鯉生的裡每個字都在講愛,每個字都與愛無關。
接著,頭腦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朗。
“我們表現出來的所有特征是怎麼回事呢?看了泉君的後便會這樣想,甚至開始懷疑起因為時光的流逝而逐漸不單純的感情。一開始的心動,到底是因為「愛著對方」,還是愛著「愛他人的感覺」。到了我們這個時候已經沒辦法分清楚了。”
鯉生悄悄在心裡記下老板的描述。
“今晚她們沒來得及問的一個問題,我現在可以問嗎?”老板很認真地看了過來。
泉鯉生也擺正了姿勢:“請講。”
“泉君談過戀愛嗎?”
泉鯉生本來以為對方會說出什麼與他的作品有關的話,乍一聽到這個問題,半天沒反應過來,呆呆的“啊”一聲,手指扣在桌麵,耳朵擅自開始紅起來。
“沒,沒有。”
“有談戀愛的打算嗎?”
“沒……沒有吧。”
“誒,那還真是可惜,有不少姐姐還向我打聽你的聯係方式呢。都是性格很好的有錢姐姐哦,泉君也可以考慮一下,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我還是樂意幫你們牽線搭橋的。”
泉鯉生快要把臉埋進桌子底下了。
“好了,不逗你,抬起頭吧。”老板細聲笑起來,讓人給自己的員工送上一杯冰水。
泉鯉生抱著杯子一飲而儘,即使窘迫得不行還是沒有逃走,抱著隻剩下冰塊的光口杯,手指不安的在邊沿出來回摩挲。
伏黑甚爾似乎也有這樣的習慣,隻不過那個男人表達出的態度是肆意的,而泉鯉生則是單純的「乾淨」。
正如現在,他還顧慮著自己的心情,小聲問:“可上次您說,您還是很愛他……啊?”
老板的回答很坦然:“因為泉君看起來很好騙,所以就說了謊。”
泉鯉生:“……”
拿這種事騙一個認真取材的作者,真的以為作者就不會哭嗎?
不過老板也不是那樣過分的人,知道鯉生想問的是什麼,於是也回答了。
“我知道他輕佻、愚蠢、性情粗劣,我從來沒有對他心動過。但在十八歲的時候,我覺得他很可憐。”老板說,“可憐是愛嗎?”
鯉生不知道。
“我已經習慣了遷就和忍讓,也在他身上投入太多,讓我放棄的話當然會非常不甘心。”老板說,“不甘心是愛嗎?”
鯉生也不知道。
“我徹底放棄他之後會覺得很空虛,即使在和彆人約會也彌補不了這種空虛。”老板說,“空虛是愛嗎?”
鯉生完全不知道。
被問懵住的泉鯉生在此刻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缺乏的是什麼——他根本不理解愛情是什麼。
絕大多數的劇情類都可以根據特征來分類,因為一直以來就存在一個標準,不符合那個標準,但是靠邊的可以稱為類型的變形——但愛情從來就沒有一個準確的定義。
就像考試的時候摸不準選B還是選D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去模糊B和D相差的那一點,希望老師可以直接略過給分一樣。
鯉生也隻是在理論上讓人物發展和相處營造出了類似於「愛情」的氛圍,非常含糊。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叫做「愛情的氛圍」!
救命啊,這種東西是完全沒辦法被補足的吧?總不能讓泉鯉生現在當場去找個人談戀愛……為了取材拿筆名談戀愛什麼的,完全是百分百人渣了!
大……大失敗,這就是大失敗……
泉鯉生的沮喪完全寫在臉上,整個人癱瘓在桌前,連卷發似乎也有氣無力著。
那模樣實在是太可憐了,本來就對他存在偏愛的老板很輕易地就動了惻隱之心,安慰道:“不要著急,泉君年齡還小呢,談戀愛之後就能明白了。”
“……謝謝您。”鯉生要哭了。
就算活成快要奔三的資深成年人,他也沒能明白哪怕一點呢……有生之年真的能做到嗎?
泉鯉生有非常正確的自我認知,並對此不抱有希望。
他像個打了霜的茄子,將桌麵的空杯收拾著就想著到時間下班了。
回家再哀嚎也來得及,這實在是讓人太心痛了,比伏黑甚爾騙了錢還心痛!
老板又叫住他:“不過還有一件事,這一個禮拜泉君不用來上班,順利的話,下周五再來吧。”
鯉生瞬間打了個激靈:“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那樣的事情,我請伏黑先生幫我一個小忙,不太適合你這樣的小孩觀看。在讀了你的之後就有了那樣的想法。伏黑先生在這方麵倒是十分可靠,應該能幫我處理好的,關於那個人。”
泉鯉生:“……”
不適合我這樣的小孩觀看?
讀了我的?
伏黑甚爾……?
處理好那個人……?!
鯉生腦海中瞬間出現了五百多種劇情發展,每一個都驚險刺激得要命,反正沒一個發展是和諧友好的內容,是作為稿件交給禪院研一都會得到「您又開始了啊」銳評的程度。
可問題是我寫的是垃圾愛情,您感覺不到愛就算了,怎麼還能產生這樣危險的想法啊!!!
泉鯉生有些恍惚地回到了宿舍,單人宿舍的好處就是及時他一進門就開始痛苦地掙紮也不會有人覺得他是個怪人。
懷著這樣的痛苦,他栽倒在床上,無數雜念在腦子裡竄來竄去,最後變成無比清晰的一句話——你就是對愛情無能為力啊。
這句話一直伴隨著鯉生陷入可以算是昏厥的睡眠。
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在今晚,出版過的那些愛情短篇人數終於達標,屬於泉鯉生的異能開始運轉。
鯉生很清楚自己應該在海洋大的宿舍,正處於閉上雙眼的睡眠中,眼睛卻能看見周圍的一切。
他的意識被異能一分為二了,穿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限製,最後附著到了一個失去「靈魂」的空殼身上。
一間潔白的病房,非常空,整個房間就隻有在正中間的鐵窗,和被束縛帶捆綁在床上的自己。
還沒弄懂發生了什麼,緊緊關上的鐵門被一股巨力撞開了,鯉生想抬起頭看,但脖子上的束縛帶牢牢限製住了他的活動範圍。
直到暴力開門的那個人走到床邊,他才從白熾燈的逆光中看見了來人。
一個和伏黑惠差不多大小的男孩,頭發和睫毛是很乾淨的白,最引人注目的應該是那雙藍色的眼睛——像是延伸到天空儘頭的蒼藍。
這個男孩有些漠然地打量著鯉生,眼裡似乎有流光在流竄,不一會兒後才開口:“那群蠢貨完全搞錯了。”
“——不是他詛咒了彆人,是有人詛咒了他啊。”
泉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