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第 131 章 《詛咒神明》-朝彥與……(2 / 2)

當然,咒靈和人類是沒辦法交流的,大部分人類甚至看不見咒靈的存在,在村落中,隻有阿吉能看見它的模樣。

它也隻是在阿吉沉默的視線中,將糧食從血盆大口中吐出,然後啃食掉了站在最前麵村長的胳膊。

僅此而已。

在一開始,獵戶嘗試了各種方法攻擊咒靈,用獵熊的陷阱,用箭矢、用斧頭……肉眼可見的事實是,咒靈和尋常妖怪不一樣,它甚至不會被這些東西傷害到半分。

“去平安京請求咒術師的幫助吧!”有獵戶這樣提議,最後,他們選中了之前和咒術師有過來往的阿吉。

在乘舟橫渡西川的時候,阿吉見到了之前在荒原有過一麵之緣的惡鬼。

惡鬼在西川邊清洗著身上黑色的汙跡,河水被染黑一大片流向遠處。阿吉伏下身行禮,心中卻沒有半點恐懼。

「他的眼中沒有自己的身影。」

不知為何,阿吉心中出現了這樣一句話。

惡鬼也並沒有阻攔阿吉,等他上了岸,沒走兩步就看見了在葦草叢中的東西——從嘴部直接被撕開,隻差一點就變成兩斷的咒靈。

原來惡鬼身上的並非汙跡,是咒靈的血啊!

不用再去平安京尋找咒術師的幫助了。阿吉想著,心中卻沒有半點喜悅,就和剛才沒有半點恐懼一樣。

「怨懟」。

即使去到平安京又能怎樣呢?即使沒有咒靈來到村子又能怎樣呢?

他們沒有儲備足夠的獵物過冬啊!

從咒靈口中傾灑而出的糧食,反而成為了從天而降的禮物。想活下去是沒錯的,他們隻是在根本沒有路可走的時候,找到了唯一那條稱不上好壞的小徑而已。

阿吉回到惡鬼麵前,額頭貼緊地麵,就和當初感謝神子那樣,無比誠摯地說。

“我們不能失去那隻咒靈,請您幫幫我們吧!”

惡鬼嗤笑一聲,聲音裡含著不加掩飾的興致。因為這件事實在是太有趣了,所以應得很乾脆:“砍下你的左胳膊給他,右胳膊給我,這樣我就答應幫你。”

阿吉失去了他的雙臂,沒有帶回咒術師。

村落中和咒靈「交易」的獵戶越來越多,人類和咒靈站在道路的兩側,仔細聽的話,他們口中居然呢喃著的是同樣的東西。

“……餓……好餓……”

——真的好餓。

所以在身姿頎長的咒術師前來的時候,獵戶悉數擋在了那個醜陋的肉球麵前——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也能目睹咒靈的模樣了。

獵戶已經沒有彆的話可說了,隻能一遍又一遍,像被詛咒了一般念著:“……餓……好餓……”

不顧獵戶意誌,咒術師開始祓除咒靈,肉球發出嘶吼,從它嘴裡濺出了黑色的血,紅色的碎肉。獵戶仰頭看著如雨般落下的汙穢,他們站在汙穢中,幾斤崩潰地想要阻止咒術師。

無數負麵情緒聚集在一起,形成覆蓋整個西川的血霧,即使是再厲害的咒術師也沒辦法在不傷害到獵戶的情況下從中逃脫。

兩個年輕的咒術天才就這樣被困在了這裡。

***

從五條知口中聽完前因後果後,薄朝彥第一時間看向了還托著自己的便宜兄弟,心情十分複雜。

你怎麼就跟個攪屎棍一樣啊?

他們在早已和咒靈交換了所有的阿吉房間裡。五條知盤腿坐在地上,因為有「無下限」的緣故,至今還能保持整潔。就是一直被拖著足足有半個月的事讓他有些惱火。

更惱火的是,在這半個月,全靠禪院荒彌收在影子裡的那點吃食填肚子。

“本來我不想管了,直接回去讓不怕麻煩的人來,但是那個瞎子怎麼說都不願意走。”五條知恨恨說,“如果我自己回去的話,那不就成了「禪院荒彌比五條知耐得住氣」的鐵證了嗎?氣死我了。”

“說起來,禪院荒彌呢?”

“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五條知的話音剛落,木屋的門被推開,一身黑汙的禪院荒彌從屋子外走了進來。

他身上帶著濃鬱的血腥味,似乎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在離薄朝彥的三步開外就停了下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眉頭微微皺起。

“五條,你又在做什麼?”

五條知已經懶得和瞎子計較了:“你去做什麼了?”

禪院荒彌看向五條的位置,眼神移回薄朝彥這邊的時候帶上了些許凝重:“您無礙吧?”

薄朝彥拍拍兄弟的胳膊,示意他把自己先放下來再說。便宜兄弟一向任性而叛逆,隻有他想做的事情,沒有被命令這種概念存在。

但這次他似乎對和薄朝彥對著乾並不感興趣,甚至對這件事也懶得繼續關注了,直接把薄朝彥拋出去,自顧自往外走。

五條知眼疾手快接住了朝彥:“我是有感知到有什麼「東西」一直在西川,但沒工夫去處理……所以說這家夥是誰?”

便宜兄弟越過了禪院荒彌,在走出門前還不忘提醒薄朝彥:“覺得沒意思了就自己回來。”

這次薄朝彥沒有問他「回哪裡」,他知道是什麼意思,所以低低應了一聲:“我知道。”

五條知:“那你知道我一向討厭聽人打啞謎嗎?”

薄朝彥沒有請求風,隻是在五條知的攙扶下站穩:“他是我的兄弟。”

“……兄弟?”

“類似半身的存在?在和你去平安京之前,我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狂言家的誕生是謎題,安倍晴明也隻是隱晦地提醒過陰陽師不要去過問,不要沾上他身上的因果,那不是人類可以去接觸的東西。

所以五條知也不再問下去了。

他注意到禪院荒彌那個瞎子目不轉睛地眼神,故意問:“所以你是看我一直沒回來,特意來找我的?”

因為我沒紙可寫了——薄朝彥講這句話咽了回去。

“對。”他眼也不眨說。

“還活著的獵戶已經不多了。”禪院荒彌走到兩人身前,生硬的轉移話題,“再繼續和咒靈交換下去,這裡的所有人都會死,並且成為這片血霧的養料。新的咒胎就快成熟了,比之前的要棘手得多。”

“要麼等咒胎成熟,費大力氣將兩個咒靈一起祓除,要麼現在就去把災厄掐滅在搖籃中。”五條知說,“我知道你想說這個,你要對獵戶動手嗎?”

“咒術師不應該對普通人出手。”

“那不就還是回到最初的問題了!他們會想儘辦法阻止我們,我們不管他們會死,我們管他們還是會死……這早就不是咒靈的問題了。”

禪院荒彌:“這就是咒靈的問題。”

“你不僅是眼睛瞎,腦子也不太好嗎?”

“這就是咒靈的問題。”

“我和這個人講不通!”五條知有些抓狂,“你要不直接說說看,要怎麼解決這個咒靈的問題?”

禪院荒彌的眼神再度落到了薄朝彥身上。

朝彥初次看見他的時候,在雷聲電閃下看到的是一雙桀驁的綠色眼睛,所以才給了他甚爾的錯覺,可現在在血霧中對視的時候,他又覺得好像之前的隻是錯覺。

禪院荒彌非常沉穩,且靜穆,似乎沒什麼能讓他產生波動的東西,所以眼神也似碧色深潭,是死的,不會有任何流動可言。

“我們解決咒靈,「狂言家」處理獵戶。”荒彌注視著朝彥僅有的眼睛,說,“他們聽不進去任何話了,隻知道饑餓,可您能讓他們「聽見」,對嗎?”

“對。”

薄朝彥的聲調低沉而平靜。

***

【西川的位置實在是太不好。

湍急的河道將豐饒阻攔在外,無風不起舟。

所以這裡的獵戶不養牲畜,牲畜是很珍貴的東西,飼養要求不低,吃得多,居住環境考究,要是病了,傳染性獸瘟還是大麻煩。

他們連自己的溫飽都成問題,那裡顧得上牲口的死活。

好在大自然總會給在這片土地上呼吸的生靈一條生路,用野獸的「死」,換取人類的「生」,這成了西川最原生的準則。

而當具有私人目的的社會規則降臨。野蠻規則的維係變成了問題。

獵戶在本該囤積食物的深秋,忙於滿足他人更繁瑣的需求。到了冬天,大雪封山,猛獸冬眠,一直被刻意忽略的生存問題就突然竄了頭。

依舊是社會規則拯救了饑腸轆轆的人類。

以物易物,多麼正當的行為啊。在荒原的以物易物,多麼原始的行徑啊。

自我認同感會決定一個人的種群—— 我的兄弟比我先看清這一點。

咒靈不覺得食人肉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和獵戶為了活下去會把比自己弱小的生物剖開入肚。

它不認為自己在做惡。

獵戶不覺得割肉換糧是不平等的交換,自己身體的部位能養活全家嗎?如果不能,那就是沒有價值的存在。

他不認為自己在受難。

咒靈不認為自己應該因為這點事被祓除,獵戶從來沒把自己抬至和平安京的大人們同等的高度。

「都是牲口而已。」我的兄弟不含惡意地這樣評價。

在艱難的環境也能自我求生,吃得不多,居住環境惡劣,生了病知道及時去死。

能滿足他人的需求,還不像野獸一樣具備不受控的凶性,用鞭子抽打的話可以用無止儘的乾活。

這難道不是最高等級的牲口嗎?

我做的事很平常,是放在平時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

「還記得你們是誰嗎?」

我站在那些獵戶麵前。

他們口中仍然述說著饑腸轆轆,一聲聲,飄蕩在空中被血霧染紅,成為比任何表達都要直白的血色「文字」。

「不是牲口,是『人』啊。」

在西川河畔,獵戶看著自己在河麵的倒影,露出了和野狼、山兔、旅鼠無異的野性神情。

他們流下眼淚,我也流下眼淚。

他們笑起來,我也笑起來。

他們一直在等著有誰來告訴他們這件事,實在是太簡單的一句話了,卻被掩蓋在無數沉默中。

晴明的話是對的,陰陽師總是能在不被注意到的時候吐露近乎預言的話。

「何為狂言家?」

「詢問世界,吐露真理之人。」

「既然是真理,又為何是狂言?」

「既然是真理,當然是狂言。」

不必是驚世駭俗的句子,也不必是振聾發聵的詰問。

被視為牲口的生靈是否淪為牲口,不被視作人類的生靈能否成為人類,在這個時代,這個問題或許永遠的無法得到準確的回應。

——而您贈予我的「狂言」將成為答案。

我想告訴黃泉女神這件事。

——————《怨咒和歌集》·詛咒神明·西川卷·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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