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第 141 章 《詛咒神明》-朝彥與……(2 / 2)

他隻有在認真思考事情的時候才會這樣做,仿佛隻要手裡拿著忠行老師留下來的東西,大腦就能按照被教導的那樣,隨時保持清醒。

“姑且問一下,如果覺得為難的話也可以不用回答——”安倍晴明認真問,“伊邪那美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

薄朝彥如墜五裡霧中,卻也知道這是晴明得出最後結論的一環,於是乾脆不去想問題的緣由。

“伊邪那美想要了解「人」。”他這樣簡單的回答了。

這並不是需要保守的秘密,黃泉之主也無謂讓他人知曉自己,不然早在晴明第一次開口道破她身份的時候就發怒了。

安倍晴明卻深深看了眼朝彥,口中念念有詞:“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薄朝彥很不情願地說出了平時源博雅才會說的話:“你當真要和我兜圈子?”

“尋常人必定不會像你這樣,尋常人必定不會像你兄弟那般,可尋常人都會有你們身上的一部分。”

晴明頓了頓,又接著說,“還沒有發現嗎?朝彥,你和你兄弟是截然相反的存在,正因為相反,所以沒有重疊的部分。你們是兩種類型的無限延展,當這樣的存在相連……”

薄朝彥突然懂了晴明的意思。

撥雲見日一般,晴明未說完的後半句話自然地從他口中呢喃出聲——

“……才能湊到完整?”

“是。”晴明應得簡潔,又說,“傲慢和謙卑、野性與知性、貪婪和知足……不管你見再多人,都沒辦法湊齊有關「人」的全部。可伊邪那美想要了解人,她根本沒有必要讓你湊齊。你和你的兄弟,你們已經出現在她眼前了。”

是這樣嗎?

是這樣啊。

所以伊邪那美才會玩鬨一般讓他們成為兄弟,才會收走自己的一部分,又給了兄弟一部分。

為什麼伊邪那美能篤定自己能從薄朝彥這裡得到答案呢,明明那麼多人窮極一生,也沒辦法弄清「人」到底是什麼。

——她隻是找到了極與極。

“所以她才讓我們待在一起,呆在在那片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絕對不會和旁人相遇的荒原啊……”

這樣的話,隻是看著他們兩個,伊邪那美就覺得已經足夠了,這就是最好的參考對象,最好的代表。

朝彥不知道自己現在臉上出現的笑容是不是苦笑,或者是疑惑得到解開之後的恍然大悟。

他也無法對神明的行為做出什麼評價,一定要說的話也隻能說出「仁慈」。

薄朝彥決定離開自己兄弟,這已經算是和神明原本的打算背道而馳了。

可伊邪那美沒有做出任何舉措,依舊對他充滿著期待,讓他能夠十分自由地在這片大地穿行。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晴明揮手讓鳶姬送上了熱茶,茶盅上騰起的氤氳才稍微緩和了氣氛。

安倍晴明以為薄朝彥現在是在整理心情,畢竟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並非觀察者,而是被觀察的對象……若是心高氣傲一些,肯定會心存芥蒂吧。

而事實上,朝彥沒有在想這些,伊邪那美的目的和他的目的依舊是不衝突的。

他想的是:原來我的兄弟真的可以算為我的半身啊。

我沒有察覺到這一點,隻覺得他和我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但是伊邪那美能夠在極短時間內就發現了這一點。

說到底,神明的視野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從隻言片語就道破真相的安倍晴明……也相當不得了啊。

也是,陰陽師雖然聽起來是專門應對怪力亂神的職業人員,可說到底還是某種官僚。

能在宦海中脫引而出,並且掌握這個時代大多數「奇藝」闡釋權的家夥,怎麼可能簡單呢。

想了半晌,薄朝彥站起身。

“已經快入夜了,你要做什麼?”晴明問。

“我想去找他。”朝彥理了理衣袖,“是啊,為什麼我一直要避開他呢。或許是在潛意識中知道,他身上有我沒有的東西,一旦相遇就會爆發衝突,我一直在回避這類的衝突。”

“現在為何改了念頭?”

薄朝彥緩緩笑開,側身挪揄道:“在你五歲時候,為什麼要上房揭瓦?”

安倍晴明:“……”

“和你一樣的理由而已。心裡在喊,不要,不可以,這樣會出大事的。和半身重逢能出什麼大事呢?現在的我想要得到答案了。”

等到薄朝彥快走到門口,鳶姬突然出現,迎了上來。

“「知道你肯定不會帶上清道夫,至少去叫上狗卷作生吧。」晴明大人讓我轉達這樣一句話。”

狗卷作生?帶他做什麼?

給我兄弟加餐嗎?

儘管心頭是不理解的,朝彥還是在路過狗卷府邸外時叫上了人。

在跟著薄朝彥學習了一段時間後,狗卷作生的問題也得到了改善。

他的咒力依舊不算多,可或許是師從狂言師的關係,「世界」將和他的契約放到了充滿了善意的位置。

若是以前,作生得用一條河流換取一句承諾,那麼現在,他隻需要用一壺水就能和「世界」握手言和。

正是出於這樣的原因,狗卷博野對薄朝彥充滿了尊敬。

他什麼也沒問,非常放心地把自己兒子領了出來,交給了這個在眾人視線中消失了好久的狂言家。

在諾大的平安京尋人是件麻煩事,而當薄朝彥下定決心想找,四麵八方的風、天上的雲、隨風而起的花瓣……所有的事物都是他熱心的朋友,將自己知道的訊息知無不言傾訴在他耳邊。

這是一條很長的路。

狗卷作生懵懂又乖巧,什麼也不問,被薄朝彥牽著,隻是乖乖和他一起走。

他的模樣讓朝彥突然想到了麻倉葉王。

上一次帶著小孩在晚上出門,還是他和晴明禍害葉王。

那個時候荒彌還沒死,自己剛認識源博雅,三個「大人」都知道第二天肯定會被阿知登門問罪,覺得那樣也很有趣,所以也就肆無忌憚地做了。

那天晚上,葉王忍無可忍說出了荒彌的心聲:

「如果沒有這兩個礙事的家夥就更好了,陰陽師能活多久啊?二十歲就應該去死了吧。」

二十歲已經過了,陰陽師還活著,說這話的人卻死了。

朝彥也已經很久沒收到有關葉王的消息了,隻有天元偶爾會寫信回來。明明陰陽術遣派式神的話會快很多,可葉王從來沒有那樣做過。

這條路實在是太長了,長到薄朝彥能夠不斷地回憶著過去,他也在心中為自己辯駁,在有重大事件發生之前,心頭不斷湧出雜念也是正常的。

畢竟自己兄弟肯定不會送上一個擁抱,於是回憶那些溫情的片段也就成為了某種形式的鋪墊。

走到朱雀大路和三條大道的交叉口,薄朝彥換了個方向,向羅城門那邊又跨過了兩條小徑。

他麵對朱雀院的高牆停了下來。

在大火後,官家加重了守夜人的工作,宵禁之後不許任何人外出——那些本身就身重擔的人除外。

所以現在周圍一片寂靜,住在附近的人連蠟燭都不敢點,房屋和圍牆圈起的陰翳成片,本該寄生其中的魑魅魍魎不見蹤影。

薄朝彥安靜站了會兒,把腦子裡的念頭都拋了個乾淨,這才轉身向身後的屋子走去。

他沒有敲門,門也未上鎖,輕輕一推就傳出了“吱吖”地聲響。

就在他踏進院子的同時,無光的暗色地麵突然出現了微弱的倒影。

隻有泥土的地麵為什麼會出現倒影——理由直接擺在了麵前。

“何人——!”一聲算得上稚嫩的嗬斥從裡麵傳來。

隨著那聲斥責,地上的倒影也越來越明顯,那是憑空結出的冰麵,一路延展到了薄朝彥的腳邊。

“「融化吧。」”狗卷作生在此時開口了。

整個院子都被堅冰凍住了,最後卻停在了毫厘。陌生的少年出現在視線儘頭,風帶來了他的名字:裡梅。

令薄朝彥感到新奇的不是這個少年是咒術師,而是自己兄弟那種家夥身邊居然還有活人?

不過晴明讓他帶上狗卷作生的理由也找到了。

“我得去見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不希望被打擾。”朝彥輕拍了拍狗卷作生的背,“能把他拜托給你嗎,作生?”

咒言師小幅度點了點頭。

“如果覺得吃力的話就喊我的名字,我會聽到的。”

咒言師又小幅度點了點頭。

裡梅被他們目中無人的態度激怒了,想要再度拾起攻勢,卻被狗卷作生低低地一聲“彆動”絆住了腳步。

他被強行控製的時間並不長,但足夠薄朝彥越過他身側了。

不再理會外麵發生的小打小鬨,朝彥緩緩穿過長廊,走進了最深處那個漆黑的房間。

站在門口,他沒敲門,門卻自己開了。

一縷火光飛到燭芯上,暖色光芒驅散了這片暗色,那個桃色短發的男人盤腿坐在蒲團上,豎起的指尖上還有未消失的火苗。

雙臉、四壁、赤|裸著壯碩上身,露出了詭異的黑色紋路。

對方多隻眼睛直勾勾看著薄朝彥真實的獨眼,嘴角扯開一個算不上善意或是惡意的笑。

就像被某種潛伏的猛獸盯上一樣的感覺,被盯著的人甚至不會注意到他眼睛的形狀,或是顏色。有的隻是身為草芥,卻突然被裝進視野內的毛骨悚然。

這種感覺以前也不是沒出現過,例如在伏黑甚爾的身上。

可不同之處也非常明顯,甚爾的攻擊性永遠伴隨著準確的目的,他要的是錢、或是命。

麵前這個不是。

他不要什麼,因為他隻是坐在這裡,似乎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應該乖順地垂下頭,心懷惶恐為他加冕。

“許久不見。”薄朝彥隻是陌生而熟稔地和他打招呼,像是尋常那樣走進門,坐到他麵前空著的蒲團上。

薄朝彥被注視著,自然也就坦然地注視了回去。

在沉默中,這種注視逐漸演化成觀察,朝彥仔細地看著自己的「半身」,從他的發梢到臉頰,從眼睛到嘴唇,從脖頸到軀體。

和對方相反,安靜地、不帶任何傾略性地,薄朝彥那隻密不透光的墨色眼睛吸納了一切。

——這怎麼不算是一種默不作聲的蠶食呢。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至極限。

接下來的第一句話是出乎意料的寒暄。

朝彥在心裡對比了一下雙方的體型,出自內心發出感歎:“你……好像夥食還挺好的?”

便宜兄弟的笑,凝固了那麼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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