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彥接話:“是真的哦,很漂亮的那種仙狐。伊邪那美喜歡漂亮的東西,也喜歡新奇的東西,所以晴明也不會被問罪。”
“好啦好啦!”
源博雅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驚悚了。
是可能來到黃泉這件事,還是薄朝彥是和黃泉相連的事,又或是安倍晴明真的是狐狸的孩子……
每一樁都很恐怖的好不好!!!
薄朝彥還在栩栩如生地描繪著:“哎呀,晴明,你的狐狸鼻子出來了。”
安倍晴明笑了:“怎麼好意思說我呢,你的左眼掉出來了,左腿也斷開了呀。”
源博雅:“……”
源博雅:“……你們兩個啊!不要再嚇我了!!!”
等薄朝彥和安倍晴明笑夠了,朝彥撤開了黑幕,那些鬼火化為漫天的螢火蟲,正常的光亮重新出現在庭院中。
源博雅看起來很緊張,手扣在刀柄,眼睛瞪得滾圓,隨時都會暴起自衛的模樣。
看清兩位友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後,源博雅怒氣衝衝,直接開罵了:“簡直混賬啊你們兩個!”
晴明悠悠問:“博雅是想要砍殺我們兩個嗎?”
“因為太非「常人」了啊!”
“我和朝彥非「常人」這件事你不是很清楚了嗎?而且非「常人」也有各種各樣的,你怎麼肯定對方是需要斬殺的惡禍呢?”
“也不能這樣說。”博雅長籲一口氣,耿直道,“你們是知道的,我不算聰明人,經常分不清楚你們的話是什麼意思,不知所措的時候就會摸刀。我喜歡你們,不想對著你們拔刀……所以拜托了,不要這樣突然嚇我。”
朝彥和晴明對視一眼。
“……真的嚇到啦?”
“真的!冷汗都嚇出來了!就算你們要告訴我……告訴我朝彥來自黃泉呀,晴明是妖怪呀,那也得找個白天慢慢講,那樣的話,我還是能夠應付的。”
這話他說的磕磕絆絆,唯一不作偽的就是「好一番肺腑之言」。
“是我不好。”朝彥說了這麼一句。
片刻之間,沒人說話,於是薄朝彥又接著說:“能認識到自己不好這算是優點,是晴明沒有的優點。”
安倍晴明被搞得有些無奈,也說:“我知道了,我和朝彥不會讓你為難的,博雅,「萬」的事情我們會去解決。”
薄朝彥:“……”
你小子怎麼拖我下水拖得這麼嫻熟啊!
源博雅沒那樣多的想法,聽到兩位友人的話後喜出望外,從地板上撈起酒壺,給空著的杯子全部滿上。
“那這樣可太好了!什麼時候出發?”
三人碰了杯,將酒液一飲而儘。
太陽從庭院牆上躍上天際,今天又是萬裡無雲的好天氣。
觀賞日出的清道夫已經從羅成門上下來了,正從門外往裡走。
葉王已經長成青年體型了,可每天隻負責看日出的清道夫還是小孩模樣。唯獨那雙異色的眼瞳亮閃閃的,在冷峻的麵容中顯得格外顯眼。
博雅見到清道夫,向他揮揮手,很高興地問他今天看到日出的感想。
清道夫歪著頭,思考半天後給出答案:沒有感想。
源博雅也不氣餒,豪邁萬千說,沒關係,看到日出就算今日的勝利。
清道夫點頭,說他以後也會努力的。
朝彥突然想起,清道夫往常的行為應該也挺嚇人的,可博雅從來沒對他厲色過。
是因為對方看著是人類幼崽的模樣,所以也就沒有下意識的驚懼嗎?
“走吧。”安倍晴明站起來。
他將自己有些褶皺的衣服捋順,被壓在領口的長發撩出來,也沒任何修飾,直接打算這樣出門了。
薄朝彥隨他一起站了起來,兩人隻是對視了一眼,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源博雅有些摸不著頭腦:“去哪裡?”
朝彥摸了摸清道夫的發頂,沒正麵回答:“你和清道夫回去吧,我和晴明會處理的。”
博雅看起來還想問什麼。
“容我們先賣個關子,不然的話,要是到最後事情沒解決,現在的大言不慚不就會顯得很可笑嗎?”
聽到薄朝彥這樣說,源博雅也熄了追問的心思,點頭說好,帶著清道夫打算回去補覺了。
一行人在朱雀大道分彆,薄朝彥和安倍晴明直接走向了皇宮的方向。
自然沒有人能攔得住狂言師和陰陽師,他們甚至沒有出現在眾人前。小時候他倆就能偷偷摸進皇宮,現在更是嫻熟萬分。
等找到了麻倉葉王,兩人才顯露身形。
葉王正在翻看著什麼書籍,屋子裡突然出現了兩個身影讓他出現了瞬間的緊繃,等看清來者後,攥著符咒的手才緩緩鬆開。
“皇宮有很多門可走。”麻倉葉王很委婉地開口,“陛下是不會阻攔你們的,還是說這單純隻是你們見不得光的癖好……”
“鄰牙利齒不少啊。”薄朝彥說,“我們來找你,隻找你。如果被發現的話反而會比較麻煩。”
“什麼麻煩?”
“如果你死了,自然就會被算在我們頭上呀。”晴明笑眯眯說。
麻倉葉王:“……”
“彆嚇他了,我們是為了「萬」的事來的。”薄朝彥很正義地打斷了陰陽師算得上恐嚇的發言。
葉王眼睛亮了:“有關死而複生?”
“聽清楚我的話,葉王,「萬」的事和死而複生沒關係。隻是為了「萬」。”
麻倉葉王簇起眉,意識到自己的失望之色太明顯了,立刻調整自己的表情。
他和尋常無異地開口:“那為什麼來找我,我被陛下留在這裡,隻是為了替他研究有關「死而複生」。”
“你怎麼敢在朝彥麵前隱藏心思的?”晴明搖頭,“彆說他了,你連我都瞞不過。直接告訴我們,你想追求「不死」,我們也不會指摘些什麼啊——畢竟你沒有那樣的天賦,怎麼研究都做不到的。”
麻倉葉王:“……”
這次,薄朝彥沒打斷晴明,這話雖然有些刻薄,被陰陽師慢條斯理說出來之後居然也有了幾分「真理」的意思。
葉王的心思很好猜,甚至不用猜,他的隱瞞是那樣拙劣。
和天元一起外出遊曆的好處是肉眼可見的。
天元是個很好的孩子。
因為小時候經曆過不幸,所以比博雅的單純要多一分世故,又因為身上沒有阿知或是荒彌那樣的、屬於咒術師的榮譽感,所以又要率真一些。
和她呆在一塊不用考慮什麼陰謀城府,這或許是葉王能成為如今這樣的一大重要因素吧。
可天元的特性是「不死」。
和她相處久了,葉王也開始思考起生和死的含義了。
麻倉葉王見過的死亡不比天元少,和她一樣,並不平和,都是慘烈的。他能活下來不是依仗天元那樣自身的屬性,他隻是足夠幸運,並且狠得下心。
薄朝彥給過他選擇,他忘了自己做出過的決定,忘了他是怎麼把村子裡的人推出去,得以保全自己性命的事情。
但有些東西是流淌在血液中,無法忘記的:他一直狠得下心,不管是對彆人,還是對自己。
而現在,薄朝彥又給了他一個選擇——
“我和晴明要去「黃泉」。你要是對黃泉好奇,不必借博雅之口,直截了告訴我,我會捎上你一起。”
麻倉葉王怔了怔:“果真是……黃泉麼?”
“不過我不能保證能將你帶回來。”
薄朝彥看著對方漆黑的眼,麻倉葉王的眼睛很乾淨,雜亂的東西都像是浮土般被掃乾淨了,隻剩下年輕人特有的利落和銳利。
“正如晴明說的,如果你和我們一起去黃泉,黃泉的神明不願意讓你回到人間,世界上所有的辦法都沒辦法讓你活過來——即使那樣,你也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說著,薄朝彥向麻倉葉王伸出了手。
白皙修長的手,指節有一層薄薄的繭,平時放鬆又愜意,隻在握筆的時候是有力的。
在恍惚中,葉王心頭又出現了小時候曾經有過的感覺。
薄朝彥真的太會拿捏人。
不隻是行為,眼神,他的每句話都在挑撥人的內心。他知道什麼事情是無法拒絕的,哪怕看起來給足了選擇的空間,但隻要問問內心,根本沒有彆的答案。
到頭來他依舊能夠將自己撇得乾淨,是那個「不偏不倚」的狂言家。
麻倉葉王腦海中什麼也沒有,他仿佛抽離出了軀殼,俯視著自己,看著那個叫做「麻倉葉王」的人不知死活的抬起了手。
他隻是將手搭在了薄朝彥的掌心,對方便不由分說地合攏了手掌和他相握。
溫度和觸感實實在在留在了上麵,一下將葉王的神智拽了回去。
骨節相壓,就和童年時期一樣。
因為白天人太多,擁有靈視的葉王會聽見無數聲響,所以薄朝彥那時經常牽著他的手漫步在夜晚的平安京。
狂言家縱容著自己撿回來的孩子,很寬和,在葉王心中成為了一股可以肆意滿足心願的暗示。
「求知欲不是什麼壞事,想要追尋自己想追尋的也不是壞事,人都會這樣乾,所以你這樣做也是可以的。」
葉王像是聽到了薄朝彥這樣說。
接著,他確切地聽到了狂言家的聲音——
“那就走吧,去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