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知道自己的「職責」。
他是薄朝彥創造出來的概念, 因為「狂言家」和「大陰陽師」對友人的看重,而被指派到源博雅身邊。
武士不需要童子,武士擁有弓箭和好友, 那他就是整個平安京最強大的人,其餘的東西都隻能算是累贅,甚至比不上他鐘愛的長笛、或是琵琶。
而源博雅沒有讓清道夫做任何事,他依舊會在遇到難題的時候跑去找自己的好友, 在對方「這種小事交給清道夫不就好了嗎」的說辭下粗曠地撓撓頭。
“可他看起來隻有五六歲有餘, 哪能真的讓他涉險呢?”
“如果沒有要做的事,「清道夫」是永遠也沒辦法長大的, 你要害他永遠都是一副五六歲的模樣嗎?”
源博雅的為難被清道夫看在眼裡,他不理解博雅遲疑的理由, 就跟他不理解源博雅靈光乍現提出的第一個要求一樣——
“要不去看看升起的太陽吧?”
太陽?
「從邊際緩緩灑滿大地的曦光,多麼壯觀豪邁的景象啊,僅僅是看著都令人心曠神怡!」
清道夫還不理解他口中的「心曠神怡」, 或許是因為他並不是人類,無法理解這種能用文字來概括的感情。
可他會聽的, 因為是源博雅唯一的命令。
於是,清道夫開始在每個夜晚登上羅成門頂。
這裡是整個平安京的最高點。因為發生過琵琶之寶弦象被鬼所竊的事情,雖然做出那樣蠢事的鬼已經被安倍晴明解決掉了,羅成門依舊是無人踏足的荒涼之門。
清道夫在這樣的寂靜中等待著日出,從太陽初升等到整個平安京都變為金色的天地。
迎著日光,清道夫的臉被染上暖色。
他不理解這樣有什麼意義, 但既然是源博雅的要求, 那他就會一直去做。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
墮天越發肆無忌憚,恐懼到了儘頭會化為癡愚的崇拜,漸漸的, 他居然也有了不少教徒,根本不知深淺地向他祈求風調雨順。
薄朝彥所受神明偏愛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他的半身被視為無法反抗、隻能歸順的惡神,這也即將成為事實。
所以,自然而然的,本來就容易發瘋的天皇在他人的慫恿下招惹了墮天。
那些人類的心思並不難猜,薄朝彥在一點點剝奪他們通過陰陽道緊抓的權利,心懷怨恨的人想要讓這個名聲清朗的狂言家有所改變。
不管是祛除墮天這個威脅,還是削弱薄朝彥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或是一石二鳥,這樣做很合理。
自視為神明子嗣的天皇其實並沒有這樣的權利,這一點,村上天皇知道,其他人卻全部忽略了。
在平安京當值的是陰陽寮大家安倍晴明,薄朝彥從來不是任何權力的附屬。
在五條知和禪院荒彌還沒死的時候,他喜歡那兩人的性情,所以留了下來。
後來咒術師死了,他覺得源博雅這樣的人類也不錯,所以也沒有走。
等到墮天開始四處惹出禍端,因為有安倍晴明這樣幾乎介於人類和靈怪之間的存在,薄朝彥喜歡和他待在一起時候波瀾不驚的平淡生活,所以依舊安穩地待在這裡。
所以說到「為天皇陛下效力的責任心」,薄朝彥是半點沒有的。
他不為所動,被夾在中間的安倍晴明不得不著手處理這件事。
晴明太聰明了,知道自己這個已經不能算是人類的好友左右為難的處境,也清楚墮天所做的一切行為都是想搶回不屬於人類的半身。
「同類」真的是很古怪的認知,墮天對自己的兄弟說不上喜愛,也並不在意,但他卻認為朝彥不應該站在人類這邊。
好像如果失去了和自己相同的立場,那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會受到質疑似的。
從頭到尾都是形單影隻的清道夫不能理解這樣的觀念。
是害怕寂寞嗎?也不像。
這些都不重要,在清道夫的理念中,唯一重要的是,在這個時候,他在薄朝彥的眼中看到了一些東西。
「我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了。」
所以事情就那樣自然而然的發生了——薄朝彥和墮天一起消失在了平安京。
清道夫對時間沒有概念,他隻隱約感覺到沒有薄朝彥之後的日子似乎是過得飛快。
上一秒他還在看日出,下一秒見到源博雅,他已經是無力拿起弓箭的老人。
唯一不變的是被薄朝彥評價為「一根筋」的性格。
那張遍布皺紋的臉上還能擠出可見望日風采的英氣笑容,源博雅詢問逐漸成長為少年模樣的清道夫,聲音像是竹間的勁風。
“有感受到日出的壯麗嗎?”
“沒有。”清道夫一五一十作答。
“那還真是可惜啊,太陽就快下山了。”
日暮歸西的時候,清道夫照常登上羅成門。
在這個寒風四起的夜晚,遠處隱隱傳來玄象的清亮凜音,等清道夫仔細分辨,卻隻聽到了從羅成門下狂襲而來的武士的叫喊。
“請您回去見源博雅大人最後一麵!”
那人滿臉痛苦之色,半伏在樓道,急切地喊:“拜托您了!再晚一些、再晚一些就——”
“是源博雅這樣說的嗎?”清道夫問。
“不、不是……”
“那你回去吧。”
「去看初升的太陽」,這是源博雅唯一的要求,清道夫當然不會因為彆的事違背這條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