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第 150 章 《詛咒神明》-朝彥與……(1 / 2)

月已中天。

在月光下看來, 薄朝彥的麵色如雪。

因為沒什麼表情,也沒有情緒,仿佛這片土壤自然生出的竹節, 風吹不倒,雨打不折,唯一需要擔憂的, 或許隻有麵前閃著寒芒的銳意。

他的兄弟比他有生氣多了,就像在平安京第一次重逢時感歎的那樣, 他的體格在這些年越發壯碩, 凶和狂同音,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儘致。

薄朝彥想著,他和這個便宜兄弟其實也有過不為人知的親密,畢竟是被黃泉女神硬湊在一起的同胞,在荒原互相拉扯著生活了人生的前六年, 在已度過的所有歲月中, 占比已經算得上多。

伊邪那美總是能隨手做出一些影響深遠的事情,可能和她永恒的唯獨有關吧,上一秒還注視著兩個剛在荒原睜開眼的怪胎, 下一秒就發覺這兩人似乎走到了儘頭。

過程是可以省略的, 不然的話, 在中途那些分道揚鑣的每次選擇, 都會成為一種微妙的信號:如果不那樣選,他們似乎是可以長久好好相處的。

如果六歲的時候, 薄朝彥沒有離開荒原,而是和兄弟一直待在一起。

如果西川大火的時候,薄朝彥追了上去,或是他的兄弟等上半天。

如果平安京重逢的夜晚沒有以那樣劍拔弩張的開局。

……

外人可能會那樣想, 薄朝彥不會,他認為自己的便宜兄弟也不會,他們在知曉對方重要性的同時,平等地厭惡著對方。

也是來了平安京,薄朝彥才聽聞了咒術師雙生子的說法。

咒術世家的雙生子是凶兆,一份的咒力要被兩人瓜分,互不相識的懵懂靈魂從母胎開始就無師自通了掠奪,這份聯係到出生之後也不會被改變,即使是獨立的個體,冥冥之中也會保持著聯係。

雙胞胎為什麼會被遺棄在連附近獵戶也不願意踏足的荒原呢?原因不難猜吧。

雙生子的詛咒,天生殘缺和天生怪象,僅用「獵奇」已經不能形容這樣的狀況了,所以他們注定是不可能安好的。

一方的死亡是另一方的補足,但一方的死亡也會代表著,在這個世界上,你失去了唯一的同胞。

伊邪那美的詛咒從來都如影隨形,被她收回的不止是眼睛和腿,還有本可平穩的未來啊。

她不想看兄友弟恭的枯燥劇情,還有什麼比咒術師雙生子的詛咒更無解的難題呢?

更何況他們本來就秉性不和。

“你鬨得太厲害了。”薄朝彥說。

“要你來管閒事?”對方說。

四下寂靜無聲,一向跟著墮天的裡梅不知去了哪裡,靠近羅生門的荒宅呼吸可聞,除了一見麵就脫口而出的詰問外,他們沒有說其他廢話。

月光皎潔,可不如燈火明亮,打破這方天地寂靜的,是牆壁被斬為殘垣的聲音。

沒了遮擋,強風吹拂,獻血從牆角四處留下來,很多,甚至聚成了小泊——這些都是暗中等待時機的咒術師。

在墮天對冷泉天皇不遜後,不少咒術師都動了心思,誅殺墮天能帶來的不止是作為咒術師的榮耀,還有來自藤原的嘉賞。

在狂言家的乾涉下,陰陽師的落幕是肉眼可見的,那麼現在難道不是咒術師起勢的最好機會嗎?

隻要能摘下墮天的人頭!

心懷如此美夢來到這裡的咒術師們,隻能揣著祈願去到黃泉了。

“你鬨得太厲害了。”薄朝彥又說。

對方依舊回答:“要你來管閒事?”

來自黃泉的兄弟倆,動手了。

薄朝彥的眼睛能看清對方每一個輕微的動作,墮天臉上臉上狂妄的表情,眼神的轉動,四臂揮舞間門帶來的地動山搖。

萬鈞之力該是笨拙的,墮天卻不是那樣,他身形更靈敏,讓人驚歎那樣的體型原來可以在轉瞬間門迸發出速度和力量齊頭並進的架勢。

如果這裡還有被的咒術師在,恐怕會對自己後半生的咒術師生涯產生強烈的自我懷疑吧。

風被斬斷,建築化為粉齏,碎雲攪亂視野,死亡的概念如煙塵彌散在每個角落,最後落到薄朝彥的肩頭。

若說墮天是極致的暴力,那麼薄朝彥就是極致的隨和。

就像木通的枝蔓纏繞野獸,野薔薇盛開在腐爛的屍體之上,安然自若的狂言家立於急風驟雨麵前,口中輕輕吐露著再簡單不過的詞彙。

一言吹開颶風。

一言斷開橫斬。

一言攏住火焰。

一言熄滅月亮。

一言傾瀉荊棘。

一言招致諂曲。

墮天的目的是摧毀,他是這個時代最無解的凶獸,連接的是無數的驚慌和恐懼,這些看不見的東西將他推到了極高的位置,就像白色屍骸堆積出的王座。

薄朝彥則是創造,他的語言創造暗藏殺意的生機,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虔誠,即使麵前無人跪拜,他自始至終都踏著這片大地,頭指青天。

勝負是看不見的,即使是正在你死我活中的人也沒辦法判斷出優劣,他們也無心判斷,眼中隻有扭曲的對方,薄朝彥能夠無比清楚知道的隻有一件事。

墮天在笑,自己也在笑。

自己的笑容隨著距離的拉近而愈發張揚,而墮天的笑容卻戛然而止。

胸口被手臂洞穿的時候,痛覺是冰冷的。

墮天的手已經觸到了薄朝彥的心臟,在砰砰跳動的臟器上留下指印,野蠻的凶獸停住了動作,所以淩虐周圍的一切異象也都僵止。

“你鬨得太厲害了……”薄朝彥吐出一口鮮血,和自己身上來自兄弟的血混在一起。

他的虛弱來勢洶洶,臉色和空中的塵沙一樣朦朧,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墮天也看不清麵容的情緒。

可他還在笑。

墮天猛然暴怒,他意識到薄朝彥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死在自己手裡。這樣刻意的行為和侮辱又什麼區彆?!

他是唯一能和自己比肩的異類,當他厭倦了爭鬥,那也是厭倦了爭鬥的對象,隻有不在乎了,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

“要你來管閒事。”墮天攥住了薄朝彥的心臟。

薄朝彥悶哼一聲:“我不在乎你,你也不在乎我,你得承認,我們對彼此的重要性來自於「畸形」本身,可我早就不是「殘缺的薄朝彥」了……隻有你還是那個孤獨的你。”

墮天的表情變得非常恐怖。

“*時間門決定會在生命中遇見某人,心決定你想讓某人出現在自己生命中,行為決定最後誰能留下。你什麼也沒有遇見,什麼也沒有出現,所以什麼也留不下……”

“說到底,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薄朝彥輕輕說,“可我知道,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了,我是「人」。即使和這個時代定義迥異,我也重新找回了這樣的念頭……”

他的聲音本身就沒什麼力道,兩句話後,已經開始喘不上氣。

看見同類,並不能找到自己的答案,歸屬感永遠是自己給的。

「我是誰?」

那是他們要用一生來回答的問題。

“你應該憤怒,卻不是因為這種原因……”

這種原因?

下一秒,墮天立刻明白了薄朝彥的意圖。

薄朝彥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就和小時候一樣。

那時候朝彥沒有左腿,行動不便,要想去到哪裡總得有協助,墮天經常把人舉著,被抗議過幾次後,舉改為了托,薄朝彥就是這樣摟住他的脖子來保持平衡的。

那不是擁抱,每一次都不算擁抱。

他們所有狀似契合的部分都是不帶親呢的。所以也不必虛張聲勢,故弄玄虛,現在也一樣,朝彥摟住他的脖子也不是想要道彆,而是單純的限製住他的行為。

手臂被對方的創口緊貼,那些血肉就像有自己的意識,纏繞攀附著,不讓他離開。

“「一家心中」……”薄朝彥笑著說。

在這個瞬間門,薄朝彥的右眼化為一片黑霧,黑霧包裹著貼合的兩人。

黑霧的彌散需要時間門,這也是薄朝彥必須接近他,限製住他行為的根本原因!

在這片無光的霧中,明月消失,星光也消失,舉世無雙的狂言家和惡名昭彰的咒術師也全然消失。

隻有墮天的最後一句話在空中散開:“要你……來管閒事。”

*銀杏枝梢再度閃亮。

雲的火花紛紛散落。

***

薄朝彥再次睜開眼,什麼也看不見。

伊邪那美就坐在朝彥麵前,見他醒了,神明抬眼,磷火在眼眶閃爍。

“你居然把臟東西帶回了黃泉。”她說,“知道我不可能答應你讓他帶入黃泉的請求,所以寧可「使用」自己,也要拉他一起墜入黃泉嗎?”

薄朝彥慢吞吞起身,因為無法視物,僅靠聽覺來判斷神明的方位。

晴明的方術在黃泉依舊不起作用,原本應該空掉的左眼因為裝著鬼舞辻無慘,所以顯出模糊的猩紅,完好的右眼被他「使用」了,現在的他,是徹頭徹尾的「盲人」。

“這便是我給您最後的答案了。”朝彥說,“人也是會這樣的,想要做出神明不允許的事情的時候,哪怕是獻祭掉自己也在所不惜。”

伊邪那美輕笑一聲:“看來你已經很肯定自己的身份了,明明是最不像「人」的存在啊,朝彥。”

“隻有自己能決定自己是什麼,不是嗎?我不被承認沒有關係,您不認可也沒有關係,我知道,我決定,我承認。”

“你總是知道我想聽什麼答案,狡猾的薄朝彥。”

朝彥笑了笑:“因為我隻說真話。”

他看不見的地方,伊邪那美搖搖頭:“你隻說狂言。”

隨著薄朝彥以自己為代價,帶走墮天,墜入黃泉,狂言家的時代也就此結束了,除清道夫外,世上再無狂言。

而伊邪那美居然沒有收回自己祝福的打算,她看了一出精彩的戲幕,對此非常滿意,即使在故事的結局,她又和那個惱人的臟東西碰麵了,也沒有打消她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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