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奧列格寫完, 直接將文稿打包發給了「《渡鴉法》連載委員會」。
考慮到用奧列格的名字不太合適,他非常體貼地端出了基本沒幾個人知道的有江計,但是還是保留了一些肉眼可見的特色。
目的也不是為了讓禪院研一和阪口安吾競選吉尼斯世界紀錄的鐵胃啦, 說起來這其實應該算是一類保護,至少得讓那些暗中不懷好意的家夥能摸到些情況。
暗中不懷好意的家夥——特指費奧多爾的那群老鼠。
“他們在看什麼?”
奧列格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視線,本以為會看到一群皮癢的無聊分子,結果發現自己那群腦袋有問題的律賊擠在一起, 盯著某人的手機目不轉睛。
外放的聲音不算大, 在安靜的室內非常收斂。
阪口安吾推推眼鏡:“新聞發布會……吧。”
“有關什麼?”
“武裝偵探社。”季阿娜從人群中抬起頭,“似乎是官方為了回應近些天橫濱的騷亂,不得不召開的發布會。”
“噢。”奧列格興致缺缺。
然後他就從那被可以調小的音量中聽到了某人的聲音——
【這種發布會連茶也不上的嗎?】
在武裝偵探社被通緝的現今, 他居然敢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政府為了給他們徹底定罪而召開的發布會現場。
“音量調大, 季阿娜。”
“是,老師。”
在一陣撕心裂肺的“恐怖|分子啊啊啊啊”後,依舊是那個人輕快到有些俏皮的聲音。
【這就是記者要問的問題嗎?怎麼比那些最近在網上的爭論還要無聊。】
——是江戶川亂步。
接著,奧列格聽見有人大聲問:請問你們是為了什麼, 才發動的恐怖襲擊呢?!
江戶川亂步以偵探的角度詳細解釋了整件事, 包括他們是怎麼步入他人陷阱, 被栽贓陷害, 然後變成如今這個局麵。
【不過好像也沒那麼糟糕, 我刻意喬裝打扮避開人群, 結果還有不認識的大叔給我塞了兩瓶波子汽水, 橫濱市民可真善良啊。】
他說著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並像小孩子那樣抱怨——
【沒有你我也能解決這件事的,正在看直播的某人,少在那裡洋洋得意了,我可是江戶川亂步!】
奧列格忍不住笑了。
【大叔會給我免費的波子汽水也不是你的功勞, 在這十二年時間,我解決了全國上下數萬起案件,被幫助到的警官可以填平橫濱港口——緊張什麼?這樣的措辭不是正好配得上我們被誣陷的罪名嗎?】
接著是他的喃喃自語,收音也斷斷續續的,隻能勉強聽見一些:【雖然我知道……意圖啦,但是不直接……清白,反而……挑釁我,你還……壞心眼啊……】
阪口安吾皺眉:“他在說誰?”
奧列格笑癱在椅子上,麵對律賊詢問的目光,他揮揮手:“費季卡怎麼沒在一開始就讓他徹底閉嘴?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算得上重大失誤了吧?”
律賊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說:“要我們去把他解決掉嗎,老師?”
季阿娜直接把人拍在地上:“給我閉嘴,腦子和腦袋你總得選一個。”
發布會地點定在橫濱,這是官方做出的最錯誤的決定。
即使警察破門而入,那些若有所思的記者也用自己單薄的身軀擋在江戶川亂步麵前。
他們是前仆後繼的塵埃,不管發生什麼事,閉上眼,伏下身是唯一的選擇——可那不能稱為選擇。
社會會變成什麼樣怎麼能取決於那些酒囊飯袋的政客?
你們看不見我們的樣子,聽不見我們的聲音,因為我們的弱小,被你們定義的弱小。
可是,從很久前開始,他們就不會因為自己的弱小而停止呼吸了。
因為有人在聽到疑惑後說過:我沒有回答的資格,不要問彆人,問自己。
那個人給了他們勇氣,是被大海的玫瑰花味道所包圍著,掙紮著也要給出答複的勇氣。
江戶川亂步站在人群裡,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絲毫沒有可能被逮捕的恐懼——
【給我好好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現實能被篡改,人和人的交際會因為幾行字而被斬斷,可隻要不是刻意回避社會,那麼人就永遠不會是一葉孤舟。
鬆本清張用隱晦的方式傳遞:
你們並非無法分辨欺與瞞,那隻是懶惰而巧滑的路。睜開眼正視懦弱會令人痛苦,那麼在真實和痛苦之間,你是否要做出選擇?
江戶川亂步明白自己朋友的意思,可他覺得這種形式還是太含蓄了,他氣不過世人的愚蠢,他從來不是那樣的性格。
所以他大大咧咧出現,並且喊:給我睜開眼,蠢貨!
——這實在是太「江戶川亂步」了。
有點想給他打電話了,奧列格想著。
***
奧列格的貼心是否傳遞給了禪院研一,這一點還無從得知,唯一能肯定的是,禪院研一現在陷入了比焦頭爛額還要麻煩的情況。
泉鯉生的《莎樂美》幾乎是委員會全員通過的,愛情這個題材從某種角度來看其實很安全。
通常而言,它涉及到的隻是個人的關係,即使作者再胡來,整出十幾個人的愛恨糾葛,那也隻能算得上小規模。
同時,它又很私人,每個人的感情經曆或許可以被視為模板,一些細節是可以往上靠攏的,但也同樣是細節決定了差異,差異又是一段感情中無法忽視的最大變數。
這會給讀者帶來很微妙的感覺,他們能從一段感情中看見自己,但又很清楚地認識到,這絕對不是自己。
總之,比起《大海與玫瑰》成的影響,《莎樂美》應該是比較「無害」的才對。
而且和入野一未比起來,泉鯉生實在隻能算是平平無奇。
委員會都是那樣想的。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我隻想查詢作者精神狀態,這還是寫了《Ref:rain》的泉老師嗎?一拳把我從純愛天堂砸得頭暈眼花。】
【說《Ref:rain》的,一定是沒看過這位老師的《擬愛論》吧,這兩部作品的出版日期差不了幾年,給我唯一的感覺就是:愛個屁,不愛了,找小夥伴親親抱抱舉高高不好嗎?】
【我記得泉老師,哈哈哈,怎麼可能不記得呢。用帶感的頹廢渣男和不太正常的靦腆大學生把我騙進去,然後被內容毆打到神智不清,在《擬愛論》結束之後,還每天精神恍惚,配上花裕子先生的評論簡直是絕愛妙藥,誰試誰知道。】
……
到這裡還是中規中矩的可控評價,接下來的才是災難——
【補充一些可能不那麼為人所知的背景資料。
莎樂美所處的背景非常複雜,她自小生活在一個畸形的家庭,家庭成員相互憎恨,即使有著血緣關係,依舊隻是將對方視為能夠啃食著軀殼讓自己上位的工具……
有種說法是,莎樂美是希律王的繼女,她沒有任何物質上的匱乏,但她是民眾眼中的罪惡之種,被當時的「先知」施洗約翰口誅筆伐。】
【接下來的故事,王爾德的《莎樂美》也曾演繹過,莎樂美因為自己變態而扭曲的愛,成為了害死施洗約翰的元凶……
說真的,隻從曆史角度評價,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工具人,更像是希律王找了個借口,處死了一直和他作對的先知而已。】
【既然有人提到了王爾德的《莎樂美》,那你應該清楚,王爾德是19世界英國的唯美主義代表人物,唯美主義是什麼?為了藝術而藝術,你現在卻要給莎樂美附加上你所認為的現實主義?】
【差不多得了,這是泉鯉生的《莎樂美》,為什麼不能談現實主義,他的所有作品哪個不是在談現實?
《Ref:rain》講的無人知曉的小孩和他的玩伴,日本不早就這破樣了嗎?*西巢鴨棄嬰事件了解一下?
《擬愛論》更是典型,「然後我們擬愛,然後我們擬人」,花裕子先生的評價已經很不留情了,怎麼還有人覺得泉鯉生隻是在寫浪漫故事?】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唯一說他寫的是浪漫故事這一點我必須大聲反駁,狗屁浪漫!狗屁浪漫!狗屁浪漫!】
【還真是藝術照進現實,根本沒人在乎伊莎瑪涅是否愛她的未婚夫,教徒不在乎,讀者也不在乎,隻有她一個人在為了這份感情掙紮,還是沒有任何味道的虛偽掙紮……這太諷刺了。】
……
禪院研一的電話都要被打爆了,東京那邊的人來詢問泉鯉生的立場,表示這是個無比健全的日本,對「愛情」的探討怎麼能上升到社會的高度呢?
你們可以說那是神奈川的問題,橫濱的問題,但不能說是全日本的問題——他們是這個意思。
渡鴉之丘的教徒也是這麼想的。
禪院研一冷酷地想著。
將這些質問用更加委婉的措辭發給了泉鯉生,研一也隻能得到一個令人啞口無言的回複:
【我這次可是實打實的純愛戰神,到底是誰在造謠生事!】
【而且,我覺得隻有鬆本清張本人能對我的延展創作提出質疑,您認為呢,研一君?】
鬆本清張有什麼可質疑的,不管拿誰的作品,他也隻會笑眯眯地說上一句:哇,嶄新的角度,真是厲害啊!
配上他之前的那句:世界上難道就沒有一個,即使是窮凶極惡的危險分子也不會下手的作者嗎?
簡直比組合拳還要有殺傷力,之中蘊含著工作量,已經不是禪院研一能想象得出來的了。
「我也是可以隨時撩擔子不乾跑路的,您清楚這一點嗎?」
這句話幾次出現在禪院研一的嘴邊,又被他不爭氣地咽了回去。
研一甚至開始了自我催眠,沒關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難道還能比現在更差嗎?
按照鬆本清張的說法,至少接下來還能頂著壓力接續接手,並且視危險為無物的,怎麼算應該都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作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