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有點甜(1 / 2)

乍一聽說舅舅來了,鬱夏也是一愣,接著恍然想起,穿過來得有大半年,爸這頭三親六戚都見過,哪怕走動不多也喊得上名,媽那頭的是沒什麼印象,聽也沒聽家裡人提起。

有些事平常沒注意,仔細一琢磨就感覺不對,鬱夏想起來,甭管是前次主任來家或者昨個兒領導發獎,奶都托人跑了縣城給小叔遞話,倒是沒誰想起來通知舅舅。

鬱夏心裡打了個轉,衝她姐點頭說“這就來”,然後回身打了個招呼——

“嬸子們吃糖吃花生,接著聊,我去那頭看看。”

幾個婦女連忙點頭,看鬱夏起身往那頭走,楊嬸兒又叫了她一聲:“鬱夏你也彆慌,今兒這種日子,你舅要是敢鬨起來,他討不了好!咱生產隊難得辦一回狀元席,咋能叫人攪和了?”

又有人附和楊嬸兒的話,說來鬨事也得看看踩在誰家地頭上,本生產隊的人還能在家門口讓外人欺負了?

鬱夏原先就感覺來者不善,一聽這話,又加了兩分戒心,看來媽和她娘家真有故事,還是撕破臉人人都知道那種。

她含糊應了一聲,朝鬱春指的那頭去,就看見鬱媽紅著眼眶在招呼人,跟前還有個五十來歲的莊稼漢堆著笑臉同她說話,那莊稼漢也不是獨身一人,他旁邊跟著個乾瘦的婦女,還帶著三個娃,有個十五六歲的丫頭,兩個半人高的小子,這倆聞著肉香流口水呢。

鬱夏走近點就聽見那女人抱怨說:“小妹你咋回事?咱們餓著肚子走了半天路過來給你閨女道喜,你也不說招呼我們坐下吃席。我和你哥餓著肚皮就算了,你外甥這樣你不心疼?”

說著又怪鬱家這頭沒提前通知,他家老大老二都在外頭,趕不回來呢。

鬱媽臉都漲紅了,回說:“二妹五歲那年我家沒飯吃差點餓死了,去你家借糧你是咋說的?這都十幾年沒往來你過來乾啥?”

一聽這話,鬱夏趕緊攆了兩步,叫一聲媽,又笑眯眯叫了聲舅舅舅媽,“有些年沒見過差點沒認出來,舅舅過來道喜再晚也不嫌遲,媽你去灶間熱幾個菜,這邊我來招呼就行,我陪咱舅說說話。”

看鬱媽站著不動,鬱夏又推了推她:“讓鬱毛毛倒幾碗水來,彆渴著咱舅。”

鬱媽是真不明白閨女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要她說就不該給這一家子熱菜,熱什麼菜?倒了也不給這一家子糟蹋!

要說也是老黃曆了,鬱夏的姥爺沒得早,是她姥姥將一兒兩女拉拔大的,鬱媽最小,本來上頭還有個姐,她姐機靈,眼瞧著家裡破門破窗沒指望,到歲數就處了對象,麻溜的把自己嫁了。後來又哄著她男人搬了兩次家,和娘家這頭斷了聯係。

鬱夏這個大姨嫁出去之後沒兩年,她姥姥病了,家裡窮就硬拖著,拖著拖著病死了。她姥姥前腳蹬腿,她舅媽哄著她舅後腳就要把妹子攆出門,說家裡窮養不起。好在鬱媽運氣不差,勤勞善良讓鬱爸看上了眼,把人娶到老鬱家來。

兩人結婚之後,陸續生了鬱春和鬱夏,過了幾年又懷上鬱毛毛,那是六五年,這個家真的窮,不止他家,鬱大伯家那會兒也磕巴,當時兩家都是一堆不能下地掙工分的毛孩子,個個張嘴等著吃飯,分那點糧食根本不夠。鬱媽厚著臉皮回了趟娘家,說問她哥借點糧,周轉過來一定還,被人直接攆出門去。

鬱媽在娘家門口給她哥跪下了,結果是她嫂子出來,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有事沒事彆回娘家打秋風。

就那回,兩家徹底撕破臉,後頭十幾年沒往來。鬱家這頭孩子們陸續長大了日子越過越寬裕,尤其是鬱大伯家,最近幾年工分掙得多日子紅紅火火,也就忘了當年那筆爛賬,權當沒這門親戚。誰知道他們還能厚著臉皮找上門來,還是在家裡辦狀元席的時候。

這些舊事,就連鬱春都隻是模糊記得,鬱春對她舅的壞印象倒不是因為當初借糧,而是上輩子她考上大學之後,這一家子沒少惡心她。

一家子懶漢,社會的蛀蟲!敗類!人渣!

這就是為啥看見人一來她立馬躲開,怕躲不過被迫上前去招呼,她第一時間去搬了鬱夏過來。

鬱夏啥也不知道,但她眼不瞎,看見了寫在這一家子臉上的貪婪。

鬱媽怕閨女被坑,還想在旁邊盯著;鬱夏才怕她媽留下來被忽悠,哄著她進了屋。看鬱媽走遠了,她跟著吆喝了一聲:“大伯,你人呢?”

鬱學工還在閒磕牙,聽鬱夏叫他趕緊伸長脖子應了一聲:“二妹喊我乾啥?”

“我舅過來吃席,我爸這不是喝多了嗎?麻煩大伯來陪陪。”

她這一嗓子下去,還沒走的都聽見了,齊刷刷朝鬱夏舅舅看去。鬱媽娘家那點事,生產隊裡誰不知道?真沒想到啊,這一家子還有臉上門!

鬱大伯也喝了兩杯,是沒醉,話比平時多一些,他想起來鬱夏舅舅是誰以後,跟著就撇撇嘴,小聲咕噥說:“還招呼他乾啥?讓他滾蛋。”

說是這麼說,人還是站了起來,朝鬱夏那頭走了過去。

讓他招呼,他招呼了,雖然臉色不大好看。鬱夏舅舅臉皮也厚,隻當自己瞎了沒看到鬱家人眼中的不善,他專心和好脾氣的外甥女搭話:“夏啊,你這麼出息你姥姥姥爺地下有知不知道多高興!舅想著,也讓你妹去考大學,你給她補補咋樣?”

她舅媽還說:“也讓富剛富強留下,沾沾省狀元的光!”

……

聽他倆說了半天,可算說到點子上了,就是讓帶來這三個孩兒全留在鬱家,吃鬱家的飯。

鬱大伯都讓這一家子的厚臉皮給驚著了,鬱夏還笑得出來,她笑著看向正在往兜裡裝瓜子的兩個表弟,應說:“本來是好,可我最近忙著整理複習資料,怕顧不上表弟表妹。”

多數鄉親還是事不關己的態度,假如說鬱夏同她舅這一家子推攘起來,不用說,大家夥兒肯定幫鬱夏。可現在一沒打二沒吵,人還笑眯眯的,彆人看著就得了,能說啥呢?

本來是這樣沒錯,偏偏鬱夏提到了複習資料。

提到複習資料,那就不是她一個人的事,那事關全生產隊,但凡家裡有即將高考或者準備複習一年再考的……全都緊張起來。

這要是真讓鬱夏她舅把三個孩子留下,那還了得?

給她表妹補課不耽誤事?

盯著她表弟不讓人調皮搗蛋不費功夫?

都說複習資料很厚,本來就要趕著才能弄完,這麼一打岔等暑期過了沒弄完,那影響的不是全生產隊的前程?

不行!絕對不行!

立刻就有婦女同誌一把架住她舅媽:“他們大老爺們說自己的,咱女同誌彆擱那跟前杵著,過來吃糖吃瓜子啊。”

生產隊長也帶著兩個乾部來找鬱夏他舅搭話,幾個人輪番轟炸說得他舅插不進嘴,喘氣的功夫還衝鬱夏擺了擺手:“夏夏你去灶間看看,你媽咋還沒把菜熱上?熱好了趕緊端來。”

“他舅咱們說到哪兒了?對對,你們生產隊也在忙秋收呢,今年收成咋樣啊?分完糧能剩多少?”

“你們隊上考出去幾個?去哪個學校了?”

“……”

乾部們這會兒才想明白,鬱夏她咋能笑眯眯招呼她舅,她怎麼笑得出來?這不是家裡擺席麼,這種日子沒得說跟人翻臉的。

狀元席就和百歲宴是一個性質,哪怕素不相識的上門來蹭喜氣也得大方點給人添雙筷子,沒有把來客往外趕這一說。

不過這個鬱夏啊,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她要是直接翻臉把人往外趕,哪怕給趕走了,叫人傳出去也不中聽。一來也不是誰都知道她家的老黃曆,二來晚輩對上長輩本就吃虧,總會有人說那他就算做得再不對也是你舅!你這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再加上鬱夏考了省狀元,錄上了首都的大學,這會兒風頭正盛,樹大招風。

看看她這一手,說到底就隻賠了頓飯,半點沒吃虧不說,還讓人高看一眼。

從現在到她弄好複習資料那天,他舅怕是連見她一麵的機會都不會有,鄉親們變著法就能把人給攔截了,就怕打秋風的耽誤正事。

等高考狀元的風頭過去,鬱夏北上苦讀,她舅再找上門來鬱老太就能收拾了他,又能翻出什麼花樣?

眼力勁兒好的都在暗自點頭,也不知道老鬱家是怎麼教的,自家孩子要是有這麼靈光,那還操心個什麼勁兒?

那頭鬱夏進灶間去之前還招呼來著,說這就去催一催,上幾個菜來邊吃邊聊,讓老舅餓著肚子像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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