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媽歎了口氣,轉身往回走,一邊走還一邊盤算著回去該咋說?
姑且不提她那頭,解放路這邊,鬱春一等二等可算把高猛給等回來了,高猛給她端了杯甜豆漿,還買了倆大包子。他回來就發現鬱春做得烤肉比前頭好了一些,順嘴一問,才知道丈母娘來過,是丈母娘教的。
“媽特地進縣城找你?找你乾啥?”
鬱春原先不想說,高猛問了兩聲,她才回道:“還不是你家個個摳門,都說吃食生意好做,誰也不樂意出錢,我就問我媽借了點。我媽怕賠本,來看看,問我啥時候能賺錢。”
高猛皺了皺眉:“你媽哪來那麼多錢借你?”
“不就是鬱夏孝敬的。”
高猛先前真沒想到鬱夏身上去,聽鬱春說了他就準備收攤:“彆做了,把你攤子收一收,能賣的賣了,看能回多少,趕緊把那頭的錢換上。”
鬱春真不明白他在鬨啥,她一把將高猛揮開:“咱進縣城有幾天了,你非但沒幫忙,還給我添亂!今兒個生意剛開張,你要我收攤,我這買賣不做了往後你拿錢給我花?”
兩口子原先就沒多少共同語言,看鬱春半點沒覺得有錯,甚至還以為自個兒能靠做這個回本,高猛都氣樂了。
“行,你擺你的攤,我不伺候了。”
“姓高的你咋答應我的?你說我能做起來就陪我一起乾!”
“是我說的……可誰能想到你是這麼做的?”問丈母娘借錢沒啥,借的是鬱夏的孝敬,這就是樁麻煩事,還有,他早先還高估了鬱春,看她折騰這幾天,還掙錢呢,虧本虧定了!誰家做買賣還不停填自己的嘴?問她早中晚三頓咋說,拿錢上館子吃去!
她這哪裡是來做買賣?是進縣城來給其他做買賣的送錢來的!
本來早點賠光了早點回去,花錢買個教訓的事。牽扯到丈母娘和小姨子,賠光了一個子兒還不上不得鬨出事?
高猛能說的說了,鬱春不聽,他還當真轉身就走,人都沒回租屋去收拾那幾件破衣服,就跟在鬱媽後頭直接回鄉去了。
鬱春一上午吵了兩架,給人看夠了笑話,再加上她早先那個開門黑,解放路這邊是擺不下去了,她就推著攤子準備換個地方。她從解放路搬到了富強路。
因為技術有些提高,在富強路上賣出了兩串,雖然人家吃了感覺還是虧,至少這兩筆生意收到錢了。
之後陸續又有幾個來嘗鮮的,鬱春都格外仔細,寧可嫩一點也不敢再給烤焦了。她這燒烤,反正就是嘗了一次不會來第二回那種,本來這就是三餐之外的開銷,味道極讚興許能有生意,味道比自家燒的飯還不如,誰樂意花這個冤枉錢?
她熬到傍晚,才等來一個大單,有幾個穿得花裡胡哨的,來點了一大堆東西。鬱春說這會兒隻她一個,忙不過來,可能要慢點。人家也沒意見,說慢點就慢點,大家夥兒沒事,你邊做我邊吃,吃好結賬。
鬱春就高興了,還和人家寒暄起來,人家問她小妹你哪兒的人?咋跑來做這個生意,她還會說是農村的,這不是政策開放了,做買賣糊口。
回話的時候,她眼睛沒敢離開燒烤架子,看得仔細著呢,生怕這麼大單做砸了收不到錢。就沒注意那幾個小年輕的反應。
你要是表現出後台很硬大有來頭就算了,你說你是農村的……那不就是送上門給人宰?
鬱春忙活了個把小時,才把人家要的東西烤齊了,正要收錢,就發覺其中一個穿著工字背心配大花褲衩的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哎喲連天的嚷嚷起來。
立刻就有兩個兄弟去看他的情況,又有幾個把鬱春圍住:“妹子,你這東西不乾淨啊。咱們談談,你看這怎麼解決?”
傻子都明白這是遇上小流氓了,白吃不給錢還要訛她。虧得鬱春先前還覺得這就是她的消費群體,畢竟後世就是這樣,像中年大媽就沒幾個天天吃燒烤,小年輕才是主力。
鬱春興許有點怕,可隻要想到自己在大熱天耐著性子忙活了一個小時,又熱又累,做了那麼多烤肉烤菜結果收不到錢?
那不行!
那絕對不行!
她自個兒鐵定乾不過啊,就想找人幫忙報警,看她不配合,就有人一腳踹了她攤子,燙死人的燒烤架子直接砸在鬱春手上,飛出來的煤炭落她身上,燙得她連聲叫喚。
小流氓們填飽了肚子跟著就走了,鬱春疼過勁來看著被踹翻在地的攤子,煤炭全灑出來,食材散了一地,攤子都變形了,還有撐在頭上的帆布傘,也倒下來,讓滾燙的煤炭燒出了好些個大洞。
她用百多塊錢置辦的行頭。
完了。
全完了。
鬱春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跟著就是一陣嚎哭。旁邊過路的好心提了個醒:“小妹你趕緊上醫院看看,你這手……燙成啥樣了?”
剛才太崩潰,她都沒注意到身上的燙傷,直到聽見這話才反應過來,鬱春低頭看了一眼,整個手心都燙爛了,還有打在身上的煤炭,也給她燙傷了好幾處,不過因為是飛濺來的,就一下的事,不像雙手那麼慘,她那手是結結實實接了燒烤架子。
哪怕鬱春再不討喜,她孤身一人,又這麼慘,陸續有人來幫忙,有人替她將攤子扶起來,有人避開傷處扶她站起來。
“小妹你能走不?你彆耽擱了趕緊去醫院。傷成這樣不趕緊處理,搞不好要留疤……”
聽到留疤,鬱春那炸成煙花的腦子終於運轉起來,她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旁邊那大爺:“叔,我求你跑一趟人民路,去23號找我男人,讓他過來收了攤子上醫院找我。”
那大爺人好,點頭應了,真替她跑了一趟,結果敲門沒人開。
倒是對麵把門打開了,問他找誰。
大爺趕緊問說這是擺攤賣吃的那小姑娘家嗎?問她男人在不在?
“是這家,那兩口子早上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那你知道他啥時候回來不?”
對門都樂了:“那我哪能知道?大爺您彆著急,來說說那妹子咋了?你找她那口子乾啥?”
“她在外頭出了事,我給傳個話,讓她男人去攤子收了,拿錢上醫院去!”
鬱春那人緣從沒好過,不過事有輕重緩急,對門一聽也驚了,多大的事人都整進醫院了?她就把知道的全說出來,說對麵兩口子是鄉下來的,什麼公社,什麼大隊,哪個生產隊。她男人上哪兒去了啥時候回來還真沒人知道,實在著急不如去鄉下找她家裡人。
這事和老大爺真沒多少乾係,可人小姑娘遇到那種事,幫忙給家裡傳個話是應該的。
老大爺還真是不怕辛苦跑了一趟,他在心裡記著鬱春的名字,到生產隊上就打聽她家在哪兒,結果給指路的順手就指了鬱家的方向。老大爺這回找上人了,他過去的時候,鬱爸垂著頭蹲在屋簷底下,鬱媽一臉尷尬站在旁邊。
“這是鬱春家裡嗎?是不是鬱春家?”
鬱爸和鬱媽同時抬頭朝聲音傳來那方看去,就看見一個滿頭汗的老大爺。鬱爸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說這是鬱春娘家,問他有啥事。
“你們閨女在縣城裡出事了,她攤子給人砸了,身上也燙傷了好幾處,現在人在醫院裡,你倆彆耽擱了,趕緊去看看。”
鬱媽嚇得魂都飛了,鬱爸還端了水杯給老大爺喝一口,問他具體咋回事,聽老大爺把知道的說了,才感謝他一番,表示知道了請人先回去。
話傳到了,老大爺這心也放下來,他先前就是讓砸攤子的陣仗嚇到了,本來燙傷也不是致命傷,這麼想,他回去這一路就輕鬆很多。
那頭鬱媽回過神來,跟著就要往外衝,被鬱爸一把拽住。
“你回去待著,讓鬱毛毛上高家去傳個話。”
鬱媽猛地抬起頭來:“她爸你啥意思?”
鬱爸來回走了兩步:“你沒聽到剛才那大爺說的,你閨女出事之後還特地請人家回來通知咱,為啥第一個通知咱,通知咱去做牛做馬善後給錢!”
“大妹再咋樣不好都是咱閨女!她出了事,咱花點錢咋了?”
鬱爸還是拽著她不撒手:“都說了讓高猛先去,他婆娘該他管,咱倆慢一步去,你衝在最前麵醫藥費你給?她朝著要吃啥喝啥你買?你知道要花多少?”
“我給就我給!她是我閨女!是我閨女!”
“你有啥錢?”
“……”
鬱媽這才僵住了,鬱爸還沒停下,還在說呢:“你二閨女孝敬了你幾回你就膨脹了?這麼大口氣你給你就給,你賺過一分錢嗎?啥本事沒有充什麼大瓣蒜?你沒聽那大爺說人已經送醫院了,就等家人去善後結賬,你有啥能耐衝在最前頭?她這都結婚了,她男人就在家裡,這種時候高猛不上還得我倆上?我是他爸,是該去看他,可她現在是我的責任嗎?她是誰的責任?她已經成年了結婚了嫁人了還要拖累我一輩子?”
鬱爸先前死死抓住鬱媽的手,這會兒也鬆了,他抱頭蹲在院子裡,說話的聲音都哽咽得不行。
“讓你把一碗水端平,彆吸二妹的血去補貼大妹,你不聽。”
“說了那生意做不成,你還要上趕著給她投錢支持她。”
“你一百五砸進去連個水花都沒有,她那攤子才擺了幾天就讓人砸了,血本無歸,現在還要我給她出醫藥費?我沒那個錢給她!我都沒臉拿二妹孝敬的錢去接濟她!”
“她燙傷了,她可憐,她鬨成這樣怪誰?是她執迷不悟,是她非得撞個頭破血流,是她自個兒造的孽!你剛才給我保證說再也不犯,一轉身又充大瓣蒜,你多大本事?你有啥能耐?”
鬱爸說的每一句都對,都有道理,可鬱媽心裡掛念人在醫院的鬱春,她聽不進去。她就抹著眼淚衝男人伸了手:“他爸你給我點錢,二妹孝敬你那個,你拿出來周轉周轉,咱不能丟下大妹不管。”
“我說了這麼多,你還要衝最前頭你還要錢?這錢是咋來的你心裡有數,你鐵了心要全花在大妹身上?”
鬱媽就哭,伸著手不收回,鬱爸原先咋都不忍心,同床二十多年,這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必須狠下心來。這隻是個開始,以後鬱春再搞出事,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狽回來求救,她是不是還要心軟,轉身還要推二妹去填窟窿?
三個子女裡頭,鬱毛毛還小,姑且不說,除此之外鬱爸最喜歡寄予最多期望的就是鬱夏,他希望二閨女能活出個人樣,能光宗耀祖,彆跟她爸一樣窩囊。
現在鬱春要拖後腿,自家這傻婆娘還真心實意心疼人,鬱爸本來涼了半截的心跟著就涼透了。
老話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句話鬱爸沒聽過,但他知道,這先例一旦開了,往後沒完沒了。
鬱爸回屋去拿了十塊錢,交給鬱媽之前最後說了幾句:“你要錢,我給你。你要上趕著去伺候她,給她做牛做馬再把事情一肩扛下我也不管,你們母女再胡鬨再折騰都隨你高興。蘭子,咱倆分開。以後你疼你大閨女,我疼我二閨女,你倆再有啥事彆鬨到夏夏跟前來。”
這才是天都塌了。
鬱媽本來準備拿上錢就走,等忙完大妹的事情回來再和男人慢慢談,聽到這話他就是一哆嗦。
“鬱學農你說啥?”
“我說咱倆不過了。你隻會偏心大妹,永遠讓二妹吃虧,我說你,媽說你,誰說都不好使。我不是心疼那一百五,也不是心疼這十塊錢,我怕!我怕你和鬱春變成兩條吸血蟲,我怕二妹好不容易熬出頭來,就讓一個白眼狼姐姐和缺心眼的傻子媽給拖累了!你拿著錢上醫院去,不夠再來找我,我給你,等大妹的事情了了咱倆就去辦離婚。以後你愛怎麼補貼她都行,隻要你有那能耐,誰也彆想拖累我閨女。”
“她爸!你不止一個閨女!大妹也是你閨女!”
鬱爸還咧嘴笑了:“是啊,我也告訴你,二妹是你親生的,當媽的咋能那麼偏心呢?”
鬱爸不再多看他,衝屋裡喊了一聲,讓鬱毛毛出來。
“這兩天咱家裡吵成那樣,該聽的不該聽的你也聽到了,你十幾歲的人,爸問你,你要你大姐還是二姐?你要你大姐,你就跟你媽過日子,爸每年給你送生活費去;你要你二姐,就彆跟你這傻子媽一樣,變著法拖夏夏的後腿!”
“一個人在京市上學容易啊?邊上學還得邊打工容易啊?她省吃儉用給你彙錢,你連招呼都不打個,二百塊就散儘了,我當初咋沒看明白你是這麼個人?”
類似的話這兩天說的太多了,鬱爸懶得多說,就讓鬱毛毛選,鬱毛毛看了她媽一眼,然後挪到他爸身後去了。
對鬱媽打擊最大的就是鬱毛毛的反應,她坐在地上哭:“你爸不和我過了,你不勸他,你還跟著他胡鬨?你到底是不是我兒子?”
鬱毛毛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媽,我姐高考之前還要幫家裡乾那麼多活,考上大學也沒過一天輕巧日子還得拚命掙錢補貼咱們,你咋就不心疼呢?不然你讓大春兒姐消停幾天,等我以後能掙錢了你們在鬨騰,我掙錢給你敗活,我給你拖累,你放過我姐行不?”
鬱媽哭得肝腸寸斷,鬱毛毛也哭得厲害,倒是鬱爸,把那十塊錢塞婆娘手裡就進屋收拾東西去了。
本來因為夏夏的關係,他們家是全生產隊全大隊羨慕的對象,現在也要讓人看笑話了……
不過沒關係,隻要能把這問題解決了,彆讓她倆拖垮閨女,鬱爸心想他受得住。
他來開這個口,他來做這個事,不能叫夏夏背個罵名。
鬱爸簡單收了幾樣東西,拿著就往大哥家裡去,找老父去。鬱大貴一看老二就不對,前頭送走夏夏之後他來了一趟,那時還意氣風發的,還說要換房頂,咋今兒個就成這樣了?
“學農你咋回事?手上拿的是啥?”
鬱學農噗通一下就給他爸跪下了:“爸,我過來是想在大哥這頭借住一段時間,還想給您二老說個事。”
這幾個兒子,要說都沒多大出息,不過鬱大貴挺放心他們,他最自得就是兒子們都教的不錯,沒養成品德敗壞遊手好閒的東西。看老二都跪下了,鬱大貴覺察出事情嚴重,讓他起來說話,鬱學農不起,老太太聽到動靜從房裡出來,就撞見這一幕。
“有話不能好說?老頭子你讓學農跪著乾啥?”
看鬱學農眼眶通紅,老太太更心疼,上前去就要爭。
“學農啊,你彆著急,有啥事跟媽說!媽在這兒!媽給你做主!”
“還跪著乾啥?起來!你起來!”
鬱學農順著老太太的動作站起來,哽咽道:“媽,我不想和蘭子過了,我要跟她離婚。”
作者有話要說: 走一章劇情,這個時間點夏夏在火車上,所以今天沒她戲份,明天才會出來。
這世界沒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