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有點甜(1 / 2)

聽到這話, 老太太一下停了動作。

老二媳婦, 她不滿意, 不滿意在於每次你說啥她都點頭, 答應得好好的, 實際沒上過心。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聽說誰家從不扯皮, 老太太哪怕主觀上不喜歡鬱媽, 也得問一句:“咋就嚴重到過不了了?”

擱在十年以前, 隻聽說婆娘跟人跑了, 沒聽說還能離婚。也就是這幾年知青陸續回城,為這個扯散了不少家庭,離婚這個概念才下到鄉間。

可知道歸知道,公社上也沒幾個跟著學,老太太猜到能讓鬱學農這老實頭頭說出這種話肯定有原因,可她咋也想不出, 兒媳婦能乾出什麼大事來?

老兩口眼神都落在兒子身上,鬱爸悶不吭聲好一會兒,這才從頭把事情講了一遍。他從計劃給家裡換瓦頂講起, 說到錢沒了,說到婆娘把錢都借給了大閨女。

老太太那臉猛的垮下來, 她張嘴就要罵人,讓老爺子拽了一把:“她可能拿錢去補貼大妹這個事,老婆子你不是想到了?”

“……”是啊,想到了, 可誰能想到她這麼敢?等於說她把手上那二百全砸在了鬱春身上!老太太拍拍胸口,緩了好一會兒才把情緒穩住,老爺子臉色也不好看,好歹還有理智:“要是隻為這個,以後管著不讓錢過她手就行。”

是啊,鬱爸原先也是這麼想的,後來發生的事才告訴他事情沒這麼簡單。他又把鬱春生意做砸了,才進縣裡幾天就讓人砸了攤子,又把本人弄進醫院這回事說了,“前頭有人來家裡傳話,我問他具體是啥情況,人告訴我,大妹燙傷了幾處,人已經送去醫院了,讓家裡拿上錢上醫院去,還要去人給她收攤子。我說讓鬱毛毛去高家傳話,讓女婿先過去,蘭子她不聽,非要衝在最前頭。我問說衝前頭醫藥費你給?她要吃要喝你拿錢去買?您猜猜蘭子咋回我?她說我給就我給,我是她媽!”

是啊,你是她媽,可她二十好幾,她結婚了,她有家庭,她有丈夫。

你要說她家裡一窮二白實在周轉不靈,做爸媽的能坐視不理?要真是這種情況,那鬱學農咋也得把錢墊了,再寫信去同鬱夏講明白。

可她真是山窮水儘了嗎?

她婆家那日子比娘家好太多,她和高猛還能拿著上百的錢進縣裡瞎折騰,咋就輪到沒本事的娘家爸媽強出頭了?

你說沒現錢,把攤子收了能賣的拆開賣了不也是錢?

“中午下了飯桌她還給我保證,保證說以後不再犯,保證會顧及二妹的想法。我說行,回頭我讓鬱毛毛寫信把事情告訴二妹,給她賠個不是,寬寬她的心,往後再想想怎麼才能彌補。就半天,她就忘了中午是咋答應我的,說大妹都這麼可憐了,有啥事不能以後再說?”

“誰都攔不住她非要去賣吃的,進縣裡就讓人砸了攤子,這怪誰?這次她燙傷了她可憐,蘭子想著先接濟她,凡事回頭再說。那要是她不記教訓,傷好以後就忘記疼,回頭再想做買賣,還去問人借錢做本呢?討債的上門來蘭子是不是還得求著二妹拿錢出來把窟窿填上?她那話我都會背了,大妹多可憐,先把事情對付過去,凡事回頭再說。”

“我想著,這次要是輕飄飄放過去了,下次就得是討債的上門來……要是討債的真逼上門來,蘭子怕是變著法也要幫大妹弄錢,就咱家這情況,她能找誰?不就是二妹。”

說要離婚他不是為這次的一百五,是為婆娘咋說都不聽的態度,如今不是管著不給她錢就萬事大吉,你得保證大妹彆搞出任何事,隻要她搞出事,當媽的第一個往前衝,她啥本事沒有,最後不得推有本事的出來善後?這種事一旦起了頭,能有止境?

拖著這種大姐這種媽,就算喬越願意為二妹分擔,人家家裡咋看?他爺奶爸媽能沒意見?

鬱爸越說就越難受:“以前家裡窮,窮的時候沒這麼多事,因為誰手裡都沒錢,鬨騰不起來。那時看大妹最大的問題就是又懶又饞,我說她,說你這樣咋嫁的出去?蘭子就勸我,說她們母女兩個好說話,讓我飯桌上少講幾句,我說行,你教教大妹,我就沒想到,她自己也沒比大妹強到哪兒去。一把年紀活到狗肚子裡去了,當閨女的膽子大得出奇,啥都敢做;做媽的不攔著,還給她出錢出力。”

這一點,老太太也深有感觸,老二媳婦一碗水端不平,出於心疼鬱夏她說過好幾回,有兩回還是用罵的,都沒把人罵醒。

真不知道她是咋回事,你訓她,她也承認錯誤,答應得好好的,回頭老毛病就犯了。

本來,鬱大貴兩口子想著錢不過她手就行,讓鬱爸一說,當真嚇出一身白毛汗。彆說他倆,在屋裡聽了個全程的大伯娘也憋不住了,趕緊竄出來問:“那要是她鬱春借了錢還不上,催債的是不是還能找上咱們?”

老太太回頭就瞪了她一眼:“有你啥事兒?學工媳婦你回屋去!”

她大伯娘不敢忤逆婆婆,轉身就要進屋去,走了兩步還回頭說了一句:“也不是我心狠不管親侄女,這種事誰不怕被牽連上?我覺得學農說得有道理,蘭子非要接濟大妹就讓她接濟,隻要她和學農離婚,她鬨出事來也坑不到咱家,離了她就不是我們鬱家人。”

老太太又要轟她進去,倒是鬱大貴問說:“就算離婚,她不也還是夏夏媽?”

大伯娘跟著一擺手:“爸你不懂,話不是這麼說!他倆離婚,夏夏跟學農,對她媽隻要儘贍養義務就行。關鍵還不在這裡,爸你記得不?夏夏說了以後要接人上京市享福去,要是不離婚,她得把兩人一塊兒接去,蘭子人在京市,要鬨她多容易?要是離了,她還去什麼京市?她去不了,不就少很多事?隔這麼遠還能搞出啥名堂來?”

說著大伯娘還咕噥一聲:“依我看,就是因為這個偏心眼媽,大妹她沒怕過,反正鬨得收不了場她媽也會逼她妹出麵。讓學農離婚,你看她還敢不敢跟現在一樣?離了好,對誰都好!”

“爸媽你倆可得想清楚,離婚是一時丟臉,要是不離婚,那二妹遲早讓她們拖垮了。以後二妹結了婚,她家裡說不準還要為偏心眼媽和攪事精姐搞出來的事鬨矛盾。”

鬱學農說得還樸實一點,她大伯娘才是能耐人,一下就切到重點上。心疼閨女沒錯,丁點錯沒有,可沒底線沒原則沒止境的心疼閨女,遇上這種人你不怕?這回要是輕飄飄翻過去了,等以後你彆想起來說早知道當年就該下個狠心。

一向穩得住的老太太都是一陣唏噓:“我活到今天也沒遇到過蘭子這樣的,翻來覆去給她講,她咋就說不聽?”

“行了,老婆子你說這個還有啥意思?學農,你說到這份上,等於已經下了決心,我和你媽不勸你,我就提醒你想明白,走出這步就回不了頭,你彆以後再念起蘭子的好。要我說你也寫信問問夏夏的意思,看她咋說。”

老爺子就怕二妹這心太軟了點。

萬一要是離了婚,她還是跟原來那樣巴心巴肺對她媽,那不還是白鬨了一場嗎?

鬱學農聽得不是很明白,老太太明白了,就說讓老三回來一趟,讓他來寫這封信。鬨成這樣,得把前前後後的事情同二妹說個清楚,老二歸根結底是為她,她本人的想法就很重要。

老太太相信,她這個孫女不是個糊塗蛋,不過該問還是得問。

那頭鬱媽本來想追著男人去,她又想起鬱春擺那攤子的本錢是自己借出去的,如果不是自己借了錢,那大妹咋會讓人砸了攤子?咋會燙傷呢?還有她今天還進了縣裡,要是沒趕著回來,出事的時候也能幫上閨女的忙。

她有愧。

自個兒愧疚不說,還順勢怨上高猛,兩口子一塊兒進城去做買賣,咋就大妹一個人在忙活?她男人撒手不管,攤子被人砸了也不見露麵,這還是做人丈夫的?

鬱媽胸口揪著疼,還想著事有輕重緩急,孩兒她爸要離婚鐵定是嚇唬人的。這不是還有二妹,還有鬱毛毛,咋的說離就離?總之她得去縣裡的醫院看看閨女。鬱媽擦乾眼淚,拿上錢就走,鬱毛毛看著他媽頭也不回往縣裡去,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握著拳頭去了老高家。

“猛哥,你人呢猛哥?你在不在?”

“剛才有人傳話說我大姐在縣裡出事了,她人在醫院,讓你趕緊過去!”

高猛本來憋著一肚子火,他抱頭躺在床上,聽到這聲翻身就坐起來。高家其他人反應還快些,陳素芳丟了手邊的活就出去院子,看見站在路口的鬱毛毛催問說:“咋回事?我聽得糊塗。”

“剛才有人來傳話,說我姐讓人砸了攤子,還燙傷了,人在醫院裡……”

陳素芳回屋去翻出幾張十元的紙幣,塞給黑著一張臉的兒子:“自行車讓你哥騎出門了,猛子你跑一趟,趕緊上醫院瞧瞧。”

打發走高猛以後,陳素芳還回頭對鬱毛毛說:“你回去告訴你爸媽,讓他們彆急,猛子這就去了,我收拾收拾跟著也去。”

鬱毛毛點了點頭,悶頭往回走,心想你說晚了,我媽已經去了,我爸說要離婚都沒把她攔下來。

燙傷,說嚴重也嚴重,如果治療不得當,極容易留疤。反過來想,也有一點好,至少它不致命。

鬱媽一路跑到縣醫院的時候,鬱春那邊已經處理好了。她感覺身上好幾處燒得慌,她疼,她難受,看見鬱媽過來就啪嗒啪嗒掉眼淚。

“媽,你咋才來?”

鬱媽聽到這聲就更心疼,正要上前去關心她,鬱春又問:“猛哥呢?他咋沒來?我遭了這麼大罪他人去哪兒了?”

鬱媽答不上。

“行,媽你先去把醫藥費交了,我沒錢。”

鬱媽點頭,一路問過去交了錢,回頭才發現女婿到了,閨女正在和他吵嘴。那動靜大到醫院的護士還來警告他倆,讓保持安靜。鬱媽趕了兩步上前去,問鬱春現在咋辦?

“我這樣的要住院人家也不收啊,醫生說回去養著,之後每天過來換藥。”

“那就不耽擱了,大妹咱回家去!有話回去再說。”

鬱春點點頭,跟著走了兩步才想起來問說:“對了,我那攤子推回去沒?”

……

最後是高猛去收了攤子,因為旁邊一直有看熱鬨的,那一地東西倒是沒丟,就是好些家夥事都砸變形了,食材散了一地,遮陽傘的傘麵也整個不能要了。他規整了一下,一股腦弄回了租屋那頭,鎖上門就跟著往鄉裡趕,這麼一番折騰還讓他在半道上追上了倒黴老婆以及丈母娘。

一看見高猛,鬱春又念叨起來:“要不是你跟我吵,吵完撒手走人,我會遇上這種事?”

兩口子吵嘴,鬱媽還跟著點頭說:“猛子這回是你不對,大妹一個女人去擺攤賣吃的能不叫人欺負?你就算心裡有看法,也該陪她一起,有什麼話收攤回去關上門說。”

“咱們結婚這麼久,他尊重過我?說了一起進城來做買賣,出了跟在旁邊潑涼水他做什麼了?”

鬱媽倒是沒直接訓斥高猛,她性子軟,想了想說:“這回就當是買個教訓,以後你們兩口子商量著好好過日子。大妹你說話婉轉點,阿猛你也多為大妹想想。”

高猛還真是開眼界了。

活到今天親媽沒這麼說過他,丈母娘和老婆還一唱一和起來。

他心裡氣不小,恨不得撒手走人,就撞見她媽陳素芳和高紅紅朝這頭來:“不是說挺嚴重的?這就回來了?我才收拾好想上醫院看看。”

鬱春跟著婆婆一行回去了,鬱媽目送她走出去老遠,才上岔路回自家去。回去看門鎖著,她心裡沉了沉,跟著改道上二老那頭去。遠遠就看見煙囪裡冒著白煙,院子裡有好幾個人,正在聊天。都看到鬱媽過來,誰也沒招呼她。

還是鬱毛毛問了一句,問鬱春咋樣。

鬱媽這才找到發泄口,抹著眼淚說:“你姐可憐,燙傷好幾處呢,醫生交代天天都得去換藥!”

那就是人回來了?沒事了?

鬱毛毛點點頭。

鬱媽本來還想多說幾句,兒子不接茬,彆人更像是沒看到她,她感覺手腳都沒處放,渾身尷尬。

這時候大伯娘從屋裡出來:“爸媽,吃飯了,都彆聊了吃飯了。喲,二弟妹啥時候來的?二弟妹我可真羨慕你,聽老二說你家準備換瓦頂了?瓦片房住著好啊,敞亮不說,還不漏雨,舒服!”

鬱媽聽了隻得苦笑,她厚著臉皮跟上桌蹭了一頓,吃好之後一等二等也沒等到自家男人下桌,她就過去拽了拽鬱學農:“她爸,我們談談。”

鬱學農這才抬頭看她,問:“還有啥好談的?咱家所有人加起來有一個大妹重要?你這心都偏到咯吱窩了。”

“……大妹吃了這麼大的苦頭,你是她爸,你咋能這麼說?”

“你以為我想當她爸?看你倆見天鬨騰我恨不得給她寫個斷絕書。”

鬱媽又要哭,早些時候鬱爸看她抹眼淚還心疼,可自從發現她遇上啥事都抹眼淚,慢慢的就麻木了,心疼不來。

“我想說的我能說的都說儘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你答應我要改,以後不再犯,轉身又來,我懶得說了,你怎麼保證我也不相信。離婚的事我跟爸媽提了,再同二妹打個招呼,都沒意見咱就去過手續。”

意識到男人是真不想和她過了,鬱媽是崩潰的。

她從來是為了這個家著想,沒任何自私的念頭,她奉獻了那麼多,怎麼人人都怪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閨女,現在過得不好,又遭了罪,不該心疼不該幫忙?怎麼還能翻倒賬記舊仇?事情也得分個輕重,不管咋說總得先幫她渡過難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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