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越是十月下旬知道鬱爸鬱媽分開這個事的。聽說的時候腦子瞬間當機, 他盯著前方看了好一會兒, 才慢吞吞扭過頭去, 去看身旁的女友。
感覺有一肚子話說, 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到嘴邊就是一句:“夏夏你彆難過。”
就這一句讓鬱夏笑倒在他肩頭上,喬越更是莫名, 問說:“怎麼了?我說錯話了?”
鬱夏搖頭。
喬越就把她抱在懷裡:“那是在笑什麼?夏夏你說呀。”
“我笑你真不會安慰人, 上次在我家, 咱倆吃了夜飯去鄉間小路上散步, 走到玉米地後頭不小心聽到那出,你也對我說——夏夏,你彆難過。”
鬱夏學得像模像樣,喬越有點不好意思,假使調侃他的是齊女士,他鐵定撂擔子了, 因是鬱夏的關係,他悶聲悶氣講:“彆笑話我了,你家到底咋回事?”
兩人這樣的關係, 鬱夏也沒瞞著,不過她也沒翻出老黃曆來一五一十講, 講得太透反而像是在訴苦似的:“你也知道我姐主意大,她想去縣裡擺攤啥的家裡都不支持,就我媽支持,我爸覺得我媽太慣著我姐, 這不是為她好,是在助長她的氣焰,怕慣得過了以後能創出大禍。我媽不同意,他倆分歧太大,前陣子老吵,誰都不妥協,這不就吵翻了。就咱倆離開之後沒多久的事,陸續鬨騰了一段時間,前陣子已經過了手續,離了。”
喬越明白了個七七八八,就點點頭。
鬱夏戳了戳他,問:“你沒啥想說?”
“……”喬越還認認真真打了個腹稿,表態說,“夏夏你放心,我不是那種人,你爸媽感情好或者過不下去分開都不影響咱倆,咱倆還是同以前一樣。”
鬱夏就挪了挪身子,並排著貼近他坐,將臉頰貼在他肩窩上,伸手環住他的腰:“就咱倆這樣,我家這情況總得讓齊教授了解到。”
喬越安撫性的拍拍她:“我回去同他倆說,夏夏你好好讀書,不要操心這事。我媽是囉嗦一點,很愛管東管西,想法還是開明,咱倆處得好,再說了,她教了你一年還不知道你是咋樣的人?我媽最喜歡你,知道以後隻會心疼,你擔心那些不存在的。”
“我哪是擔心?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出來多少有點難為情。”
這種猶豫的局促的心情喬越倒是蠻能體會。
他和女友走一起就想牽手,坐一起就想貼近點,想挨著她,還想抱抱她,當這些想法都滿足了,又想親一口……喬越在認識鬱夏之前,對這些事總提不起興趣,從第一次見她,就感覺自己像個變/態似的,明明想著牽一下就好,牽完還是無法滿足。
他心裡藏了一籮筐的話,前陣子還偷偷去看了莎士比亞什麼的,想學幾句,然後相處的時候刻意裝作不經意的說出來,讓夏夏感動一把。
好幾次嘴都張開了,說出口就變成“夏夏你吃了沒有”“中午想吃啥”……
想到這些,喬越就忍不住歎一口氣。
他對著計算機多自信啊,感覺世界在我腳下,咋一到夏夏麵前就慫成這樣了呢?
鬱夏聽到他歎氣,就坐直了身子,捧起男友的俊臉來仔細端詳,她看得喬越心裡緊張,緊張的同時又有些蠢蠢欲動,他喉結都滾起來,鬱夏卻突然綻放出笑顏:“你是不是忙完了?看氣色比前陣子好太多了。”
“阿越你知道不?頭年每到單休日你去找我,雖然也收拾得乾淨整潔,其實我看你很放鬆,就是換身衣裳,洗把臉,再隨手扒一扒頭發,這樣就出門了。前陣子從我老家回來,之後這一個半月,我看你都覺得疲倦,還固定時間強打起精神來看我,問我這一周咋樣,有沒有好好吃飯……每次你問我,我就在心裡說你才應該好好休息認真吃飯。你前陣子熬了多少夜?灌下多少咖啡?你以為我沒親眼看見就不知道?”
喬越就露出八顆牙齒傻笑說:“前陣子上麵突然安排了個活,時間上很趕,就稍微辛苦一點,你看現在不是補起來了嗎?其實就是熬了幾夜,我們食堂吃得很好,每頓不止一個肉的。”
看他努力想安慰自己,鬱夏眼圈一紅,她掐了掐喬越的臉蛋:“你當我不知道?分明是暑期陪我回老家你休了長假,回京之後加倍趕工想把耽誤的活補上。”
前頭喬越很累,鬱夏看出來了,沒說破,是想著說破之後他又要分心,就變著法給他補身體,喂他湯羹,哄他多吃綠色蔬菜少喝兩杯咖啡……其實收到那封信以後,她就想同喬越提一提,鬱夏已經養成同喬越分享自己生活的習慣,遇上什麼事都愛同他說。就是看他一身疲憊,明明臉上都寫著倦意,還基礎休息時間過來,這種糟心事她就說不出口。
一等二等,等到這回再見他,氣色好多了,鬱夏才敢開口的。
當天,鬱夏在喬越的宿舍給他煲了湯,算著能喝兩天,才準備回學校去。前頭一個月其實也不止喬越忙碌,學校這邊瑣事也多,京醫大迎來了恢複高考以後第三批學生,鬱夏也搖身一變,從小師妹變成二年級的師姐。
開學典禮,她上台致辭。
學院裡搞迎新晚會,她作為不多的美女,還被請上台表演了節目。
山歌、民歌、紅色歌曲她都不是很會唱,琢磨了半天,硬著頭皮去職工樓那邊借了兩隻貓,編了個小品叫訓寵。鬱夏本來生活在綜藝大爆炸的時代,各種節目看多了,編這一段還挺不錯,又因為貓演員實在出色,她們排練的時候就很默契,上台以後更是表現欲十足,每一次配合都把人逗得直樂。
貓咪的主人原先聽說鬱夏想帶兩隻上台表演,還懵呢。看鬱夏排練了一次,自豪感都出來了,家裡“孩兒”第一次登台演出,兩個教授問好了時間還占了第一排的位置,就他倆看得最起勁,鼓掌的時候比誰都賣力!
吾家有貓初長成啊!
平時覺得它倆就會調皮搗蛋,就會撓桌腳撓沙發腳,原來還藏了這一手嗎?
鬱夏成功的將兩位教授的貓咪變成了校園紅貓,而她自己,也跟著一舉成名,剛入校的新同學都聽說了,臨床有個鬱師姐,人美聲甜不說,她永遠是專業第一,還包攬了國家級、校級一等獎學金。
這麼牛逼的人物,她還有拿得出手的才藝,還會演小品呢!
又有人蠢蠢欲動,正在計劃看是來一出轟轟烈烈的表白還是寫封感天動地的情書,就撞見鬱師姐在單休日挽著個看起來特彆不友好的家夥往校外走。
高年級的都見怪不怪了,看一年級的滿臉蒙逼就調侃說:“早讓你們彆做白日夢!你當是開玩笑的?”
“不!我不相信!這是她哥!這一定是她哥!鬱師姐這麼完美的女神,咋會瞎眼看上那麼個家夥?”
是啊,頭年大家都是這麼想的,還打賭他倆啥時候分手。結果呢,人家感情是越來越好了。
你說她一定是看上對方的條件?本校條件好並且心儀鬱夏的有,還不是一兩個,有人追了,她也沒動搖過,還笑吟吟勸你說彆把精力浪費在她身上,好好學習才是真的。
作為過來人,二年級的男同學們伸手拍拍一年級的肩。
“那就是你鬱師姐的對象,他倆處一年了,感情好得很,小夥子……你就彆做夢了。”
自從解決了宿舍矛盾之後,鬱夏的校園生活真的輕鬆。從二年級起,她就有意在存錢,保證學習的同時進行了許多實習和實踐,翻譯文獻的活也沒丟下,從一開始有點吃力,經曆了一段時間的積攢,厚積薄發,現如今遊刃有餘。
無論做什麼行當,當你技藝精湛,就會發覺賺錢的確不難。鬱夏的收入水平哪怕還差喬越一截,考慮到她還是個學生,她這已經是成功的經典案例了。她永遠在領各種獎金,她代表本校去爭取了許多榮譽,最新問世的好幾本醫學著作都是經她之手翻譯出來,學醫不過幾年,她就有論文在學術期刊上刊載。鬱夏的照片一直貼在校內光榮榜上,假如說一年級時還有人嫉妒她,當她取得越來越大的成功,就已經成為全校學生的榜樣,在京醫大,鬱夏是偶像級的存在。拿其他人舉例子還很難引起共鳴,隻要說到鬱師姐的成功之路,多少人能聽得熱血沸騰,她出身貧寒,她是通過努力取得豐收,愛情以及未來的雙豐收。
她畢業之前,京市好幾所大醫院都點名說要鬱夏,彆的一個不求,隻求一個鬱夏。
學校方麵同鬱夏談過,喬越他媽齊惠桐女士也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先前她推薦鬱夏去實習的醫院就很好,屬行業翹楚,京市幾大知名醫院之一。
還有一點,彆人興許是為她在校期間取得的成績在追逐,唐主任那邊接納她去實習過好多次,雙方已經了解充分,院方對她非常信任,堅信她前途不可限量,又因為早先已經完成了幾次的實習,分配過去就可以正式上班。
醫院在建職工樓,建成之後會以相當便宜的價格賣給本院職工,那邊規劃得很好,環境清幽,買了是一定賺。這個本來優先考慮職務以及工齡,為了爭取人才,唐主任說了,隻要她來,辦好入職手續上頭就給批一套。
鬱夏一直想接家人上京享福,她手上存了一筆不小的款子,買套房可能差不多,買完裝修啥的就沒錢。像這種單位建的職工樓,價錢比外頭的便宜很多,這就幫了她大忙了。
雖然心動,她也沒莽撞決定,轉身還同喬越商量了一下。喬越幫她整理了大堆的數據,做了綜合評估,得出結論這的確是上佳選擇。鬱夏才把想法告訴輔導員,並最終確定了自己的去處。
確定了之後,她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過去這四年時間,永安公社已經解體,鬱夏他們生產隊改名叫紅星四隊。四隊在七十年代末就考出了好幾名大學生,哪怕這些大學生還沒出社會,他們帶給鄉裡的變化也是巨大的。
寫信實在太慢,為了方便和大學生們聯係,隊上頭兩年就裝上電話,又安了廣播,誰家學生打電話回來就由廣播通知。這不,鬱學農在地裡施肥,就聽到廣播裡喊他名字:“鬱學農,鬱家的鬱學農,你姑娘鬱夏來電話了,趕緊來接,趕緊來接!”
從外頭打電話回來多貴,鬱學農聽到廣播裡喊他丟下手裡的家夥事就跑,接起電話的時候氣都沒喘勻。
鬱夏聽到她爸在話筒裡喘大氣就說她了:“爸你慢著點,跑這麼急做什麼?”
鬱爸就撓撓頭,又拿搭在脖子上的汗巾子擦了擦臉,問說:“閨女你打電話回來為啥事?”
“爸,我不是跟著就要畢業,輔導員前頭找我談了,說分配工作的事,上頭把我分配去頭幾年我實習那醫院,我同意了。”
“我地裡刨食的,不懂這個,你看行就行!爸都支持你!”鬱爸最放心就是鬱夏,他閨女哪怕條件再差也能把日子過好了,是本事人。當爸的前頭還有點挫敗,後來就想明白了,他都這歲數管好自己不給閨女添麻煩就夠了。鄉下種著糧食,萬一要是閨女在外頭遇上啥事,回來也能吃飽飯,當爸的沒出息,可也是個後盾。
鬱夏將電話線在指頭上饒了繞,說:“前頭幾年我不是在校學習就是進醫院學習,回家的次數太少,爸你怨我不?”
“你們年輕人在外打拚多不容易,一兩年不回來沒啥,爸咋會怨你?就是想你得很。你奶也是,你那照片,她隔天就拿出來看看,看過心裡才踏實。”
鬱爸還說現在政策好,家裡種的糧食足足的,收回來堆成小山一樣高,老太太沒停過養豬,家裡有雞有鴨也不缺蛋吃,這種日子放在幾年前真是想也不敢想。
她爸在那頭閒話家常,鬱夏就聽著,聽他說完才問:“爸,你上京來好不好?阿毛不是跟著就要參加高考,他這幾年學得踏實,應該能錄上這邊的學校,爸你跟著上京來,咱們一起過日子。”
“……可咱家裡還有地。”
“地給彆人種著,爸你辛苦那麼多年,我這兒畢業了,分配工作了,能掙錢了,您也閒下來享享福。”
上京市過好日子,鬱爸心裡想,可他顧慮多。老爺子老太太咋辦?家裡的地就不種了?不種地他還能乾啥呢?他過去這不是純粹給閨女添亂嗎?
鬱爸一口答應不下,鬱夏也不是逼他來的,就說:“爸我這幾年存了點錢,分配工作之後跟著就要買房,房子是單位建的職工樓,價錢便宜,到時候您上京來就能住上樓房。還有我爺我奶,來常住沒問題,要是感覺城裡拘束,在這頭住一段時間,再回鄉住一段時間,想待哪頭待哪頭。”
鬱爸起先嚇了一跳,過去這幾年,閨女回家來的次數的確不多,可家裡每年還是能收到她寄回來的東西。
二老冬天都穿上羽絨服了,還給家裡添置了不少東西。寄回家的包裹裡頭一般會有獨立的一份,信上說讓鬱毛毛拿去給鬱媽。裡頭錢是沒有的,就是衣服或者營養品。
她這些開銷就不小,咋還存上錢買房子了?
鬱爸緩了一緩,說:“買房子好,買了房子你在那頭就有個家,比住宿舍安心。”
“爸你不在,我爺我奶也不在,這哪能是家?爸……我這房買來就是給您住的,我結婚之前跟您住,結了婚不得搬去阿越那頭?阿越有房有存款,您彆替他操心。”
這麼說,閨女把方方麵麵都想到了:“可你爸隻會種地,你爸要是不種地了,那不是拖累你?”
“前頭我不能掙錢的時候,您拚命乾活掙工分養活咱一家,現在你閨女讀出來了,分配了好工作,能讓您過好日子了,這是孝敬,不是拖累。就像前頭我們姐弟啥忙幫不上,張嘴等吃飯,您把我們當過拖累?”
……
真是咋說都說不過,鬱爸才想起來這是在打電話呢,就問她還有啥事,沒事就掛了。
“閨女你一個人在京市好好照顧自己,你說那事,爸回去和你爺奶商量商量。”
掛斷之後,隊上的乾部還問他鬱夏打電話來說啥,是不是要接他享福去?
鬱學農咧開嘴笑:“她說工作已經分配下來了,就是在前頭學習那個醫院,還說這幾年存了點錢,跟著想在京市買房,讓鬱毛毛考那邊的學校,還催我過去。”
哎喲,這可真是羨慕死人了!
“那你咋沒一口答應?還囉哩嗦半天!你閨女要接你去享福,那可是京市,咱們國家的首都!”
“就是,要是我閨女有這能耐,我跟著就去,立馬去!我這輩子最遠也就去過市裡,還沒見過京市長啥樣。”
鬱爸先前還笑嗬嗬的,聽到這話就成了苦瓜臉。
“京市好是好,不花錢啊?留在鄉裡我還能種地,每年地裡出產這些很夠吃,到城裡能乾啥?隻會拖累她。”
剛才隻顧著羨慕了,沒深想,鬱學農這麼一說,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