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仲澤滿懷希望去南省求醫, 結果遭遇到二次傷害, 本來他臉上是相對平行的七八道血槽子, 被貓抓過之後就變成了網球拍……前後兩次受的傷奇跡般的拚成了斜格紋, 血淋淋的慘不忍睹。
他高燒一天多, 溫度才降下來,蔣太太鬆了口氣, 她問醫生說是不是能退燒就沒危險了?醫生還是一臉凝重, 並不敢保證什麼, 說還得觀察一段時間。
“傷在臉上是有礙觀顏, 說到底不就是皮外傷?皮外傷還能要命?”
要和完全沒有醫學常識的人講道理,醫生心也累,西醫喜歡說病毒啊細菌啊,這些蔣太太都聽不懂,他隻得解釋說要是人抓的,問題不是太大, 是貓抓的,就難說,尤其聽二管家說還是野貓, 貓爪子那麼臟,誰知道攜帶了些什麼病毒?
“那要觀察多久?”
“潛伏七八天的有, 半個月的也有,甚至幾個月之後發病都有可能,這個我們也檢查不出來……”醫生還歎了口氣,說一般被貓抓的都是傷在胳膊或者手背, 像這種多半是逗貓的時候意外被劃傷,或者說沒拿捏好分寸,驚著它了。按照管家的說法,那兩隻野貓是突然衝出來,一蹬腿直接奔著蔣仲澤的臉去,等你回過神來哪還有蹤影?
這說明什麼?
這是蓄意的!
最讓人費解的是,哪怕是十分聽話的家貓,主人要教都教不到這種程度,它們不僅迅猛,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換了人來蹲點也不敢說能做得更好。
不像是人為設計並且訓練的,反而更像貓的報複。
醫生為二管家做了檢查,他身上丁點傷口都沒有,皮都沒破。兩人並排著走,哪怕蔣仲澤領先半步,二管家這一身清爽……還能是偶然遇見瘋貓?
醫生試探著問過,他問蔣仲澤是不是做過什麼遭野貓記恨的事。這話蔣太太聽著就感覺刺耳,她滿身不悅,說蔣仲澤和這些貓貓狗狗是不親近,但這種事還是頭一回!又說她兒子是什麼身份,平白無故有什麼道理去招惹野貓?再說,他們一行來南省才幾天?就忙著求醫問藥了,哪有功夫做彆的什麼事?
蔣太太口氣很不善,說著又提到不近人情的鬱家人。
“還說什麼醫者父母心,誰家父母跟他們一樣黑心?依我看這事同鬱家也脫不開乾係!”
她一席話讓負責蔣仲澤的醫生都皺起眉,心情也凝重起來。相處不過一日,醫生已經感覺出蔣家人心眼小,並且擅長以惡意揣摩彆人。
都說同行是冤家,哪怕中西醫之間有些爭論,妙春堂在南省的口碑是毋庸置疑的,要是窮人過去看病,他們經常不收診金隻取藥錢,開藥的時候也會考慮你能否承受,條件困難的都儘量使用相對便宜的藥材。有一些炮製過程中出了狀況,導致藥效流失的,隻要還能用,對人無害,他們也會同你講明,在得到同意的前提下以低廉的價格售出……妙春堂這些善行善舉大家看在眼裡,隻聽說他們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人命,沒聽說鬱家害人。
醫生想提醒蔣太太一句,在南省說這種話,讓受過妙春堂恩惠的人聽見,你恐怕還有麻煩。
話出口之前,他又收了回去。
接下這麼個麻煩的傷患,他還是先心疼自己。哪怕沒有其他變化,這一臉傷就要命了。按說醫院在處理皮外傷上的確比妙春堂更有心得,槍傷刀傷找他們看的多,取子彈縫合傷口這都是家常便飯,人家來取子彈的頂多要求說不能殘廢,最好是沒有任何後遺症,不會讓你注意點不許留疤……
就他這血肉模糊一張臉,不發炎潰爛流膿都是幸運的,還要不留疤?
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也難怪鬱家不接。
醫生真挺怕的,怕蔣太太在蔣仲澤度過最初的危險之後逐步提高要求,最後逼死他不說還回過頭來抹黑醫院。
有個說法叫會出錯的事情總是會出錯,哪怕你平平順順走過了前頭九十九步,也會在最後一步栽跟頭。
就比如說,如非必要鬱夏很少主動提起劇情,但喬越總能知道劇情,她不說,也有人自己出來送。
這是後話,要說眼下,醫生怕他再起燒,怕他傷口潰爛,怕攤上這個禍害甩也甩不脫,眼看著情況穩定下來,他準備抹開臉給推薦個更好的醫生,計劃送走這個麻煩。就這時候,蔣仲澤又燒起來,他傷口發炎,有潰爛的跡象。
醫生告訴蔣太太,得把潰爛的部分清理乾淨,避免繼續惡化。
蔣太太問他怎麼清理?水洗?還是用白酒洗?
“得把潰爛的部分刮掉……”
“那傷好之後我兒子臉上的皮膚會不會重新長好?就像沒受過傷一樣。”
“這個……”醫生非常為難,他儘量用眼神和表情將意思傳達過去,希望蔣太太將目標放在避免感染以及各種並發症保住蔣少爺一條命上,至於那些不切實際的美夢,彆再做了。這個傷治好之後,臉肯定不能看的。
蔣太太是喜歡理所當然的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總歸還是看得懂臉色,看醫生這個反應,她準備利誘一番,結果醫生說完又去查看蔣仲澤的情況了,走之前讓蔣太太想明白趕緊做哥決定,潰爛的部分讓不讓刮,要是不讓,就另請高明。
另請高明已經變成蔣太太最厭惡的四個字了,同醫生聊過以後,她頭疼心疼,太陽穴突突的要炸了。
過一會兒,護士過來催促,問她想好沒有,蔣太太要求見醫生,問說,這樣的傷情到底有沒有可能不留下疤痕。醫生委婉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大概是說擺在麵前的問題是他將會毀到什麼程度,完全治愈並且煥發新生,反正本醫院做不到,本省應該也沒人敢誇這樣的海口。
“妙春堂呢?他們不是傳承幾百年,祖上還做過宮廷禦醫?”
“您誤會實在太大了,宮廷禦醫也不是包治百病。”
……
蔣太太又找彆人打聽,聽說是麵部抓傷,醫生就皺起眉,在了解到嚴重程度以後,他們不是搖頭就是擺手。讓野貓撓出一臉血槽子,重點難道不應該放在預防感染?怎麼還在想毀容破相的問題。
對於蔣太太和蔣仲澤糾結的問題,甭管是中西醫,本省有點知名度的都是同一個說法:
總之毀定了,處理得好還能見人,拖延下去你做好心理準備。
蔣太太隻得同意刮肉,拖延這麼一天半天,情況又嚴重不少,處理的時候,負責打下手的女護士都有些犯惡心,本來晚上還想燒肉吃,這套手術做下來,她沒胃口了。
這幾天,蔣仲澤的意識都不清醒,或者在發燒,沒起燒的時候也是睡著的,他醒轉已經是出事之後的七八天,就感覺臉上疼得厲害,他伸手去摸,摸到一臉紗布,意識才全麵回籠。
“人呢?拿鏡子來!給我拿鏡子!”
蔣太太剛才休息去了,二管家守著,發覺蔣仲澤醒來他先是一喜,然後想起如今的情況,才勾起來的笑容就僵在臉上了。
“少爺您臉上纏著紗布,拿鏡子來也看不出什麼。”
“彆!您彆伸手去碰!傷還沒好呢!”
“謝天謝地您可算醒了,這幾天為了您,太太遭大罪了,每天睡不了多會兒,醒著的時候都提心吊膽的。”
蔣仲澤真顧不上心疼他媽,他更關心自己的情況:“那兩隻該死的貓呢?抓住沒有?我情況如何?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等清醒過來就暫時沒事了,皮外傷得慢慢養。那貓還不知道是誰養的,有花錢請人去蹲,但那之後還沒見過。”
這時候的蔣仲澤,哪怕夜鶯本人過來,恐怕都不認識。
他和兩三年前比起來變化特彆大,不用說兩三年前,和兩個月前相較都判若兩人。現在醫生說任何一句都有可能刺激到他,回想近段時間發生的事都會讓他暴躁,還有護士小姐同情以及惋惜的表情……從前哪怕他有婚約在身,也有小姐們前仆後繼來表示好感,現在他又變成黃金單身漢,反而沒人主動接近了。
哪怕醫院的護士小姐麵對他的時候都很疏離,她們知道蔣家有錢,更知道蔣太太難纏,還有一點,哪怕為了錢年輕姑娘們也舍不得太委屈自己,隻要想到蔣仲澤紗布底下那張臉——那張刮掉腐肉之後坑坑窪窪的臉——要是跟他在一起,半夜上廁所都不敢照亮,早上一睜開眼怕是能嚇死過去。
要不是工作原因必須關心他問候他了解他的狀況,護士們都恨不得躲遠些,她們反過來還擔心自己被糾纏上。
蔣家有錢有勢,萬一因為接觸過多讓蔣少爺產生被關心的錯覺,進而看到自己的心靈美,那真是倒血黴了。
……
蔣家母子的南省求醫路走得很不順利,他們在這邊滯留了個把月,回去已經是初冬。因為接到了醫院方麵的“死刑”宣判,他們沒再去鬱家大宅求人,蔣仲澤因為滋生的憎恨想找上喬越,準備親手撕去鬱夏美好的偽像,他想看這女人露出驚慌甚至害怕的表情,做夢都想看她後悔。
雖然會來求醫是因為錢太太,他也恨錢太太,但錢家人走了,投奔親戚去了,他就隻能把仇恨轉移到鬱夏身上。
是她不近人情,不肯出場,搞砸了錢雪的生日會,這才有後來的事。
她心狠手辣水性楊花,她半點不念舊情,說是蛇蠍心腸也不為過,隻要想到兩三年前同她還有過一段,蔣仲澤就忍不住犯惡心。
這女人長的是很漂亮,心實在太醜陋了。
巧的是,鬱夏給蔣仲澤的評價也差不多,這就是個看似深情款款實際比誰都自私的人。不僅自私,還自大,自戀,自以為是。電視劇男主角托生成他和錢雪的兒子也是倒了八輩子黴,不過就目前看來,他恐怕沒有出生的機會了,除非真有那麼巧,在錢家那次就一發入魂。
蔣仲澤想報複鬱夏,蔣太太怕了。
來南省之後,他們處處不順,吃了不少虧,鬨到現在滿身疲憊。蔣太太不想節外生枝,意思是先回去,回去把傷養好,同老爺商量之後再做打算。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兒子你彆著急,著急就壞事。”蔣太太儘心儘力安慰兒子,蔣仲澤還是憋得慌,他心裡窩火,感覺這段時間以來他除了受罪就是受罪。再看看鬱夏,作為始作俑者,她不僅認祖歸宗,並且同喬師長的兒子感情穩定,還同張天翔在合作高級洋裝,聽說那作坊早就開工了。
就由著她事事順利?蔣仲澤不甘心啊。
蔣太太伸手撫了撫兒子的後背,歎口氣說:“之前是急著求醫,我們行事草率了,現在醫生這麼說,也不用再去求鬱家人,媽仔細想了想,要收拾她還得再等段時間,等她的高級洋裝擺上櫃台,那時候喬二少新鮮勁過去,對她的熱乎勁兒也降下來一些,再聽說那些舊事,鬱小姐好日子自然到頭,到那時候,她同喬二少鬨翻,洋裝還賣得下去?誰敢買去?我們都不用設計安排,坐著就有好戲瞧。”
蔣太太這餅畫得好,蔣仲澤聽進去了,他們現在的確自顧不暇,騰不出手來做什麼。還有一點,隻要想到鬱夏自信滿滿的態度,蔣仲澤難免猶豫。
總覺得要是他親自找上喬越去說那些陳年舊事,先死的說不準是自己……
媽說得對,男人都喜歡新鮮,還是再等一等。
想想他也有段時間癡迷夜鶯,不過幾個月,溫度便降下一多半。早先恨不得天天膩在一起,後來一問一答都敷衍。蔣仲澤相信喬二少也是一樣,甚至比他還更早膩煩,那女人的個性真的非常無趣,她像溫開水一杯,沒熱度也沒味道。
人總需要自我安慰,蔣仲澤這麼想著,感覺呼吸著的空氣又清新了許多,他看著管家打包行李,點清楚之後搬上車,準備跟著就動身返回榮省。
對於回家,蔣太太滿心期待,這陣子凡事都要她出麵,她太累了。蔣仲澤就複雜很多,他一方麵有同樣的心情,家總能給更多安全感,他想回去,同時又害怕回去。
在南省,認識他的人少,回去榮省,出門就能遇見熟人。現在這個樣子,他怕見人。
不管怎麼擔心怎麼恐懼,該來的總會來。他忐忑了一路,還是回到了熟悉的地盤上,回去之後,家卻沒有給他們想要的安心,母子兩個見到的是忙得焦頭爛額的蔣老爺。
蔣老爺本來人在書房,聽說妻兒回來,他取下眼鏡捏了捏鼻梁,跟著就想去看看情況。
怎麼耽擱這麼久?臉傷治好沒有?
現在家裡出了很多問題,他由衷希望兒子能還原那張俊臉,本省有幾個小姐一直很喜歡他,他還能利用一下。
蔣老爺一下樓就看到纏得比出門之前更加嚴實的兒子,他心都涼了半截:“南省的大夫怎麼說?給仲澤治好沒有?什麼時候能拆紗布?”
蔣太太把訴苦的話都噎了回去,她縮了縮脖子,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要是治不好,你們還耽誤這麼久?”
二管家生怕遭牽連,跟上就開始訴苦:“老爺!老爺您不知道!少爺他遭了大罪了!”
等蔣老爺把前因後果弄明白,他心冷透了。
因為早先對錢家下手太狠,老朋友們對他都有看法,至於關係一般的,隻要還有選擇,都換了合作對象,就怕自己變成第二個錢家。外頭有人在散播謠言,說蔣家人太涼薄了,以前蔣家錢家感情多好?好得能穿一條褲子,錢家招惹上軍閥,大家夥兒明則保身這還可以理解,做親家的帶頭打壓是在無情。
你說那是因為錢太太動手傷人……
她能乾出那事不是你兒子吃乾抹淨不負責任?睡了人家女兒不想娶,就白睡了?
你又說那都是錢家下的套,她錢雪不要臉主動送上門,連帶勾引。
誰讓你把持不住?
堂堂八尺男兒,總不會讓個女人給強了?
總結下來,錢家是病急亂投醫,蔣家也的確無情,說起來也就是半斤八兩的事。到底誰錯得更多,已經不用去討論了,總之,這種合作夥伴,誰看著都不放心,那些行事慎重的,都在考慮更換合作對象,或者已經在著手做這樣的事情了。
他們不是一夜翻臉,錢家破產遠走投親帶給蔣家的影響是緩慢的,但也不容忽視。
過去一個多月時間,危害已經逐步體現出來,蔣老爺感覺今年的棘手事特彆多,伴隨著這些棘手事,他家的資產在緩慢縮水。
等於說蔣家在走下坡路,要跌落塵埃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合作受阻產業縮水這些問題讓蔣老爺每天都沒法安睡,他忙得焦頭爛額,氣色一天比一天差,這個時候他還指望兒子能靠學識和一些小手段騙回一個不比錢雪差什麼的小姐,這樣至少能得到一些援助,遇上事也有人共同承擔。他們也需要有人幫著說話,想辦法將形象洗白。
生意人,口碑和信譽同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