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中的茶水漸漸沒了熱氣,暖陽也從半空緩緩朝西邊移去。
等了太久,陸濯有些口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涼茶。
放下茶碗時,餘光中灰蒙蒙的早春之景,終於多了一抹豔色。
陸濯偏首,看到了長堤另一頭的魏嬈,她穿了一件梅紅色的妝花褙子,同色的裙帶勾勒出一把雙手可握的纖纖細腰。無風時,那輕盈的裙帶靜靜地挨著白色長裙垂落,一陣湖風吹過來,梅紅裙帶與雪白的裙擺同時搖曳,仿佛仙子踏風而來。
丫鬟碧桃止步在岸邊,魏嬈自己走了過來,她手裡拿著一把團扇,邊走邊興趣寥寥地晃動著,薄紗扇麵一會兒遮住她精致的下巴嬌豔的唇,一會兒又露了出來。
陸濯收回視線,離席站了起來。
魏嬈真不想見陸濯,可外祖母說了,如果她不來,陸濯便要在閒莊住下去,等到她露麵為止。
跨進水榭,魏嬈便停下腳步,看著走過來的陸濯道:“世子想說什麼?”
一副說完馬上就離開的不耐模樣。
陸濯垂眸道:“不瞞姑娘,從我初回京城,第一次聽說姑娘母族之事時,便在心中無法認同老太君縱容周家女子改嫁之風,無法認同姑娘肆意出城進山之舉。究其原因,在於我父親與兩位叔父戰死沙場,母親與嬸母們清心守寡,我便以為天下女子都該當如此。”
魏嬈撇撇嘴,猜到了。
陸濯繼續道:“所以我從昏迷中醒來,發現新娘是你,便認定你絕非我陸家賢妻人選,待姑娘也極為不敬,衝動之下更是屢次口出惡言。大錯已經鑄成,我知道你不會輕易原諒我,今日前來,陸某隻是想告訴姑娘,祖母、母親都很喜歡你,也理解令堂為何改嫁,我亦從她們口中明白了女子守寡的難處。今日開始,我不會對令堂再有任何不敬之心,更不會再對姑娘存任何偏見,還請姑娘看在家中長輩的份上,隨我一同回府,同時安了兩邊長輩的心。”
魏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好奇道:“這話是你自己要說的,還是老夫人教你的?”
陸濯抬眸,正視她探究的眸子道:“陸某方才所說,字字皆是肺腑之言。”
魏嬈嗤了下,搖著團扇往旁邊走了幾步,對著波光粼粼的湖麵道:“我早知世子看不起我,不過我也不在乎,我答應衝喜並不是為了你這個人。這次我負氣離開,是因為世子辱我至深,我心中憤懣,便是世子誠心悔改,我一時半刻也忘不了當日受到的屈.辱,你現在叫我回去,我實在不甘。”
陸濯理解,看著她白嫩的側臉問:“那你打算在這邊住到何時?”
如果魏嬈能選,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去,可現實擺在眼前,她沒有任性的資格。
苦笑一聲,魏嬈喃喃自語似的道:“我想住到月底,又怕老夫人擔心太久,這樣吧,世子若願意,下個休沐日再來閒莊做做樣子,屆時我同你一起返回國公府。”
她不是原諒陸濯了,而是不想給兩邊長輩添太久的麻煩。
陸濯能看出她對閒莊的眷戀,就在這一瞬間,陸濯明白了祖母的話。
祖母一直在誇魏嬈懂事,就算魏嬈賭氣來了閒莊,祖母給他定下的哄好魏嬈的期限,也是這個月底。魏嬈也想住到月底,但她妥協了,主動將歸期提前了十日,免了英國公府繼續被百姓們多議論十日。
“多謝。”陸濯誠心道。
魏嬈諷刺地斜他一眼,轉身離開了水榭。
陸濯辭彆了壽安君,一行人進了京城城門,又被路上遇見的百姓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陸濯得了魏嬈許諾的歸期,心裡十分安穩。
英國公夫人、賀氏得知魏嬈願意回來了,暫且放過了陸濯。
可接下來幾日,不斷有相熟的女眷登門,抱著關心的名義,紛紛打探魏嬈為何跑去了閒莊。
婆媳倆隻說小夫妻倆鬨了口角,並把過錯攬在了陸濯頭上。
京城官民津津有味地議論著陸濯夫妻,就連戚仲愷都聽說了,跑來質問陸濯做了什麼。
戚仲愷那神情語氣,頗有替魏嬈打抱不平之意。
幸好陸濯知道戚仲愷對魏嬈的感情更像一種護花惜花之情,並非多深刻入骨的男女情.愛,便也沒有與過於關心自己妻子的好兄弟計較什麼。
“與你無關。”陸濯淡淡地回應道。
戚仲愷氣得抓頭,想繼續罵陸濯,又怕陸濯誤會他還在惦記四姑娘。
不能罵,戚仲愷憋了半天,終於想到最關鍵的事:“那你向她賠禮道歉了嗎?你欺負了人家,總該好好認個錯吧?”
好友麵前,陸濯仍是淡漠的態度:“休沐了我會再去一趟,接她回來。”
戚仲愷:“我怎麼聽說,上次你帶了一車賠禮都沒哄好她?”
陸濯抿唇。
戚仲愷捶了他一肩膀:“說你傻你還不信,你送那些俗禮有什麼用,你得送她一樣她喜歡的,讓她看見眼睛發亮的。我記得我小時候,每次我娘跟我爹置氣,我爹都送她一樣珠寶首飾,我娘往頭上一戴,什麼氣都消了。”
珠寶首飾?
陸濯想到了魏嬈還他的壓歲錢,他若拿珠寶首飾去哄魏嬈,魏嬈肯定會覺得他是在拿金銀珠寶羞.辱她。兩人第一次爭執,就與銀錢有關。
不過,戚仲愷說的也有點道理。下次他去閒莊,魏嬈肯定會與他回來,可她並沒有原諒他的冒犯,如果他能用一件禮物換取兩人芥蒂儘消,以後和順相處,祖母、母親肯定會高興,他也不必再被一家人埋怨。
問題是,魏嬈會喜歡什麼樣的禮物?一種能讓她忘了辱父辱母之恨的禮物?
陸濯去了一趟鬆月堂的庫房,一圈逛下來,發現這裡沒有什麼是魏嬈用銀子買不到的珍奇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