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並不像喬翎想象中那麼有意思。
先是宰相們率領眾臣向聖上行禮, 繼而聖上抬手,令近侍代為問候百官。
這又涉及到了本朝的舊製——勳貴和宗親具備的是尊位,而這尊位本身並不等同於職權。
譬如說喬翎如今代領越國公之位, 該是正一品銜, 但實際上入仕的時候為京兆府少尹, 是為從四品下。
是以到了朝中, 她雖然不必向宰相們行禮,甚至於宰相們對她還要以禮相待, 但實際上也是在政事堂統率之下的。
今日朝會的第一件事, 就是宣讀旨意。
這事兒喬翎先前已經在盧夢卿處有所耳聞,現下再聽, 倒是風輕雲淡。
然而對於朝中其餘官員來說, 無論哪一條調令, 卻都是雷霆萬鈞, 威力莫測。
政事堂裡新添了兩位宰相,即大王與唐家贅婿唐濟。
以原通州刺史曾懋中為戶部尚書。
以原吏部侍郎梁綺雲為海東總督。
以原安南副都護赫連權為吏部侍郎。
以領越國公銜喬翎為京兆府少尹。
同時,大理寺少卿曾元直外放為巫州刺史。
以原勝州彆駕羅希文為大理寺少卿。
戶部尚書,吏部侍郎, 海東總督, 哪一個不是顯要職位?!
聖上的愛臣曾元直要被外放出去,也是天大的新聞!
至於繼任的勝州彆駕羅希文……
不好意思, 這一位又是誰啊?
喬翎早知道政事堂裡要添兩位相公, 倒是不知道其餘幾條消息,前幾條也就罷了, 最後一條,卻叫她幾不可見地變了變臉色。
彆人不知道勝州彆駕羅希文是誰,但她是知道的。
那是薑邁的舅父, 也就是老越國公原配羅氏夫人和小羅氏共同的兄長!
羅舅父要出任大理寺少卿……
這大概算是升官了?
因為先後宣布的幾條調令,朝堂上不可避免地響起了一陣壓低的議論聲。
喬翎見彆人都在小聲說話,自己也開始跟身後的邢國公交頭接耳。
她小聲叫了句:“邢國公~”
邢國公小聲問:“怎麼了?”
喬翎小聲問:“曾懋中是誰呀,跟潁川侯府曾氏有關係嗎?”
邢國公倒是詫異於她居然不知道這事兒了:“曾懋中,就是潁川侯的女兒、曾元直的母親啊。”
哇哦!
喬翎瞬間想起來了——不隻是曾元直,英國公府的那位世孫夫人,也是這位曾家娘子的女兒!
做官一氣兒做到了戶部尚書,興許以後還有可能進政事堂呢!
多炫酷的女人,多炫酷的母親!
再看朝中議論的聲浪還沒有停,她趕忙又問了一句:“這位曾家娘子先前是刺史,曾元直外放出去,也是刺史,這豈不是說等曾元直再度回京,也有可能坐上正三品的位置嗎?”
邢國公微微搖頭,意識到她看不到之後,又小聲同她解釋:“曾懋中做的刺史,跟曾元直做的刺史並不一樣。”
“前者是上州,後者是下州,上、中、下三等州郡刺史的品階也是不一樣的。”
“哦~謝謝你啦!”喬翎明白了,乖乖地站直身體,不說話了。
邢國公不由得失笑起來:“你怎麼不問我赫連權是誰?”
喬翎小聲說:“我是從南邊來的,聽說過他們家呀。”
赫連氏,頂有名的門第呢!
邢國公笑著應了一聲:“原來如此。”
接連幾道任命被安排下去,朝臣們都有點被砸迷糊了,連帶著之後的議事,都有點心不在焉。
喬翎現下肩膀上沒什麼差事,自然是無事一身輕,隻管站在一旁聽人奏事,亦或者聽兩個或者更多的衙門扯皮加打官司。
同時也難免心想,羅舅父得以入京,算不算是我給他帶來的變化?
等下了值之後,得尋個空往姨母家去走動一趟才是!
殿中不間斷地有人出來奏事,聖上挨著聽了,卻很少直接表露態度,都有問相關衙門的主官,乃至於政事堂的相公們如何看待。
喬翎原本還想偷偷瞧一瞧聖上長什麼樣子的,然而朝臣們站的既低,聖上坐得卻高,即便悄咪咪地用餘光去瞧,也隻能望見一個身著冕服的影子。
那麵容隱藏在十二旒珠之後,更難以分辨清楚。
最後,她也隻能放棄了。
朝會結束,眾臣有序不紊地散去。
喬翎出了殿,便見京兆尹太叔洪正在殿外同幾個著紅、綠色官袍的官員言語,見她過來,輕輕說一句:“喬少尹,以後散了朝,便到外邊來找我。”
喬翎公事公辦,先稱呼一聲“太叔京兆”,繼而應聲:“知道了。”
太叔洪點點頭,不辨喜怒,轉而同她示意身旁著淺紅官袍、留八字胡的官員:“這是京兆府的另一位少尹,崔亮崔光啟。”
喬翎客氣地叫了聲:“崔少尹。”
崔光啟拱手道:“喬少尹。”
剩下的人太叔洪沒有進行介紹,覷了眼時辰,便當先上前,循著承天門街,往朱雀門方向去了。
喬翎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京兆府同彆的衙門不一樣。
三省也好,九卿官署也好,俱都坐落在皇城裡,隻有京兆府因為職權不同,坐落在神都城內、皇城之外。
這會兒該出皇城,往衙門裡去當差了。
太叔洪當先,喬翎同崔光啟在後,其餘幾位品階更低的京兆府官員隨從在他們後邊。
彼時下朝不到一刻鐘,殿外四處皆是深紅淺緋的官員。
喬翎緊跟著太叔洪的步子向前,忽的瞧見一行人循著右邊道路往這邊來,大抵是要去往左邊的官署。
領頭的是個著紅袍、佩金魚袋的女郎,身量嬌小,五官秀逸,臉上微微含著一點笑,兩頰酒窩因而顯露出痕跡來。
她兩手抄在袖子裡,步履從容,往這邊來。
隻看臉孔,該是位和煦溫柔的上官,然而身後諸多穿紅著綠的官員,卻俱都是神情肅寧、不苟言笑的模樣。
太叔洪停了下來,讓出道路,同時拱手行禮,稱呼一聲:“王令君。”
喬翎心頭霎時間一片雪亮。
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瑩王元珍!
後者含笑朝他們頷首致意,繼而帶著戶部的一眾官員,往右邊官署裡去了。
喬翎自覺見到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不免有些興奮,隨從太叔洪一道過了朱雀門,騎馬行走在朱雀街上時,心裡邊倏然間冒出來一個念頭。
昨日盧夢卿往越國公府去拜會時,曾經提起來。
如今在朝的女性高官當中,或許就有病梅的黨羽……
大王,會與病梅有關嗎?
而除她之外,即將回京的曾懋中,馬上就要繼任戶部尚書。
外放出京的梁綺雲,做了海東總督。
喬翎鬼使神差地想起來,回京的曾懋中要做戶部尚書,而上一個戶部尚書不是彆人,正是王元珍!
是巧合?
亦或者是聖上有意為之?
……
國子學。
朝會結束,包堯音接到了諸多同僚的恭賀。
妻兄升任大理寺少卿,如何不值得賀喜呢?
他們是知道包堯音同今日被宣布即將接任大理寺少卿的那位勝州彆駕關係的。
勝州是上州,彆駕官居從四品下,雖說在勝州本地也算是高官了,但是論到神都城裡,又算什麼?
能平調進六部亦或者九卿衙門繼續做從四品下,都算是升官了,更何況一躍成了從四品上大理寺少卿?
在大理寺繼續熬幾年資曆,如若不出差錯的話,致仕的時候保底也能混成正四品!
這是好事啊。
妻兄升官,又可以入京,包堯音自然是歡喜的。
前不久越國公病逝,對妻子的打擊不能說不大,隻是因為長女新近有了喜事,馬上就要入學,才強撐著沒有病倒。
多年以來,家裡雖然也隔三差五與勝州那邊通消息,但到底不如時常見到來得便宜。
包堯音笑著謝過了同僚們。
司業卻酸溜溜地說:“都是越國公府的姻親,怎麼人家隻拉了羅彆駕,卻不拉你呢?說起來,你也在國子學裡蹉跎好多年了啊……”
這話就實在不算是好聽了。
包堯音麵色微沉,還沒說話。
旁邊卓如翰便冷冷地覷了過去:“怎麼,你親眼見到越國公府的人進宮去給羅少卿求官了?”
“還是你覺得聖上處置不當,有違公允之道?”
司業敢陰陽包堯音,卻不敢跟卓如翰對撞,即便他的官位實際上比卓如翰要高,當下訕訕低頭,不敢作聲了。
包堯音向卓如翰稱謝,後者淡淡應了一聲,轉而出門去了。
等兩人先後離去,才有人小聲同司業說:“你不知道包學士的女兒做了卓學士的弟子嗎?這種時候,他們必然是要同仇敵愾的。”
原來姓包的又攀上了卓如翰?
司業心裡邊又是一陣難受,更覺得不是滋味了:“誰知道他那女兒到底是怎麼考進來的……”
……
喬翎隨從太叔洪等人騎馬出了皇城,一路來到京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