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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宴協同柯桃一道往醫館那邊去,隔著老遠,就聽見嚎哭聲夾雜著打砸聲一起傳了過來。
他不由得暗歎口氣。
大夫這醫館開的,還真是多災多難。
上一回找上門來的是大皇子妃的人,這一回又是誰?
這念頭剛轉完,他自己心裡邊就頗覺滑稽地“嘿!”了一聲。
說不得,還是大皇子妃的人呢!
柯桃很氣憤,眉毛皺著,說:“我要管的,可白太太不許我插手,叫我去找你!”
她有些氣不過:“真奇怪,為什麼不叫我去收拾那些人?憑什麼這麼忍氣吞聲呀!”
彆說是把那群無賴打走,就算是全都宰了,也費不了多少功夫!
公孫宴卻能夠明了白應的心態,當下看著這個小姑娘,輕聲告訴她:“因為你還太小了。”
世人眼裡的柯桃,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可實際上,她並沒有這麼大。
她沒有太多的閱曆,對這個社會也沒有充分的認知,卻身負著巨大的能量。
同時,又有著最為簡單稚嫩的動物的觀念。
就像習武之人的老師不會早早叫弟子開刃、染上血腥之氣一樣,白應不希望在她思維尚且有些稚嫩懵懂的時候,就先一步將以暴力破除一切的法門鐫刻在腦海裡。
短時間內,這會害了彆人,時間久了,會害死她自己。
所以即便先前公孫宴道是疑似尋到了柯桃的姐姐,實際上已經不太需要國子學那邊的識人門路了,可白應還是走動關係,叫她去國子學讀書了。
讀書使人明智。
這才是一個小孩子該做的事情。
公孫宴少見地拿出了大人的樣子來,語重心長地將這些話告訴柯桃,最後說:“不要因為今天的事情生氣,大夫是很用心地在教你呢!”
柯桃似懂非懂:“可是國子學裡邊教的東西,我也用不上呀……”
公孫宴笑道:“你怎麼知道以後用不上?”
說著,他快步上前,敏捷地接住了屋裡砸出來的一隻藥罐,將其擺在了門外的牆根邊上。
柯桃顧不得去接話,敏捷地跳起來,接住了飛出來的一條凳子腿兒,低頭一看,不由得流露出又心疼又氣悶的神情來。
白應抄著手,麻木地站在醫館外邊,裡頭的藥罐子、木凳筆墨紙張還在源源不斷地被扔出來,夾雜著木質家具被砸爛時發出的脆響聲。
門外還有幾個孤兒寡母身著麻衣,淒聲嚎哭:“我的兒啊,你就這麼走了,扔下我和幾個孩子,可怎麼活啊……”
還有個年長一點的婦人,大抵是兒媳婦,也哭著附和:“人原本是好好的,一副藥吃下去,竟咽氣了!”
周遭聚集著不少看熱鬨的人,正朝著這邊指指點點。
公孫宴接連接了好幾個罐子在手裡,看白應木然站在那邊兒一動不動,不由得叫道:“大夫!這店可不是我的啊,你能不能彆跟個沒事人似的站在那兒乾看?”
白應看了他一眼,反倒把他也攔下了:“彆撿了。”
他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喪,又好像覺得發生這事兒也是理所當然:“都不要了,隨他們去吧。”
公孫宴聽得一怔,停下手來,拉著他往門外走得遠了一點,關切道:“沒事兒吧?彆灰心喪氣啊,我們能重建第一次,就能重建第二次……”
“我累了。”
白應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眉毛也好像變得無精打采起來了。
他說:“你們人彼此攻訐,說什麼夷狄畏威而不懷德,其實不隻是夷狄,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好心的人,有時候根本得不到好報……”
白應轉過臉去,看著跪坐在醫館門前捶地大哭的婆媳倆和後邊的孩子們:“他們上門求診,但是囊中羞澀,我沒有收錢,給他們開了藥,最後他們卻這樣對我……”
他稍覺嘲弄地笑了笑:“人總是會傷我的心。”
喂喂喂,大夫,你彆一副心灰意冷打算去歸隱山林的表情啊!
公孫宴麵有憂色,隻是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到什麼話來勸他。
因為這世間的確從來都不缺白眼狼跟沒心肝的人……
他躑躅著不知如何開口,白應反而覺得他的反應很有意思,盯著他看了會兒,有些好笑地說:“很少看你不知道該說什麼呢。”
公孫宴“唉”了一聲:“也不能因為那些老鼠屎,就把所有人都一棍子打死啊……”
白應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把瓜子兒,遞給從滿地狼藉中尋到了自己花書包的柯桃一小把,又分給了公孫宴一把,剩下的自己攥在手裡,慢慢地嗑了起來。
他說:“我並沒有心灰意冷,但是也的確懶得再去耗費心力,重新把這家醫館修建起來了。”
公孫宴微露不解:“那這回的事情……”
柯桃不太喜歡吃瓜子,抱怨說:“剝起來好麻煩哦!”
白應便叫她把手裡的瓜子兒遞還回來,慢吞吞地開始替她剝。
同時同公孫宴道:“我不想去報官了,你也不要再去勞煩喬太太,替我尋求公道。”
“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的醫館毀掉,最後就算是把幕後真凶找出來了,也隻會賠一點於他們而言無足輕重的小錢罷了……”
公孫宴有點明白了:“所以你打算……”
白應溫和地,慢騰騰地剝開了手裡的瓜子兒,哢嚓一聲脆響。
他把那粒果仁兒遞到了翹首以待的柯桃手裡,繼而說:“我也要去砸爛他們的家。”
砸爛他們的家!
這麼大的熱鬨!
公孫宴聽得眼睛一亮,馬上道:“我跟你一起去!”
白應:“……”
白應又一次被他給驚住了:“你……不勸我?”
公孫宴迫切地抓住他的手臂,情真意切道:“我也要去!!!”
白應:“……”
韓王府的侍從就是這時候過來的,打眼瞧見這滿地的雜亂,還當是找錯了地方。
侍從遲疑著上前去問:“越國公夫人與公孫太太使人來請,不知二位是否認得兩位尊客?”
公孫宴精神一振:“越國公夫人是我表妹,公孫太太是我阿娘——怎麼,那邊的事情了結了?”
了結了嗎?
不太算吧?
侍從心生猶豫,到底沒敢往外放話,隻說:“越國公夫人和公孫太太使小人來請幾位貴客前去用飯,您這邊兒是……”
公孫宴扭頭去看白應,問:“去嗎?”
白應點點頭,同時又給柯桃剝了幾個瓜子遞過去:“也好。”
侍從又小心地向他們示意這邊醫館的滿地亂象:“這位太太,是否需要我們把他們趕走?”
白應搖搖頭,說:“不必了。”
這些不過是被驅趕過來的爪牙,何必為他們去勞心費力呢。
侍從見狀,雖覺驚奇,卻也沒有勉強,當下請公孫宴、白應、柯桃三人登上馬車。
醫館外跪地哭鬨的一家人看他們要走,有心去攔,隻是見韓王府來的俱是高頭大馬,侍從衣著嚴整,不似尋常人家,到底沒敢上去。
死者的媳婦胡亂抹了把臉,進屋去告訴裡邊在砸東西的人:“他們被人接走了……”
屋裡的打手心知這家大夫的來路,暗說,難道是越國公府的人?
匆忙出門去看,卻望見了韓王府的標誌,不由得為之一怔。
這大夫又是怎麼同韓王府扯上乾係的?
……
公孫宴三人原以為這回是要往越國公府去,等到了韓王府的門前,瞧清楚牌匾上的字跡之後,倒真是小吃一驚。
再想到先前也有人往當鋪裡替自己母親去尋人,公孫宴隱約有了幾分明了。
扣住自己阿娘的人,怕就是韓王府上的吧。
廳中喬翎與公孫姨母早已經是翹首以待,見了來客之後,公孫姨母又是一怔,過後為之莞爾:“天下英才齊聚神都,多得是久彆重逢之事啊。”
白應溫和一笑,神情當中帶著幾分懷念:“公孫太太近來可好?”
公孫姨母笑著應了聲:“還好還好。”
公孫宴著實吃了一驚:“阿娘,你居然認識大夫?!”
公孫姨母笑道:“我們是很多年的朋友了。”
公孫宴為之怔住,過了會兒,忽的又問白應:“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我阿娘的孩子啊?”
白應用滾水替柯桃燙著筷子,說:“我一開始就知道,你們母子身上的氣味,很相似。”
公孫宴回想初見時候,明白過來。
難怪大夫那麼個孤寡性子,又有本事,卻一路都沒把聒噪的自己甩開!
大夥兒都是舊相識,你扯著我,我連著你,再說話也就方便了。
喬翎熱情地招呼著他們入座,繼而叫管事來:“客人們都到齊了,可以上菜了!酒水也送一些好的來!”
管事:“……”
夭壽啊!
管事眼見著公孫姨母拖來了越國公夫人,越國公夫人一拖三又請來了三位客人,長袖善舞、呼朋引伴——我拜托你們出去看看好不好!
牌匾上寫的是韓王府,可不是韓王大酒店!!!
他生氣地說了聲:“好的好的,這就來~”
一邊使人上菜,一邊使人去知會韓王何世子——那兩位不僅沒走,還把彆人給領過來了!
因著公孫姨母早就說了要來客吃飯,韓王府的廚房早早預備上了,菜品上的很快。
席間,喬翎不免要同公孫宴問起那邊醫鬨事項的處置結果來。
公孫宴歎了口氣:“彆提了,壓根就沒結束呢,大夫什麼都沒帶,就這麼出來了。”
說完又問白應:“你還回去嗎?”
白應搖頭:“不回去了。”
公孫姨母遂熱情挽留:“不妨就在這兒暫且住下?寬敞得很,吃喝方便,我也好有個伴!”
管事:“?????”
都說了這裡不是韓王大酒店,討厭一些沒有距離感的公孫太太!
白應有些遲疑:“這……”
管事心說: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態度好不好!
白應問柯桃:“公孫太太邀請我們在這兒住下……”
柯桃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雞,幾乎要把臉都埋進去了啃了,聞言兩眼亮晶晶地抬起頭來,雀躍道:“白太太,我們留在這裡吧,好不好?!”
白應拿了手帕來替她擦臉,同時含笑點頭道:“那就留在這兒吧。”
管事:“?????”
都說了這裡不是韓王大酒店,也討厭一些沒有距離感的白太太!
公孫姨母於是再次同他交待:“麻煩你了,多收拾幾間屋子出來。”
管事勃然大怒:“……噢,噢,好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