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大長公主因而流露出一點訝異的神色來,扭頭向窗外看去。
狸花媽媽一隻爪子按住玉瓶,另一隻爪子將塞子打開了,低頭嗅嗅,吃驚地叫了一聲。
貓貓大王得意起來,跳到窗台上喵喵叫了兩聲,仰著脖子,幻視自己是一頭孤狼。
狸花媽媽稍顯無奈。
武安大長公主卻笑了起來。
她伸手摸了摸那隻狸花貓,並不吝嗇於誇獎:“真是隻孝順的好貓貓呀!”
……
皇長子府。
皇長子妃的陪房領了主子的命令,天亮之後,便著人悄悄往那醫館去探看。
結果卻撲了個空。
那醫館門戶洞開,裡邊滿地狼藉,唯獨不見那大夫的身影。
又去尋先前被差遣出去辦這事兒的人,到了那戶人家院裡去一瞧,卻見那幾人俱是神情閃爍,目光飄忽。
來人就知道,昨夜此處必然是發生了些變故的。
還不待細細訊問,那死了兒子的婆子便哭著衝了出來,哭天抹淚道:“這位老爺,你可得替我們做主啊!事情我們已經替你辦了,結果昨晚上來了幾個強人,竟然把那些錢全都給偷走了!”
本來死了兒子就煩,結果養老錢還沒了!
來人立時就聽出了蹊蹺:“來的到底是強人,還是小偷?!”
那婆子一家同那幾個青壯遲疑著交換了個眼神,最後說:“可能是小偷,大概還用了迷香……”
當時無從察覺,但第二日清早醒來之後,怎麼可能會不明白?
青壯當中領頭的那個是皇長子妃莊子裡的人,思忖一會兒之後,低聲告訴來人:“或許同昨天被砸了醫館的大夫有些乾係。”
他說:“尋常迷香用完之後,第二日都會頭疼腦漲,但昨晚遇上的不一樣,一點感覺都沒有……”
來人神色為之一變。
那青壯倒還不知道昨晚上神都城內發生了多麼驚天動地的事情,遲疑著將昨天自己瞧見的說了出來:“那時候我們還在醫館裡邊打砸東西,忽然聽人說那大夫跑了,追出門來,眼見著他們上了韓王府的馬車……”
……
“韓王府?”
皇長子妃柳眉倒豎,又驚又疑:“怎麼會同韓王府產生糾葛?”
她的想法同昨日瞧見這一幕的侍從一模一樣。
如果說是越國公府,那還算合理,可為什麼是韓王府?!
陪房低聲道:“此事還沒有去核查,隻是王妃娘娘……”
她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忌憚與畏懼:“現下已經基本可以確定這件事就是那個大夫做的,您真的覺得,還有必要去核查他跟韓王府之間的關係嗎?”
皇長子妃聽得沉默起來。
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樣?
那個大夫擁有這樣神鬼莫測的手段,難道還會在乎她知道他跟韓王府之間的關係,又或者是彆的什麼秘密?
她能把對方怎麼樣?
不,現在的問題是,對方想把她怎麼樣?
日頭已經在東方升起,陽光均勻地灑落在她的衣裳和麵龐上,皇長子妃卻覺遍體生寒,仿佛身處在恐懼的陰影之中。
……
皇長子哭著出了太極殿。
人在絕望無助的時候,總會想到母親的身邊去。
他嚎啕著想往德妃宮裡去,走到一半,又停住了。
事情已經到了這等境地,何必叫母親也跟著擔心呢。
且說的不好聽一點,母親也好,自己也好,都不算是多聰明,就算是說了,她怕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
皇長子原地坐下,絕望地靠在欄杆上默默地流著眼淚。
又憤恨,又委屈。
憤恨的是那禦史真是王八蛋!
我受了這麼大的傷,這家夥居然還要往我傷口上撒鹽!
哪裡是撒鹽啊,簡直是把我的傷口扒開,均勻地抹一層鹽!
有沒有人性啊你!
委屈的是滿神都這麼多人,憑什麼我要遇上這種事?
這也太倒黴了吧!!!
皇長子在那兒哭天抹淚,宮人內侍們瞧見,也不敢貿然去說什麼,遠遠瞧見,就得趕緊躲開。
皇長子這會兒也顧不上周圍人的看法了——經曆了先前在朝堂之上的貽笑大方之後,他覺得頭頂的天一整個都是黑的,再多黑一點也無所謂了。
如是過了不知道多久,麵前忽然間落下了一道影子。
皇長子起初以為是有人路過,也沒搭理,眼見著那影子緘默著停在了自己麵前,久久不動,終於紅著眼睛抬起頭來,看了過去。
大公主身著朝服,站在他麵前。
因為抬頭的動作,她瞧見皇長子臉上的鼻涕眼淚,遂又從袖子裡取了手帕出來,遞到他麵前去。
皇長子心裡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將那張手帕接到手裡,胡亂擦了擦臉,小聲叫了句:“大姐姐。”
大公主應了一聲,繼而道:“好一點了沒有?”
皇長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遲疑一下,終於還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緊接著就聽大公主說:“那個禦史罵你罵得太厲害了。”
皇長子聽著,隻覺得悲從中來,剛剛調節好一點點的心緒,霎時間陰雲密布起來。
“那個王八蛋!”
他傾情開麥,字字句句皆是發自肺腑:“我跟他遠日無仇、近日無恨,他居然下這麼毒的口,簡直是不知所謂!”
大公主聽得笑了,瞧著他臉上的神情,這才說:“那個禦史是我的人。”
皇長子臉上的表情瞬間就僵住了。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震驚不已地看著大公主。
大公主很肯定地點點頭,告訴他:“是我讓他當朝彈劾你的。”
皇長子徹底僵住了,攥著手裡邊大公主給的那條手帕,丟也不是,握也不是。
大公主見狀,臉上笑意愈發真摯起來:“我的好弟弟,你現在知道事發之後第一時間就想把這件事情扣在我身上,用來詆毀我的你有多賤了吧?”
皇長子:“……”
皇長子“…………”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皇長子嘴唇動了幾下,很想說句什麼,然而該說什麼呢?
說大公主出手太狠了?
可這原本是他想用來對付大公主的法子。
想說大公主不該如此不顧惜手足之情?
可他一開始也沒有顧惜這個姐姐不是?
最後他什麼都不能說,隻能暗暗地憋屈,憋到吐血。
因為這是一場標準的自作自受。
想到這兒,皇長子心裡一酸,眼淚重又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
大公主瞧著他,暗歎口氣:“去見過德娘娘了?”
皇長子胡亂搖了搖頭:“何必叫娘娘擔驚受怕呢。”
頓了頓,他說:“想笑的話就笑吧,我已經淪落成了這樣……”
大公主淡淡道:“你想對我出手,我也還擊了,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你都淪落成這樣了,我又何必再去趕儘殺絕呢。”
皇長子低頭不語。
大公主見狀,便伸手過去:“起來吧,堂堂親王,在這兒哭成這樣,不成體統。”
皇長子沒有叫她拉,自己拍了拍屁股,梗著脖子,站起來了。
大公主也不介意,收回手,說:“你沒去見德娘娘是對的,她沒法給你出什麼好主意。人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聰明,就該去找聰明人幫襯一下,替自己來拿主意,你說是不是?”
宮裡的聰明人……
皇長子明白過來:“皇祖母?”
他有點懼怕,因為千秋宮太後一直都不太喜歡德妃,也不太喜歡他這個實際上的長孫,究其緣由……
皇長子心裡邊又是一酸——太後娘娘嫌棄他們母子倆太蠢!
隻是現下已經到了這等地步,能丟的臉也丟的差不多了,他也不在乎把自己先前小心遮掩著的傷疤給大公主看了:“皇祖母一直都不太情願搭理我……”
大公主道:“那是因為你先前去尋她老人家,都是有所圖謀,且還覺得自己遮掩得很好,一點都沒被發現,她老人家怎麼會不生氣?但這次不一樣。”
皇長子的體麵,也是整個皇室的體麵。
太後娘娘或許會教訓他,但是如若皇長子真心實意地求教,她老人家也不會不管他的。
皇長子低著頭,幾不可聞地“哦”了一聲,沒再說彆的。
大公主見狀,也沒再言語,朝他點點頭,轉身走了。
皇長子叫住她:“大姐姐……”
大公主回頭看他:“怎麼?”
皇長子心想:我要是跟她說謝謝的話,是不是也太怪了?
我顏麵掃地變成這樣,可是她害的!
雖然也是事出有因……
再想想,這些年大姐姐對我們這些弟妹,其實都是很關愛的。
皇長子尤且還在猶豫,好半天都沒拿個主意出來,等真的定了神再看,大公主早已經走遠了。
他神情躑躅,不免悵然起來。
那邊大公主身邊的侍女也說呢:“皇長子這麼不著調,您何必管他呢,他居然想著把神都地動的事情栽到您身上來,簡直是其心可誅!”
大公主笑道:“這不是沒成,我也回敬回去了嗎?”
深秋時節,銀杏樹的葉子金燦燦地落了一地,內侍們也不急著掃,叫這些落金妝點宮苑。
大公主踩在上邊,隻覺得腳下軟綿綿的:“借著這回的事情狠狠給他個教訓,也叫他正正性子,這是好事。他是我的弟弟,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情,叫他永遠糊裡糊塗地這麼過,難道我這個姐姐臉上就有光了嗎?”
“二娘跟三郎執意要去走一條死路,我拉不住,那就隨他們去,可這兒還有個能拉住的,多少都帶帶他。”
……
朝議結束,喬翎灰頭土臉地跟著太叔洪走了出去。
太叔洪倒是想說句什麼呢,對上喬翎分外淒楚的目光,猶豫一下,最後還是作罷了。
喬翎蔫眉耷眼地往京兆府去上班。
蔫眉耷眼地開始看今日份的律令條例。
蔫眉耷眼地吃了午飯。
蔫眉耷眼地下班回家。
其氣勢之萎靡,以至於崔少尹都不由得心生憐惜,小小地勸慰了一句:“喬少尹,你節哀啊……”
又不是你被扣了三個月的工資!
哼!
喬翎心裡邊的小人兒嘟著嘴抱怨一句,臉上蔫眉耷眼地謝了謝他,出門之後連馬都不想騎了,坐著馬車回到了越國公府。
張玉映見天氣好,正在院子裡晾曬書籍,見她回來,忙含笑迎上去,一眼瞧見自家娘子臉上的神情,那笑容就僵住了。
她放下手頭的活計,近前幾步,關切道:“娘子這是怎麼啦?看起來垂頭喪氣的。”
“玉映,”喬翎飛撲過去,嘟著嘴跟她傾訴自己的委屈:“我被扣了三個月的俸祿!”
“什麼?”張玉映吃了一驚。
喬翎萎靡不已地蹲下,怨念滿滿地開始原地畫圈圈:“我才上了兩天班,沒賺到錢也就算了,還倒欠了兩個月零二十八天班……”
張玉映:“……”
張玉映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犯事了?
隻是看起來也不像是犯了什麼大事啊,不然也不會隻扣三個月的俸祿了。
正遲疑著,忽然有侍從來報:“皇長子殿下來了,他是專程來見太太的,現下正在前廳,太夫人正在接待他呢……”
張玉映心下更奇:“娘子,皇長子來見您乾什麼?”
喬翎萎靡著搖搖頭:“我怎麼知道?”
想了想,來找自己的人,不好叫婆婆操心,也沒更換居家的衣服,就這麼往前廳去了。
皇長子也沒換衣服,仍舊是上朝時的那身。
梁氏夫人還記得昨晚喬霸天說的話,心想,莫不是事情發了,苦主找上門來了?
她稍顯心虛地坐在椅子上同皇長子寒暄著,見喬霸天過來,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複又提心吊膽起來。
苦主上了門了啊喬霸天!
是來找你的!
酷愛來把他收走!!
我害怕!!!
喬翎此時倒是沒有想那麼多,將將進門,甚至於都沒有反應過來,皇長子便已經端起擱在案上的托盤,大步上前,將那托盤推到了她手裡!
喬翎下意識地將其接到手裡,低頭一看,卻是一座由金錠堆成的小山!
金子!
好多金子!!!
她臉上萎靡之色瞬間散去,同時浮現出一點親熱的笑容來:“咦?咦咦咦!”
皇長子開門見山道:“我這裡有一樁委托,不知道貓貓俠接是不接?!”
梁氏夫人一口茶水噴了出去,緊接著,劇烈咳嗽起來!
喬翎:“……”
就連原本在梁氏夫人身邊打轉的狸花貓都稍顯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喬翎很快適應過來,哈哈笑了兩聲,旁若無人道:“什麼委托?殿下且說說看!”
皇長子見她痛快,也不囉嗦,當下一指那座金錠堆成的小山,先說:“這是定金!”
又說:“等抓到震塌我府邸的凶手之後,我再付三倍!”
喬翎:“……”
看了一上午法條的喬翎戰術後仰:“這是‘定金’,還是‘訂金’啊?”
前一個辦不成事也不退,後一個辦不成事得退,可不一樣呢!
皇長子道:“越國公夫人,如果貓貓俠能幫我查到幕後黑手是誰,這些錢就是你們的,如果能幫我把幕後黑手抓到,我再加三倍的價錢!”
“很好!”
喬翎當即就抱緊了懷裡那座金山:“找我們貓貓俠辦事,你可算是找對人啦,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幕後黑手是誰,賺第一份錢!”
皇長子大為驚詫:“什麼,你居然知道?!”
緊接著,又馬上追問:“是誰?”
喬翎正襟危坐,挺胸抬頭。
狸花貓見狀,也慌裡慌張地跳到她旁邊的案上,靠著她開始擺pose。
喬翎稍顯做作地取下了金山最頂端的那枚金錠,頗為做作地吹了一下,傲然道:“正是在下!”
正是在下!
是在下!!
在下!!!
梁氏夫人大驚失色!
喂,喬霸天這種錢你都敢賺?!!
皇長子:“……”
皇長子原地裂開了!!!
救命啊!!!
張玉映滿頭大汗,伸手托住,勉強把裂開的他重新拚了回去:“你要堅強啊殿下,人生還是很美好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