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真是銀亂啊他們!(2 / 2)

正是夏夜,院子裡支了烤架,一隻羊被切成兩半,被烤的滋滋冒油,廚娘們用頭巾紮起頭發,衣袖用襻膊整齊的束起,正用刷子將香料抹到肉上。

老太君顯然與兩位相公相熟,見到人之後,便起身相迎,二人忙道不敢,賓主客氣幾回,終於落座。

喬翎的位置在梁氏夫人下首,隻是卻也注意到旁邊的坐席空著。

她心頭一突,略一偏頭,芳衣便迅速迎了過來,低聲道:“太太,國公身體不適,沒有過來。”

喬翎想起日前薑邁往獄中去探望自己,呼吸不由得緊促了起來:“很嚴重嗎?”

芳衣極輕的歎了口氣:“也是老毛病了。”

喬翎坐不下去了,左右席間也沒什麼外人,索性起身直言:“老太君……”

老太君笑道:“這時候該稱呼祖母了。”

滿座人都笑了。

喬翎也笑了,笑完說:“我怕是得失陪了,國公身體不適,我想先去看看……”

老太君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因為沒想到她回來之後居然還沒去瞧過,詫異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畢竟還有兩位相公在呢,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她點點頭,和藹道:“去吧。”

還不忘吩咐芳衣:“晚點羊肉烤完了,記得送一扇過去,弘度是喜歡吃羊肉的,實在用不下,就給徐媽媽她們,她們儘心竭力,我都知道。”

芳衣應了聲。

喬翎歉然向兩位來客辭彆。

盧、韓兩人催促她:“快去吧,咱們什麼時候再聚都成。”

喬翎帶著張玉映一路往正房去,越是前行,便越覺得彼處是一個迥異於老太君處的冰窟。

沒有熱鬨的喧囂,沒有顯赫的賓客,更沒有架到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羊排和夜色之中束著頭發忙碌的廚娘。

這裡隻是寂寥。

眼見著就要到了,張玉映又拉住她,從懷裡取出來一把小梳子,認真的替她梳了梳頭發,末了,又取出小小的一盒唇脂,指尖蘸了,小心的塗在她唇上。

她有些怨囿:“都怪淮安侯夫人,好好的新婚之夜,給搞成這樣子!”

說著,又蘸了點唇脂點在喬翎兩頰,指腹小心的給拍開。

喬翎乖乖的閉著眼睛,問:“好了沒有哇?”

張玉映莞爾:“好啦,娘子現在看起來美麗極了。”

喬翎睜開眼睛,忽的瞥見夜色中有一點幽藍色的光芒在上下翻飛閃爍,不由得驚奇的“咦”了一聲:“那是什麼,蝴蝶?!”

“是蝴蝶的一種,喚作織夢娘,神都這邊多見一些。老人們都說見到它能做好夢,所以才叫這個名字。”

張玉映也看見了,笑著告訴她:“看起來,娘子今晚也會做個好夢呢。”

喬翎了然的“哦”了一聲。

二人一處往正院大門那兒去,正趕上徐媽媽打裡邊出來,四目相對,都覺驚喜。

徐媽媽趕忙向她行禮:“夫人回來了——國公一直惦記著您呢。”

喬翎還沒有說話,就聽院子裡傳來鈴鐺的清脆響聲,金子像是一頭矯健的小老虎似的,搖著尾巴朝她飛奔來了。

喬翎想要“哈哈”笑一聲,中間想起薑邁還在靜養,趕緊刹住,小聲叫它:“金子,金子!”

金子親熱的在她腳邊停住,毛茸茸的身體穿梭在她的裙擺裡。

喬翎蹲下來摸了摸它的頭,揚起臉問徐媽媽:“金子怎麼在這兒呀?”

張玉映輕咳一聲:“娘子糊塗了,成婚之後,金子和侍奉您的侍女們,就都往正院這邊來了啊。”

喬翎很不好意思的反應過來:“噢噢噢!”

徐媽媽心想,雖然成了婚,但看起來還是個孩子呢。

又想,也好,國公需要的其實不是妻子,而是陪伴。

她溫和笑了起來:“國公還沒有歇息,您去同他說說話吧。”

喬翎利落的應了一聲,走出去幾步,又折返回來,有點赧然的靠近她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徐媽媽微微一怔,會意之後笑了起來:“好。”

喬翎被她笑的有點不好意思,乾咳一聲,背著手進屋去了。

內室裡靜悄悄的,不聞一聲,連燭火都是平靜又寂寥的。

喬翎進了內室,便覺裡邊的燈光較之外間稍弱一些,薑邁坐在塌上,身後墊著軟枕,手裡握一卷書,並沒有看,卻是正對著窗外出神。

喬翎這會兒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這,說什麼呀?

雖說是正經的夫妻,但總共也沒見過兩次。

也不熟哇。

她乾咳一聲。

薑邁回神,轉目看向她,微微一笑:“這個時間,吃過飯了沒有?”

他自然而然的將書卷擱下了。

喬翎搖頭,老老實實的說:“沒有呢。”

短暫的說了一來一回,氣氛上也就沒那麼彆扭了,她抬手摸了摸喉嚨,走上前去,主動在床邊上坐下了,神情關切,隱約帶著點歉意的憂慮:“怎麼忽然間又這樣呢?也怨我,要不是那天你去看我……”

薑邁輕笑道:“本來就不好,怪不到你身上。”

沒給她自怨自艾的機會,又繼續問:“想吃什麼?叫廚房去做。”

說著,抬手用帕子掩住口,輕輕咳嗽了一聲。

喬翎說:“都行。”

這會兒徐媽媽打外邊進來了,薑邁側過臉去看見了她手裡邊的東西,倒是轉身怔楞。

徐媽媽也笑:“夫人還記掛著這事兒呢,說成婚那天應該叫她來掀蓋頭的,今天得補上。”

喬翎雙手合十,目光希冀,雙眼亮晶晶的看著他。

薑邁稍顯無奈:“好吧。”

他說:“那就給夫君補上。”

身體略微往後一仰,徐媽媽便上前去,穩穩的替他蓋了上去。

喬翎心裡有點小小的開心,期待的搓了搓手,又往床榻裡邊去坐了一點,繼而前傾身體,雙手輕輕掀開了那張蓋頭。

薑邁的臉色是接近於透明的白,瞳色卻是濃鬱的黑,蓋頭上的流蘇垂下來,在他眉眼間半遮半掩,連帶著他的目光好像也變得朦朧起來了。

喬翎想起了當日他往京兆獄中去探望自己時,自己第一眼見到人時的感受,他簡直就像是空穀裡一枝寂寥又極致美麗的蘭花……

她鬼使神差的再湊近一點,在他臉邊嗅了嗅,驚奇不已:“你香香的!”

那氣息落了一點在他耳側,有些微的癢。

薑邁笑微微的看著她,沒有言語。

喬翎見他溫柔,便試探著伸手過去,摸了摸他臉頰,居然真的有種花瓣般柔軟細膩的觸感……

蓋頭蓋完,徐媽媽就會意的出去了,張玉映亦是如此,室內隻留下這對新婚夫婦。

喬翎挨在薑邁身邊,驚奇又親熱的告訴他:“天工師傅的手很巧,會做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還會做特彆漂亮的娃娃,頭發、皮膚還有觸感,都像真人一樣,隻是沒那麼大……我是想說,你比天工師傅做的所有娃娃都好看!”

末了,又忍不住加了句:“你香香的,真好聞!”

薑邁沒有問她“天工師傅”是誰,也沒有問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娃娃?”,他隻是含笑看著她。

喬翎被他笑的有點不自在了:“對不起,其實神都的好多事情,我都不懂,有時候就會有一點傻傻的,我剛才是不是又說了傻傻的那種話啊?”

薑邁搖頭:“沒有。你很好。”

他說:“我喜歡鮮活的人。”

說完,又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外邊徐媽媽就在這時候開了口:“國公,夫人,老太君那兒送了烤好的羊肉過來,還熱著呢……”

喬翎馬上小聲問他:“你要吃一點嗎?老太君說你喜歡吃羊肉。”

又有些遲疑,病中的人很難有什麼好胃口吧。

沒想到薑邁點了點頭,說:“好。”

徐媽媽便叫了切了一大盤送來,另有一條清醬鰣魚,一盤八寶豆腐並一盤涼拌青芹,乃至於夏日裡幾樣清爽解膩的小菜。

侍女們入內來擺了桌,喬翎扶著薑邁下榻往桌前安坐,自己則在他旁邊就近坐了。

徐媽媽往外邊去使人拿了壺果酒來,再進門瞧見二人座次,不由一怔,隻是她沒說什麼,將酒壺擱到案上,將空間留給小夫妻倆:“我在外頭候著,國公和夫人若是有事,隻管吩咐。”

薑邁微微點一下頭,喬翎則說了聲“好”。

等徐媽媽出去,她才小聲問:“剛才徐媽媽好像有點吃驚,為什麼呀?”

薑邁看她像一隻初來乍到的貓一樣謹慎的觀察著周圍的風吹草動,覺得很有意思,夾了一筷子羊肉,輕輕咬了一口,也學著她的樣子,小聲告訴她:“倘若遵從禮法的話,你該坐在我的對麵。”

喬翎於是疑惑地、長長地“哎——”了一聲。

她看了看對麵那個位置,再看看現下跟自己差不多能挨到胳膊的薑邁,說:“但是那裡離得很遠啊,我們不是夫妻嗎,為什麼不能一起坐?”

薑邁含笑看著她,附到她耳邊去,低聲說:“我也覺得坐得近些更好。”

喬翎夾了一筷子羊肉,一整條塞到嘴裡,含糊不清的說:“是吧!”

薑邁於是又到她耳邊去,低聲說:“要是你坐到對麵去,我們都沒法像現在這樣咬耳朵了。”

喬翎更加用力的附和他:“是吧!”

……

第二天大清早,韓少遊就跑了趟宗正寺。

刻個章這種差事,無謂去找宗正和兩位少卿,他徑自去找了專門操辦這事兒的宗正丞:“加刻個章,再錄到皇室玉牒上,到時候走皇室私庫的賬目。”

宗正丞心裡還納悶呢,皇室又添了孩子?

我怎麼不知道?

怎麼算,也不該由你韓相公來通知我吧?

話說韓相公你現在好像不是相公了啊……

心裡邊這麼想,倒是沒有說出來,隻掏出登記簿來,問:“敢問明尊,貴人名何?”

韓少遊說:“不必錄名,刻一個特許章。”

宗正丞聽到此處,立即肅然起來:“錄第幾等?”

韓少遊說:“第一等。”

宗正丞心下凜然。

宗正寺料理的不僅僅是皇室宗親諸事,也料理皇親國戚諸事,譬如皇後的親戚、皇太後的親戚、太皇太後的親戚,都是有不同品階和等級的,不容亂來。

起初聽韓少遊說要錄一個特許章,他還當是哪家王府有了風流債,再聽到是第一等章,心裡的小鼓馬上就七上八下的敲了起來。

他不由得確定一次:“第一等?”

韓少遊很確定:“第一等!”

第一等的可都是帝裔,本朝皇室的直係血脈啊!

如齊王之女福寧郡主,都不能算是帝裔的,如今卻又添了一位,且還不能明言身份?

夭壽啊,驚天大瓜!!!

宗正丞左右看看,興奮的壓低了聲音:“有沒有聖上的手書?”

韓少遊道:“所以我讓你錄特許二字。”

宗正丞會意了,心知這是不想留下文字記檔的意思。

隻是有些為難:“第一等的權限太高了,既無手書,又無口諭……明尊且暫待片刻,至多一個時辰,下官便回來。”

他使人奉了茶來,請韓少遊暫待,自己則往皇城那邊去打探消息。

先問負責記錄求見聖上的郎官:“韓相公這兩日覲見過?”

新上任的二人噤若寒蟬,並不回應。

再聽說這是公事,韓相公此時正在宗□□,這才告訴他:“韓相公昨日入宮覲見,不知出了什麼事,先前的兩位郎官,都被攆走了!”

宗正丞有種誤入瓜地,因為瓜蔓太多,不小心被絆了一下的感覺。

再去求見殿中省的監正:“昨日韓相公入宮覲見聖上,今日又往宗□□去……”

監正跟隨聖上多年,知道的秘密車載鬥量,更知道太宗後人留存於世是何等要聞,聽罷立即厲了神色,冷冰冰嗬斥道:“韓相公叫你做什麼,你做就是了,彆瞎打聽!”

宗正丞心知在某種程度上,監正的話就是聖上的話,如此疾言厲色,還是頭一遭……

他麵露不安,趕忙告罪,一溜煙出去,還是沒忍住在心裡想:我靠!這得是多大的瓜!!!

回去麻利的刻了章,蓋了印,因為第一等權限太高,還得送到宗正少卿那兒去簽字蓋章。

宗正少卿看了眼,也覺不解:“這是誰?”

宗正丞懷抱著分享八卦的心態,小聲告訴他:“我去太極殿見了大監,他讓我照做就是,彆瞎打聽!”

宗正少卿肅然起敬,戰略後仰,同時不由得一提綬帶。

我靠,有瓜,還是禁忌瓜!

左右無人,他小聲問宗正丞:“是聖上的風流債?”

宗正丞:“不至於不能公開帶回宮吧?”

宗正少卿:“那婦人是有夫之婦!”

宗正丞:“那也不至於不敢帶回宮吧!”

宗正少卿:“難道是先帝的滄海遺珠?”

宗正丞:“那就更沒道理不帶回宮了!”

宗正少卿若有所思:“說不定是聖上跟先帝的嬪禦,甚至於還是宗室之婦……”

宗正丞若有所思:“也有可能是天後當年跟男寵們……”

二人對視一眼,義憤填膺:“我靠,真是銀亂啊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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