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往外邊去傳話,不多時,又折返回來:“烏夫人帶了些禮物過來,態度很是謙卑,請您務必收下。”
喬翎想了想,說:“那就收下吧,叫她回去便是了。”
侍從再去傳話,不多時,便將烏夫人帶來的禮物呈上,瞧起來並不算很多,幾副卷軸,幾樣巧奪天工的擺件,並一匣子珠寶玉器。
喬翎都沒有言語,張玉映便會意的近前去摸了摸,繼而從匣子底部抽出來一隻信封,捏一下,厚厚的一遝。
喬翎瞟了一眼,說:“烏十二郎雖蠢,但烏家彆的人,還是很靈光的嘛。”
張玉映拆開來數了數,神色唏噓:“娘子,一共是五十萬兩的銀票。”
略微一頓,又說:“外邊都在說,烏家要進獻朝廷二百萬兩,以此保全家業。”
兩項加起來,就是整整二百五十萬兩了,除去朝廷之外,無論對哪一家來說,這都是一個絕對的天文數字。
這還沒算烏家此外打點關係的耗費。
即便是烏家,怕也要打斷全身的骨頭來擠油,才能湊出來這個數字。
“烏十二郎可是他們自己教出來的,能怪誰呢。”
喬翎摸著金子毛茸茸的脊背,淡淡道:“等著吧,烏氏的危機不在我這裡,還在後邊呢。”
宗正/寺那邊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確在三省麵前替烏家周全了許多,可即便如此,今次的事情,也叫三省極為震動。
整整兩百萬兩啊!
皇子公主開府,也才二十萬兩!
烏氏為了買命,一氣兒拿出了那麼多錢!
三省的宰相和要員們也是凡人,他們難以避免的會產生尋常人都會有的猜想——烏氏願意用二百萬兩買命,那他們的家底,一定遠超二百萬兩!
這狗娘養的豪商,知道你們有錢,可是怎麼也沒料到,居然這麼有錢!!!
如今三省裡空缺著兩位宰相,在位的不過也就是尚書左仆射柳直、中書令盧夢卿、俞安世,並侍中唐無機罷了。
這四位都可以說是位極人臣,彆說是烏十二郎,就算是烏十二郎的祖父、烏氏的家主烏留良,都沒資格替他們提鞋——可他卻比這四位宰相有錢!
天殺的!!!
既沒有權力在手,還他媽的沒有眼力見兒,還他媽的賊賊賊有錢,不刀你刀誰?!
彆人提起烏家,想到的形容詞可能是有錢,是富貴,是闊綽。
但是三省的宰相們想起烏家,想到的形容詞是肥美,是香醇,是甘甜可口,咬一嘴下去油脂爆漿,在嘴巴裡絲柔的化開……
唐無機簡直垂涎三尺:“聖上不肯加賦於民,戶部那邊又不肯鬆口,為著那條馳道吵了多少次,都沒個結果,現在烏家急朝廷之所急,主動為朝廷解憂——”
他難掩興奮的搓搓手:“解都解了,不如多解一點吧!”
工部尚書想著即將要收到的二百萬兩巨款,乃至於烏家送上的厚禮,倒是替烏家說了句話:“人家都出了大價錢了……”
唐無機目光如電:“但是把烏家抄掉,賺的更多!”
工部尚書:“……”
工部尚書想了想,深以為然:“這倒也是!”
當下果斷的拋棄了烏家。
中書令盧夢卿則提出了反對意見:“想要抄家,總得有個說的過去的名頭,不然叫臣民看著,也太難看了一點……”
他也存了一點小小的私心——倘若借著這事兒把烏家收拾了,旁人未必能瞧得見三省謀到了多少好處,反而要把自家大姐推到輿論的頂尖去,這未必是一件好事。
唐無機皺起眉來,還沒等說話,卻聽盧夢卿繼續道:“本朝的豪商,可不止烏家一個啊,就算是把烏家抄掉,又能抄出來多少?三百萬,四百萬,還是五百萬?”
“但若是暫時將此事擱置,把烏氏掛起來示眾,總會有幾家眼明心亮的知道該怎麼做吧?到時候諸多豪商所獻累計起來,絕不止五百萬兩!”
俞安世附和了他的意見:“不錯,如此一來不必殺雞取卵,二來也免了將烏家之事炒的更熱,三呢,所得更多……”
柳直忖度著道:“隻怕有人貪利,不肯效仿烏氏。”
盧夢卿冷笑道:“先有烏氏領頭去宗正寺討債,後邊有人想跟三省掰掰腕子?怕什麼,難道輸的會是我們不成!”
連幾個豪商都鬥不過,那還當個屁的宰相啊!
至於他們背後的人……
烏氏背後難道沒有人站著嗎?
烏留良為什麼不去求背後的人,反而一力自家擺平此事?
因為背後的人可沒那麼好心,會替他們去擔這些乾係!
能把這二百萬兩獻給朝廷,為什麼不能乾脆獻給我?
至於朝廷沒收到錢,是否會要烏氏九族的命——那就叫朝廷去要好了,又不是要我的命!
烏氏沒了,勾勾手指頭,還會有下一個豪商,但錢要是沒了,那可真就是沒了!
關鍵時刻,烏留良不傻,彆的豪商家主也不會犯傻!
錢再重要,也沒有命重要!
幾人商議之後,敲定了此事,暫且將烏家擱置,宣揚烏氏獻金一事,以此作餌,靜待其餘豪商有所反應,如果他們不懂事——他們最好懂事!
散會之後,盧夢卿協同俞安世一道步出政事堂,中書省的幾位侍郎和舍人默不作聲的隨從在後。
俞安世回味著方才言語,低聲道:“如此分攤出去,倒也便宜,隻是這些豪商們背後都有著勳貴高門的影子……”
知道盧夢卿同喬翎有舊,便多提了一句:“今次烏家的事兒,夢卿有了空暇,私下裡也該提點喬太太幾句的。”
輕風吹動了他們身上的官袍,使其在行走時形成了山巒般的褶皺。
盧夢卿隨意的揮一下袖子,整了整衣冠,滿不在乎:“烏家算個雞毛啊,我大姐不放在眼裡!”
俞安世一聽,就知道這位向來目無下塵的同僚沒聽明白自己話裡邊的深意,當下又低聲道:“我不是說烏家,是說烏家背後的那隻手。”
盧夢卿聽懂了,隻是仍舊滿不在乎:“大皇子的外家夏侯氏?他們算個雞毛啊,我大姐不放在眼裡!”
俞安世為之瞠目:“大皇子的王妃可是出自趙國公府的,你大姐那位祖母,也是趙國公府的女兒……”
盧夢卿聽懂了,隻是繼續滿不在乎:“趙國公府算個雞毛啊,我大姐不放在眼裡!”
俞安世:“……”
俞安世忍無可忍,終於發作出來:“不是,你在外邊這麼狂,你大姐她知道嗎?!”
……
越國公府裡,薑二夫人也專程往正院去走了一趟,悄悄告訴喬翎烏家這事兒裡邊的機竅。
“烏家二房的妻室,出身趙國公府長房那一支,是我的堂姑。”
喬翎不免吃了一驚:“趙國公府可是公府啊!”
公府的女兒,居然嫁給了豪商之子?!
薑二夫人暗歎口氣,倒不瞞她:“烏氏是本朝排名第二的豪商,也算是體麵人家了,金玉滿堂,富貴之至,其餘幾房也有出仕為官的,並不是純粹的商人——烏氏的祖上,曾經是趙國公府的管事,一直到現在,逢年過節都時常走動著。”
她說的不算隱晦,喬翎當然不至於聽不明白。
本朝排行第二的豪商烏氏,其實是趙國公府的白手套,經商攫取到的利益,也要分潤給趙國公府。
因為關係緊密的緣故,公府甚至於嫁了一個女兒過去。
薑二夫人告訴她:“我那位堂姑與我一樣,也是庶出,低嫁過去,在烏家堪稱是眾星捧月了。後來府上二房的女兒被指給皇長子為正妃,烏家也就自然而然的靠攏到了皇長子門下……”
她思忖著時間:“得有個五六年了吧?那是皇長子妃嫁過去之後的事情了,大概是因為烏氏侍奉皇長子儘心,皇長子的外家夏侯氏嫁了一個女兒到烏氏長房去,她的夫婿沒有從商,而是入仕,以此便可見皇長子的態度了。”
喬翎明白了,嘖嘖稱奇:“神都這邊的關係,還真是盤根交錯啊!”
薑二夫人覷著她的神色,等待一會兒,見她沒再做聲,不禁問:“沒彆的話想說啦?”
喬翎微露茫然:“啊?叔母,還有什麼該說的呀?”
薑二夫人瞧了她一會兒,卻是笑了,笑完之後歎口氣,握住她的手,誠懇道:“我這回來,不是替他們充當說客的,倒是也沒什麼不能講的——我跟娘家關係並不很好,姨娘辭世之後,來往的就更少了。”
喬翎記得先前梁氏夫人曾經說過,薑二夫人是庶女出身,父親不看重她,嫡母待她也不好,還是老太君歸寧的時候有所察覺,幫了一把,她的日子才好過一些。
她點點頭:“我知道,您是為我好。”
薑二夫人又歎了口氣,抬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入京之初就把魯王給得罪了,也不知道哪兒這麼大的膽子,天不怕地不怕的!”
喬翎不假思索道:“魯王算個雞毛啊,他能把我怎樣?!”
薑二夫人聽得好笑:“這回好啦,影影綽綽的,把皇長子也給得罪了。”
喬翎不假思索道:“皇長子算個雞毛啊——他的家臣尋我晦氣,我都沒找他麻煩呢,他還敢找我麻煩?!”
彆說是皇子,就算是皇帝,也得講道理不是?
薑二夫人:“……”
薑二夫人的疑惑與俞安世如出一轍:“侄媳婦在外邊這麼狂,侄媳婦的娘家人知道嗎?!”
……
公孫宴料理完一乾事項,將將回到神都,就聽聞越國公夫人大戰承恩公,最終將承恩公府攪弄的妻離子散的故事。
他聽到熱鬨,便走不動路了,找了家飯店,要了碗麵填飽肚子,一邊吃麵,一邊吃瓜,最後麵吃完了,瓜也吃了個七七八八。
公孫宴心想,原來烏氏背後倚仗的是皇長子啊,敢敲詐我表妹這麼大一筆錢,這不得弄他一下?
去茶館問了問,才知道喬翎那邊一點風都沒吹過來。
公孫宴因而撇了撇嘴:“噫~這膽小鬼,越活越沒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