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早想好了:“娶當然是娶不到的,但可以把他嫁過去呀!”
柳直手一鬆,原本要係的蹀躞帶徑直砸到了腳麵上。
他大驚失色:“啊?!”
……
喬翎回了越國公府,心裡邊倒是不怎麼擔心毛珊珊。
二姑母不是傻子,不可能叫親生女兒往火坑裡邊跳的,倒是那位素月娘子,最好警醒一點,以免上當。
她心裡邊還思忖著毛叢叢說的那個八卦——居然有人說淮安侯夫人不蠢?!
喬翎心有思量,隻是沒有表露出來,進門之後辭彆梁氏夫人和薑裕,帶著張玉映往正院去,將將進門,便見薑邁膝上擺一本書,正在廊下靜坐。
他麵前懸掛著蔽日的輕紗,雲霧一般在微風之中湧動,連同他的麵容,仿佛也在夢中。
喬翎掀開那層輕紗進去,拉了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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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邁眼明心亮,當下看著她,溫柔道:“問吧。”
“你好懂我哦,薑大小姐!”
喬翎欣慰極了,左右看了看,雖然見沒人注意這邊,但還是又拖著椅子往他身旁靠了靠。
再想了想,又把在薑邁腳邊睡覺的金子踢醒了:“金子,你也出去!”
金子幽怨又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喉嚨裡嗚嗚兩聲,垂著尾巴,拱開垂紗,晃晃悠悠往院子裡去了。
喬翎這才低聲問了出來:“本朝的公侯府上,尤其是作為高皇帝功臣的那些,是不是有些不同於太宗功臣、世宗功臣的地方啊?”
薑邁回答她說:“有的。”
他語氣舒緩,慢慢解釋給她聽:“譬如說前不久你剛剛經曆的夫人會議,就是其中之一。雖說公候夫人都可以參與,且享有裁決權,但其實隻限於高皇帝功臣,也就是高皇帝開國之後所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甚至於後來設置的後族承恩公府都不包括其中。”
喬翎又說:“有一件事,我其實很早就發覺不對勁了——高皇帝建國至今,都過去多少年了,他設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居然沒有一家被除爵?”
這其實是極為離奇的一件事!
她悄悄問薑邁:“你知不知道,本朝的帝脈其實中途改換過一次?”
薑邁的聲音十分平和:“我知道,太宗皇帝的後人幽帝不肖,被廢黜了法統,朝臣們於是又改立高皇後之子隱太子一脈出身的世宗皇帝承繼帝位。”
喬翎聽罷,不由得道:“那這件事情不是更奇怪了嗎?!”
帝脈都曾經變更過,高皇帝功臣們的後人,居然還穩穩的占據著祖傳的爵位!
這期間曆經過多少代帝王,又該發生過多少次驚心動魄的權力傾軋,這麼多年下來,居然沒有一家人翻過車嗎?!
太不可思議了!
再結合今日聽到的消息,喬翎隱隱覺得,或許高皇帝的這些功臣乃至於他們的後代們,身上的確有一些非同尋常的地方!
薑邁笑微微的看著她,作沉吟狀:“嗯,這個問題啊……”
喬翎兩手交疊在胸前,滿臉希冀的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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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邁為之莞爾,想了想,低頭靠近她耳側,悄聲說:“我有一些耳聞,隻是未必能作得真,我姑且說,小郎君姑且聽便是了。”
喬翎趕忙把耳朵又往前伸了伸。
卻聽薑邁低聲道:“據說——隻是據說,高皇帝功臣們都是仙人的後代,他們的血脈當中,有極大概率會產生迥異於凡俗之人的天才。”
他徐徐道:“所以一直以來,皇室對待他們,都格外寬宏幾分,即便真的犯下大罪,也往往不會趕儘殺絕,往往抄滅其本家,而後再選取旁支承繼爵位,令其先祖祭祀不絕……”
喬翎稍覺詫異的“哎?”了一聲,忍不住問:“說自己的祖先曾經是仙人——真的不是後輩在給祖先們臉上貼金嗎?”
薑邁聽得莞爾,微微抬一下眉毛,頷首道:“或許是呢?”
喬翎又說:“本朝百姓何止萬萬,再如何出類拔萃的天才,也該不算少見才是,皇室因為高皇帝功臣的後代當中可能會誕生迥異於凡俗的天才而格外的優待他們——這是不是也就是說,這種‘天才’,其實並不是世人眼裡的天才?”
薑邁微笑不語。
喬翎覷著他的神情,繼續道:“他們屬於另一個世俗人不了解的領域,是不是?”
薑邁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喬翎心下卻隱隱的有了猜測:“中朝?”
薑邁眼睫微垂,沒有言語。
卻沒有預料到,喬翎倏然間轉了方向,問起另一個問題來:“淮安侯府財貨上是不是不太寬裕?”
薑邁卻是一怔:“什麼?”
會意之後,他搖頭說:“我不太清楚。府上跟淮安侯府往來的不算多,再則,即便是足夠熟悉,這種敏感的話題,也不好過問的。”
喬翎心裡邊卻隱隱的生出一個主意來,當即起身,笑眯眯道:“多謝你啦,薑大小姐!”
薑邁靠在椅背上,脖頸因為夏末的熱氣微微泛紅,像一隻午後醺然的鶴:“我也沒有同你說什麼要緊的事情。”
喬翎搖頭:“你已經說了很多啦!”
她神色輕快:“謝謝你,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薑邁並不問她要去哪兒,笑著擺了擺手,重又合上了眼。
……
喬翎沒帶人,自己騎馬出了門,直奔西市的那家當鋪。
“替我查一查淮安侯府的賬,我要知道董家每一張超過五百兩銀票的去向!”
過往一幕幕在記憶中重現,交疊著拚湊起來,喬翎驚覺幾分疑點。
梁氏夫人對待淮安侯夫人的態度是很輕蔑的,其一是因為不恥於淮安侯夫人的人品,其二,也隱隱有淮安侯府入不敷出、經濟困頓的緣故。
可不該是這樣的。
淮安侯府作為高皇帝功臣之一,家底應該是很厚實的,府上還有家族祖產這類無法變賣的不動產,即便隻是吃利息,也足夠叫他們填飽肚子了!
淮安侯府現下總共就四個正經主子,也沒聽說有什麼揮金如土的惡習,怎麼會過成這樣?
老淮安侯之後,爵位被他的堂兄弟所奪取,他們將淮安侯夫人送回到了老家,後來大公主幫助淮安侯夫人奪爵,淮安侯的爵位重新又回到了淮安侯夫人,也就是老淮安侯女兒的手裡。
大公主不缺錢,她缺少的是支持,沒理由借機搜刮淮安侯府。
既如此,淮安侯府如今的困頓,就很值得玩味了。
先前喬翎隻是覺得疑惑,猜想可能是淮安侯府藏拙,今日再聽了毛叢叢的話之後,缺失的關鍵一環被拚湊起來了——大公主之外,淮安侯夫人身後影影綽綽還有另一方勢力的影子!
這方勢力在大公主發力之前,曾經庇護過淮安侯夫人,至少曾經為她付出過不小的心力。
甚至於,很有可能是他們將淮安侯夫人的困境捅到了大公主麵前,之後才有大公主的拔刀相助和淮安侯夫人的反水!
喬翎會意到,高皇帝功臣們所掌控的爵位,並不隻是表麵上的勳爵那麼簡單,內裡還有些更要緊的東西存在!
大公主與另一方勢力扶持淮安侯夫人,都是有所圖謀,可是最終他們都失敗了,而淮安侯夫人也沒有獲勝。
她在刀尖上起舞,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卻已經迫近到懸崖的邊緣——大公主之外的另一方勢力並沒有放過她——他們在敲詐她,或許是為了利益,或許是一種懲罰,他們叫她疲於奔命,幾乎要把淮安侯府榨乾了!
淮安侯夫人曾經是這方勢力中的一員,至少也曾經參與其中,與之達成過某些協議,她很清楚這裡邊的水有多深,是以她根本不敢反抗!
喬翎猜測,這些年淮安侯府的困頓,大半來源於這方勢力的敲詐,還有一部分,應該是淮安侯夫人蓄意為之。
她借機將淮安侯府抽空,同時自己也偷偷截留下了一部分,最後被截留下來的這筆錢大概率會落到淮安侯夫人獨女的手裡,留給她那個庶子的,隻會是一個空殼般的侯府,還有一個淮安侯夫人有心無力的爛攤子。
隻是同時,喬翎也忍不住想,淮安侯夫人的做法,那個組織真的沒有察覺嗎?
一個隱藏在暗處,希望通過掌控高皇帝功臣後代來獲取某些特定權力的組織——他們對於背叛的報複,真的隻局限於敲詐勒索嗎?
……
包府。
包大娘子正在房裡溫書,準備下個月的入學考試。
這時候外邊門被人扣了幾下,緊接著是小包娘子的聲音:“姐姐,我能進來不能?”
包大娘子將手裡的筆擱下:“進來吧。”
門扉吱呀一聲,小包娘子端著一盤切好了的果子從外邊進來,小心的將果切送到書案前,終於舒了口氣,嘟起嘴巴來:“阿娘不許我來呢,說會攪擾你!”
包大娘子覷她一眼,說:“是有點攪擾呢。”
小包娘子長長的“哎——”了一聲。
包大娘子見狀,自是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妹妹頭頂的小揪揪,溫柔道:“沒什麼,往年的試卷我都看過,不算難。”
小包娘子聽了,一雙眼睛便笑成月牙了,正準備言語,外頭卻又有人來報,語氣遲疑:“娘子,裴家那位來了……”
姐妹二人齊齊一怔。
小包娘子的拳頭立馬就捏起來了:“裴家的誰來了?”
婢女躑躅幾瞬之後,回道:“是裴三郎來了。”
包大娘子回到包府的當日,便告知父母,往英國公府處送了和離書,且再三確認,那和離書已經送到了裴三郎手裡。
隻是在家等了兩日,卻都沒有回音,想著英國公府剛剛發生了一場巨變,自然也就無謂在這時候上趕著催促了。
哪成想今時今日,裴三郎居然登門來了。
她叫妹妹暫且回去:“我跟他說會兒話。”
小包娘子卻不肯走:“他要是欺負你,可怎麼辦呀?”
包大娘子輕輕搖頭:“他做不出死纏爛打的事情。”叫了侍女過來,領著那憂心忡忡的小揪揪出去了。
而她自己則往廳中去見來客。
現下說來,裴三郎其實仍舊是她的丈夫。
他是個身形挺拔的青年,脊背挺直,隱約可見高門出身的矜雅,往臉上看,的確生得一副好相貌,隻是下頜上隱約透出來一點深青色的胡渣,眉宇間微含倦色。
今次相見,誰都沒有急著開口,而裴三郎在定定瞧了妻子半晌之後,似乎幾不可聞的出了口氣。
他說:“你的氣色比之前好多了,真寧。”
真寧,是包大娘子的名字。
她聽了不免要笑一笑,說:“是呢。”
卻沒講彆的。
又是長久的默然。
裴三郎嘴唇動了幾下,想說什麼,然而幾次掙紮,卻都沒有出口,如是過了會兒,他終於說:“我們搬出去住吧,真寧。”
“離開英國公府,彆居也好,外放也好,隻有我們兩個人,不去想上上下下的許多事情,好嗎?”
包大娘子看著他,神情微有感傷:“如果在這之前你這麼說,那該有多好,但現在再說,就太晚了。”
她頓了頓,又重複了一遍:“真的太晚了。”
裴三郎眸子裡透露出幾分錯愕來。
他失了分寸,近乎焦急的解釋道:“真寧,這次的事情,我並沒有埋怨你的意思,我母親落得這個下場,其實同你並沒有多大的乾係,你不要為了這件事而拒我於千裡之外……”
包大娘子說:“那是因為這件事情本來就跟我無關。”
祖氏夫人落得如此境地,是因為祖氏夫人自己,憑什麼要怪到她頭上來呢?
包大娘子說:“先前你母親接了人到家裡小住,你為什麼一聲不吭?”
裴三郎沒想到她這時候會提起此事來,怔然之後,不由得道:“你難道是為了林氏在生我的氣?”
他有些不悅,又實在委屈:“我倘若真的對她有意,當初便娶她了,怎麼會有今日之事?你難道連這點小事都信不過我嗎?”
包大娘子道:“你母親接了一個守寡的表侄女過去,明裡暗裡說你們曾經議過婚事,她還專程熬湯給你,你跟我說是我多想了,你們倆什麼都沒有嗎?”
裴三郎解釋道:“那湯是母親使人送過去的,我起初並不知道是林氏熬的!”
包大娘子不由自主的抬高了一點聲音:“你不會說話嗎?你是啞巴嗎?婆子丫鬟們私底下在議論什麼,你一句都沒聽見?你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你不喜歡她,不能請母親將那位表姑娘安置到彆處去嗎?”
裴三郎見她眼眶已然微微泛紅,便將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神色歉然,窘迫道:“我那段時間太忙了,你也知道的,為了工部那邊的……”
包大娘子笑了起來,眼底的淚光消逝在了夏末秋初的輕風裡。
她說:“你其實沒有什麼惡劣的過錯,當然,我也一樣。隻是我們真的不合適。”
“三郎,你有太多太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些很重要的事情比我更重要。但我就是很小氣,很短視,我想找一個把我看得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包大娘子釋然道:“三郎,你成你的大業去吧,願你功不唐捐——我也要去追尋我自己的理想了,我們好聚好散,就此彆過。”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