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翎心頭一突,隱約有了幾分猜測。
……
文思殿。
因著今次大公主的生辰是在宮裡邊過,宴請哪些賓客,便不再是大公主這邊自己的事情了。
大駙馬前幾日擬定了賓客名單送到監正處,很客氣的請其過目,看是否有須得刪減之處,原以為隻是走個形式——大駙馬自詡還不至於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哪知道真的收到回函之後,卻發現監正又在名單上添了一個人。
那位在京為質的繁國世子。
大駙馬眼皮一跳,意會到了這個名字之後所蘊含的意味。
他當然知道這絕對不會是監正私心為之,必然是得到了聖上的授意。
出神許久之後,大駙馬不由得苦笑起來。
他將這消息告訴大公主,大公主也是一怔,繼而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搖頭失笑:“三省的反應真是不慢……”
繁國王女或許存了一點什麼心思,又或許沒有,不過對於三省來說,這並不重要。
甚至於都沒有費心出招的必要。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任何所謂精妙的招式都是不堪一擊的。
我們可以用繁國王女誕下的有著兩國皇室血脈的孩子來鯨吞繁國,也可以更犀利無情一點,索性叫繁國世子給大公主做個側室,讓公主以妻主的身份,代替繁王世子遙領繁國。
隻是如此一來,便將大公主與大皇子之間的矛盾翻到明麵上來了啊……
政事堂裡,宰相們也曾經因此產生過討論。
尚書左仆射柳直道:“大皇子娶繁國王女,大公主納繁國世子,姐弟倆倒是有了些針鋒相對的意味,隻恐天家有骨肉失和之嫌。”
中書令俞安世聽後麵露哂色:“難道從前這姐弟倆沒有針鋒相對過?這點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情都承受不住,那還爭什麼?趁早收收心頤養天年去!”
另一位中書令盧夢卿和侍中唐無機也都認可俞安世的說法。
是以上奏過去,此事就此敲定。
消息傳到大皇子府上去,惹得府上三個正經貴人都亂了心神。
大皇子有些懊悔,覺得自己沒有珍惜到手的先機。
又難免埋怨王妃——要不是你壓著不許側妃生育,大公主哪會有眼下的機會?!
大皇子妃自己也懊惱呢——皇子妃哪比得上皇後?
要是為了跟一個賤妾慪氣而丟了國母的位置,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三人之中,側妃夜柔的心情是最複雜的。
震驚與憤怒退去之後,轉而上湧的是身在籠中的濃重悲涼與遠離故國、為人魚肉的恥辱感!
我也就罷了,王弟他是繁國的世子,將來是要做繁王的啊!
阮朝居然如此傲慢,又如此輕描淡寫的決定了他的命運!
她按捺住心頭的淒涼,使人告知大皇子妃之後,駕車前往繁國世子居住的府邸去。
侍從世子往神都來的繁國官員到門前來迎接她,口中說的是流利的阮朝官話,身上穿的是阮朝服製,除去那張明顯帶有繁國氣息的白皙麵孔,他身上屬於繁國的痕跡,都已經被蕩然無存。
不隻是他,彆的官員也是如此。
夜柔原先有很多話想說,有許多壓抑不住的情感想要傾訴,可是到了這裡之後,她悲哀的動了動嘴唇,居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反倒是侍從世子的官員低著聲音,怕被彆人聽見似的提醒她:“公主已經是阮朝親王的妃子,就應該遵守阮朝的風俗,怎麼能穿著裸露肩膀的衣服招搖過市?實在是太不成體統了!”
一連用了兩個阮朝的成語,他覺得自己這一席話說的漂亮極了!
夜柔滿心悲涼:“這是我們繁國的衣服啊……”
那官員便將眉頭皺起來一點,不讚同的說:“可您已經是阮朝的人了,不是嗎?”
夜柔微微低頭,掩住了眼底神色:“過幾日,王弟要進宮去恭賀大公主的壽辰……”
官員臉上顯露出榮耀的神色來:“公主原來已經知道了嗎?世子很高興——他很可能有幸侍奉阮朝的天子呢!”
末了,他又說:“當然,您也是繁國的希望之一。”
夏末的輕風好像一把鈍掉了的刀子一樣,一下一下的割著夜柔的心。
她戚然的牽動一下嘴角,沒有說話。
夜柔沒了去見弟弟的心情,轉身欲走。
那官員卻叫住了她。
他說:“公主,現下這樣有什麼不好呢?繁國地域偏僻,氣候酷熱,那裡的人像是野獸一樣愚蠢,沒有蒙受過文明的教化,而阮朝卻像是天上的太陽一樣高高在上!”
“他們的士兵比繁國山間的林木還要多,揮一揮衣袖灑出的汗水,便足以淹沒繁國的王都,他們是這樣的強盛,又願意善待我們,改變我們,這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我大概能夠明白您的心思,隻是實在無法理解,世子也無法理解——您現在安享富貴,榮耀萬千,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夜柔猝然回過身去,雙眼通紅的緊盯著他!
她壓低聲音,一字字從牙縫裡擠了出來:“阮朝再如何強盛,也不是他們公然到繁國去駐軍,燒殺劫掠的理由!”
“知足?我像一件貨物一樣被送到這裡,像一隻稀罕的鳥雀一樣被那些神都貴人觀賞,你叫我知足?!”
眼淚無聲的蔓延出了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神都城裡,起碼有十萬繁國女奴,路上死掉的更是不計其數,你難道一點痛心之情都沒有嗎?!”
說到最後,夜柔哽咽難繼:“我又何嘗不是一個繁國女奴呢……”
……
越國公府。
喬翎叫張玉映悄悄關注著梁氏夫人的動向,哪知道盯了一整個白天,都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到最後喬翎自己也納悶了,難道是我想錯了,那隻是一封平平無奇的信?
如是到了傍晚時分,將要用晚膳的時候,張玉映稍顯匆忙的過來,告訴她:“梁氏夫人已經用過了晚飯,說是有些頭疼,早早歇下了。”
喬翎明白過來——如若沒出意外的話,今晚梁氏夫人大概會出去一趟。
且大概率不會帶上侍從。
喬翎有點不放心。
她想跟出去看看,以防不測。
薑邁早早就躺下了,正就著燈光,歪著身體看書,她探頭進臥房裡——盯.jpg
薑邁瞟了她一眼,終是無可奈何的笑了下:“老祖萬福,老祖且去忙吧。”
喬翎嘿嘿一笑,朝他眨巴一下眼,利落的合上了門。
她頭戴鬥笠,牽了匹馬,在離梁氏夫人處最近的那處偏門蹲守了一刻鐘,果然見梁氏夫人騎著馬同樣頭戴鬥笠,從那邊出來。
喬翎悄悄的跟了上去。
彼時日落西山,殘霞淒豔,天際隻剩下一線紅橙,半絲風也無。
梁氏夫人一路往神都城外去,喬翎自然緊緊跟上,暮色漸濃,視線自然受阻,她暗叫不好!
逐漸就要脫離官道,行人漸少,且這邊地勢極為平坦,再跟過去,很難不被發現。
喬翎不得已找了家官道旁的茶肆,往後邊馬廄將馬拴住寄存,轉而循著梁氏夫人所往的方向追去——好在現下是夏末,樹木蔥鬱,總算還可以勉強遮身。
隻是這一來一往,耗費的時間便久了,等到她遠遠望到梁氏夫人的身影時,四下裡幾近於伸手不見五指。
梁氏夫人短暫的勒馬停住,點起火把照明之後,繼續往更深的山中去。
喬翎一路提氣,緊隨其後,又不知走了多久,前邊那點火光終於停了下來。
她稍覺驚奇的發現,循著此地再往東行個三四裡路,便是昨夜她與薑裕曾經去過的固安原了!
驚奇隻是轉瞬功夫,前方有說話聲隱隱傳了過來,隻是山中草木茂盛,距離又遠,聽不真切。
喬翎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動一點,終於聽見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的日子可真是風光啊,梁琦英!”
“我要的錢呢,你帶來了沒有?!”
梁氏夫人聲音很低的說了句什麼。
那男人便冷笑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麼?好容易抓到一頭肥羊,你以為我會輕易放過你?快點拿出來!”
他不懷好意的催促道:“如若不然,整個神都都會知道你是個曾經與人私奔的破鞋——”
最後一個字說完,喬翎甚至於還沒有來得及皺起眉頭,便聽一道兵刃穿透人體的聲音鈍鈍傳來。
幾隻飛鳥從林中驚起!
梁氏夫人麵無表情的歸刀入鞘,繼而半蹲下身去,在那死人身上翻找起來。
什麼都沒找到。
她因而微微蹙起眉來,神情中顯露出些許淡薄的疑惑。
幾瞬之後,她很快定了主意,從馬匹的行囊袋當中取出一瓶火油放在袖中,轉而又拖著那死人的屍身,往四下裡稍顯平曠的地方去。
那男人很重。
死了的人更重。
她拖得有些吃力。
這時候倏然間從身旁伸出來一隻手,拉住了那死人的另一隻胳膊。
梁氏夫人悚然一驚,瞬間汗毛倒豎,機械式的扭頭去看,卻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容。
她錯愕不已,不自覺的鬆開了手。
喬翎單手拽住那死人,一邊拖,一邊用那雙瞪圓了的眼睛同梁氏夫人對視著:“婆婆,你要說謝謝大喬!”
梁氏夫人嘴唇微張,然而什麼都沒有說。
她快走幾步追了上去,重又拉住了死人的另一隻衣袖。
喬翎急了,跺一下腳,用力重複道:“快點說謝謝大喬!”,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