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濃, 主路上的人聲車聲在這一刻格外遙遠。
秦幼音在推力之下, 不受控製地向前踉蹌了好幾步, 跑出足有三五米的距離。
她牙關打著顫, 在各種刺耳可怖的聲響裡悚然轉頭,正看到顧承炎踢開兩個跟他身高相仿的醉漢,手上的玻璃瓶掄到另一個的脖頸上,卻沒精力再顧及側麵。
之前被他踹斷手臂的男人,痛怒之下掏出褲子裡的小刀, 寒光凜凜紮向他的太陽穴。
秦幼音心臟幾乎停跳, 無法比擬的驚懼直衝頭頂。
她聲嘶力竭大喊:“有刀!”
顧承炎迅速躲避,但刀尖比他更快, 粗暴地割過他無暇的眉骨。
全世界死寂。
秦幼音眼睜睜看著殷紅鮮血順著他淺白的皮膚淌下。
她呆怔一瞬,強忍的眼淚嘩一下湧出, 那些根深蒂固的膽小怯懦,在此時此刻, 全部被顧承炎的血燒成灰燼。
秦幼音嘴唇咬破, 哆嗦著掏出手機, 重重按下110,接通的第一時間, 她大哭著低吼出來:“快點!快點救命!有一群人打我們!他們拿刀!在,在西山景區——”
她的唇機械闔動著, 視野裡, 顧承炎對臉上的傷口仿佛毫無所覺。
他唯恐這些人會追上秦幼音, 不要命地拿身體阻攔。
他就擋在那裡。
像認識以來做過無數次的那樣。
把自己做成最堅不可摧的屏障, 從無猶豫遲疑,強勢地守在她身前。
秦幼音抽泣著,到處尋找能使用的武器,她看到巷口牆邊立著幾根廢舊的木頭,跌撞跑過去抓到手裡。
她就算再沒用再廢物,也不能……
不能讓顧承炎繼續受傷!
秦幼音完全沒了安危意識,腦子裡隻有顧承炎的血,她抱緊沉甸甸的木頭,邊哭邊往回衝,對著那群施暴者就要揚出去。
警笛聲在這時由遠及近,響徹夜空。
秦幼音腳一軟,確定是民警趕過來後,早已破音的嗓子費力張開:“警察,警察來了!”
醉漢們被閃爍的紅藍光芒晃到眼花,動作不由得遲緩。
顧承炎的汗和血混在一起,滴得肩頭一片濕紅。
秦幼音緊緊拽住他,哭花的臉上破涕為笑,沙啞地朝他叫:“小炎哥!我喊警察來了!”
她嘴唇死白,又一次重複:“我喊警察來了……”
民警們厲聲嗬斥著快速靠近。
顧承炎劇烈急喘,腿一彎半蹲下,撲過去把渾身發抖的小姑娘牢牢箍進懷裡。
剛答應她的事,許諾好的……讓她喜歡他的理由。
他親手打破了。
-
顧承炎和秦幼音一起隨民警上了警車,回派出所配合做筆錄。
車上,秦幼音接到眼鏡妹的電話,她不接,掛斷,雙手不穩地發微信:“不好意思,炎哥來找我了,我們晚一點回去。”
她又發:“麻煩跟領隊說一聲,還有,你走大路,注意安全。”
絕對不可以讓同學知道。
雖然在假期裡,但畢竟是統一組織的活動,萬一呢,萬一顧承炎被批評,被追究責任,甚至遭處分,那該怎麼辦。
打完這些字,秦幼音把手機胡亂揣起來,仰臉想看清顧承炎眉骨旁的傷口。
血跡已經凝在他臉上,觸目驚心。
顧承炎卻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彆看,沒事。”
秦幼音的報警電話打得很及時,轄區的派出所距離不遠,且巡邏隊剛好在附近,位置一鎖定,立刻就到了現場。
五六個醉漢頭腦正熱,到了派出所還罵罵咧咧,問什麼也說不清個所以然,就知道吐臟話。
民警拍拍桌子:“到底咋回事!”
秦幼音狠掐著手心,按住顧承炎,不讓他說話,她鼓足勇氣,結結巴巴說:“我,我是學生,在景區裡露營,出來買燒烤料,那幾個人喝醉了,上來……上來就抓著我不放!”
她委屈和憤怒交織,又看了看顧承炎的血,越說越流暢,激動得挺直脊背:“他們欺負我!我害怕地一直掙紮,他們就要打我!”
顧承炎擁住她的肩,不忍她這樣,要替她說。
秦幼音卻極其堅持:“我同學趕過來救我,結果被他們拿刀劃傷了!還劃在臉上!”
民警瞥了眼顧承炎,的確傷了,但這位也不像個善茬,況且醉漢們都帶傷,還有一個像是骨折了,他問:“那現場的酒瓶子誰砸的?”
秦幼音馬上說:“是他們的!他們拿酒瓶打人!”
“你們沒主動出手?”
“沒有!我朋友隻是防衛,他,他從來沒打過架,就是隨便推幾下,這些人……是喝醉站不穩,東倒西歪撞的!”
秦幼音第一次這麼不讓步地跟人對話,心臟都快跳出胸口。
另一個民警適時進來:“那片兒沒監控,問過便利店了,這幾個進去買東西時候確實拎著酒瓶,還賴賬不給,叫人查了查,一半都有案底,骨折內個剛從拘留所出去沒兩天,喝醉就鬨事兒,不是啥好玩楞。”
多方情況都表明顧承炎是純粹的受害者,單純無辜大學生。
民警點點頭:“那你這醫藥費咋整?用他們出不?”
顧承炎站起來:“用不著。”
他攬住秦幼音往外走,經過門口走廊時,不經意看到牆上鑲的鏡麵,以及裡麵映著的人影。
顧承炎這才發現自己的現狀。
半邊臉斑斑駁駁掛著血跡,一道猙獰口子開在左側眉骨旁邊。
不用說秦幼音。
換成任何人,看見他這樣都會嚇一跳。
顧承炎的心墜上千金巨石。
不但凶神惡煞,還破了相,一點優點也沒有了。
他摸摸秦幼音的頭,嘶聲說:“等我一下。”
說完拐進衛生間,忍著刺痛洗掉乾涸的血,濕淋淋走出來,低頭看看自己冰涼的手,不敢隨便碰她。
“咱們回去。”
秦幼音反對:“去醫院!”
“不用,”顧承炎扯扯嘴角,“這點小傷,犯不上小題大做。”
出租車上,顧承炎護著秦幼音坐進後排,他站在外麵頓了頓,總覺得自己身上全是熏人的血腥氣,強忍著替她關上門,坐進副駕駛。
司機瞅他一愣:“這口子,不用上診所看看?”
顧承炎低眉:“開你的車。”
車窗外,夜景光怪陸離。
秦幼音定定望著顧承炎的發梢,手指蜷起,滿心燥亂,悶得喘不過氣。
他似乎是疼,不舒服地側了下頭,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看清那道傷裡,又有血緩緩滲出來。
回到營地時已經很晚,遠遠看到露天燒烤已經收拾起來,幾個大帳篷裡亮著燈,人影晃動,領隊隱約在問:“秦幼音和顧承炎還沒回來?”
有人笑著喊:“人家小情侶談戀愛,你個單身□□啥!炎哥在,還能出啥事不成?淨瞎操心!”
顧承炎按著秦幼音的背,把她帶到自己搭起的帳篷裡。
帳篷高度不夠,沒法站,秦幼音隻能坐下。
顧承炎沉默著擰開給她帶的保溫壺,用溫水浸濕紙巾,仔細給她擦臉。
他的手指透過濕潤,熱熱蹭過她的皮膚。
秦幼音忍不住合上眼,胸前起伏,心亂得徹底,一大堆話想說,在派出所裡的表達能力不知怎麼全沒了,麵對他,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顧承炎癡癡盯著她。
可小孩兒閉著眼,是害怕看見他的傷吧?
她被暴力傷害,最抗拒動手打架,而無論出於什麼理由,他在她眼前,又做了她厭惡的事,以暴製暴。
還癡心妄想著她的喜歡麼?
顧承炎扔開紙巾,指腹輕柔蹭蹭她的臉頰,低聲說:“擦乾淨了,沒人能看出你哭過,今晚……你受驚嚇了,早點去睡。”
秦幼音恍恍惚惚離開帳篷,呆在外麵看著顧承炎垂著頭一動不動的影子。
出來放風的眼鏡妹驚喜“哎”了聲:“音音,你回來啦!跟炎哥去哪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