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趙雪嵐有五家旗艦店麵無緣無故被砸,損傷慘重,店員好幾個都住了院,幸虧她本人不在,沒有受傷,但二哈卻在店裡被波及,狂咬的時候被打斷了兩條前腿。
趙雪嵐嚴禁家裡人告訴顧承炎和秦幼音,生怕他們跟著操心。
“可能做生意得罪誰了,不然沒道理啊,”辛月憂心忡忡,“我剛問過,她照看完店員,現在還在寵物醫院裡陪二哈接腿。”
秦幼音跌跌撞撞衝出宿舍,一口氣趕到辛月說的寵物醫院。
她不敢離得太近,站在馬路對麵張望著醫院透明的巨大玻璃窗,窮儘目光也看不到趙雪嵐的影子。
秦幼音發著抖撥通電話,趙雪嵐嗓音傳出的一刻,她啞了似的說不出來。
“閨女,二哈吃壞肚子了,我帶它看病呢。”
說著話時,趙雪嵐托著前腿纏滿繃帶的二哈從後麵走出,下意識踱到窗邊坐下,一身疲憊。
秦幼音遠遠凝視她的影子,嘴唇咬到嘗出腥甜,一個人默默呆立在樹下,用沒人能聽見的聲音叫了一聲“媽媽”。
媽媽,對不起。
秦幼音離開寵物醫院的範圍,立即給王闖打電話。
王闖說:“是不是問趙雪嵐女士的美容院?她報過警了,我負責任的告訴你,是段老七手底下人做的,也許不是他授意,是為了討好他自發的報複行為,但確實跟你有關。”
她在車裡冷成一團:“王叔叔,我怎麼樣都沒關係,你一定要保護她!”
“這個你放心,”王闖歎氣,“已經布置了足夠警力,那群臭魚爛蝦有一個抓一個,也安排專人看護她安全了,不會再出事,她畢竟不是重點人物。”
雖然知道殘忍,但王闖還是說出事實——
“現在你知道了吧,他們連美容院都想得到,更何況是顧承炎本人。”
秦幼音僅存的一絲堅持,被趙雪嵐的身影和王闖這一句話碾壓到萬劫不複。
警察在開車往醫院走,路上陽光刺目,晃過街邊一家牌匾。
秦幼音失神扒著車窗,怔怔說:“給我一點時間行嗎?”
她走入那家店。
店主見是個貌美小姑娘,貼心找了年輕溫柔的女紋身師來接待:“老妹兒,想紋身?紋哪?圖案隨便挑。”
秦幼音在小床上躺下,解開衣扣,按著左邊心口砰砰跳動的位置,盯著屋頂輕聲說:“紋這裡。” -
三號。
韓國首爾滑冰比賽場內。
薑成叉腰跟賽方工作人員交涉完,罵罵咧咧回來:“啥他媽玩意,比賽還帶臨時變動的,說是有點特殊情況,500米和1000米時間交換了。”
原本上午十點進行的500米比賽換到晚上八點。
晚上八點的1000米則提前到上午十點。
距離比賽開始就剩不到一小時更改時間,薑成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奇葩操作。
“小炎兒?你聽見了吧?”
顧承炎獨自坐在最角落裡,沒一個人敢輕易靠近他。
幾天前開始,顧承炎就成了一點即炸的暴風中心,隨便一個餘光掃過來,都叫人汗毛倒豎。
但成績卻沒受影響,反而發了狂似的,刀刀狠得嚇人,連番突破自身極限,眼看著要撞破世界紀錄。
薑成說:“改了,你的晚上才比,先回去歇歇?還是去訓練館再滑兩圈?”
顧承炎沒回答,把寬大毛巾罩在頭上,臉全遮在陰影裡,一言不發站起來往外走。
他哪都沒去,就在比賽場找了間無人打擾的狹小休息室,關上門一分一秒的熬。
音音知道他原定的比賽時間,他也不準備告訴她意外的臨時變更,等十點一過,她肯定會打過來。
醫院。
秦幼音步步緊跟著移動的病床,從醫院後門隱蔽處上車,病床被推上去,她坐在床角旁的窄窄座位上,跟著微晃的車身啟程。
車廂像一個長方的集裝箱。
唯有後門上方有兩個小小窗口。
秦幼音靠在角落,關掉了網絡,不敢關注任何新聞,一分一秒守著十點,撐過四十秒,五十秒,一分鐘。
比賽結束了。
小炎哥肯定是冠軍。
沒有人能比得過他,隻要他在,絕對能拿到所有榮譽。
他天生就該站在最光明處。
世界杯五站冠軍,全世界總積分榜最年輕的第一人。
但那個光環,光環裡熠熠耀眼的男人,他曾耗儘心血勾勒出的未來,她拚命想碰觸到的那些甜蜜美好的夢,正一絲一寸從她的世界裡活生生撕離。
車每開出一點。
她的血肉靈魂,就被割裂得鮮血淋漓,碾在離開的路上。
直到距離比賽過去了足足半個小時,賽後休息,采訪,全部都該完成,確保他的狀態和形象不會受到影響,秦幼音才貼在冰涼的車壁上,撥通了爛熟於心的號碼。
半聲沒有響完,就被他接通。
車窗外景色蕭瑟,已經離開城裡,在往她完全陌生的地方飛馳。
秦幼音不知道自己在哪,但她知道,她所有的情感和光陰,以後數年或是活著或是死去的人生,都會在這通電話裡完全交付給他。
“哥。”
他呼吸很急促,要穿破聽筒撲到她耳畔。
秦幼音慶幸自己是在爸爸的病床邊,在警察和醫護的眼光裡,還能保持著像是個人的樣子,沒有癱下去。
她說:“我最後一次叫你哥。”
她聽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
那些翻來覆去折磨了日日夜夜的話,從被他熱烈吻過的唇舌中擠出。
“顧承炎,你比完賽了,我終於能說了。”
“異地實在太久,我都忘了跟你在一起是什麼感覺。”
“謝謝你對我的好,但是我不想堅持了。”
我累了。
“我們分——”
“秦幼音!”顧承炎的嗓子被徹底扯碎,嘶聲喊著她的名字,一聲聲戰栗喘息鋪天蓋地砸過來,猶如破敗狼藉的風箱,“你生我氣了,生我氣了是不是?沒事我不當真,三分鐘,等三分鐘我再打過來,你哄哄我,哪怕哄我一句!我就不當真!”
電話被他狠狠掛斷。
秦幼音艱難承載了七天的情緒,在這一刻突然坍塌決堤。
她死死按住心口那塊還在隱隱作痛的紋身,在這個逐漸遠去的車廂裡,張開口擠出一絲扭曲的音節,漸漸變調,成為壓抑不住的崩潰痛哭。
以為聲嘶力竭,其實一聲聲揉進心臟裡,折斷神經骨骼,填滿這副空蕩的身體。
哥……
我愛你,想保護你,照顧你,把全世界珍貴的全都捧給你。
那天我在孔明燈裡寫下的願望,是你平安健康,實現夢想,得到最好的幸福。
但現在,威脅這一切的,是這個叫秦幼音的人啊。
我帶她走了。
如果有天她還能毫發無塤回來,我讓她去求你,追你,永遠屬於你。
根本不到三分鐘,才一分鐘不滿,電話再次響起。
秦幼音把手背咬出血痕,忍住哭聲。
顧承炎的聲音已經不像他,隻聽得出兩個支離破碎的字,痙攣著竭力衝出聽筒:“哄我!”
狹小窗口太陽消失,烏雲壓頂,再也沒有光線能照進她的眼睛。
秦幼音的長睫合緊。
“我不在醫大了,房子也都收拾乾淨,有新的地方要去,你找不到我,也彆再找我,以後過好你自己的人生。”
“顧承炎,我不愛你了,不要你了。”
“我們分開吧。” -
薑成心慌得坐不住。
他找不到顧承炎了。
自從那天收到小姑娘信息之後,他就知道早晚得出事,但無論如何沒想到竟然會在比賽之前的生死關頭上。
或者說,原本應該在賽後,可陰差陽錯交換了項目,就爆發在最緊要的當口。
1000米結束,他什麼後續都沒顧上關注,快把顧承炎手機打爆,依然無人接聽。
“教練!教練!”方路臉色煞白地狂奔過來,“找著了!小炎兒在,在衛生間,吐得不行了,我看他嘴角好像有血——”
薑成腦袋轟隆一炸。
1000米比賽過去,500米還沒開始,比賽區的衛生間人不多,最靠裡的小隔間裡,薑成沒等走近就聽到撕心裂肺的劇烈嘔吐聲。
像要把五臟六腑全都捏爆了掏出來。
薑成冷汗直冒,腳步慢了幾拍,等他反應過來,裡麵的人已經踉蹌站起來,衝了水,扯開紙巾按在嘴邊。
他瞳孔緊縮,親眼看到紙巾上浸透的血跡。
顧承炎回過身,薑成嚇了一跳,他向來黑沉沉的雙眼一半是殷紅的,角膜充了血,看得人心驚肉跳。
“小炎兒……”
“我護照呢。”
薑成一凜:“你乾什麼!”
顧承炎血色的眼盯著他,機械重複,嗓子裡仿佛有無數尖利砂石在研磨:“我護照呢。”
薑成悚然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顧承炎,離比賽就剩幾個小時!你前麵比了四站,最後一站到了跟前你要放棄?!你知不知道,這是棄賽!情節最嚴重的棄賽!”
“回去要受處分!你會被國家隊開除!”
“全國,全世界都在等著看你,韓國那個孫子上午還跟媒體挑釁放酸話!你未來不要了?!你要把你自己斷送了是不是!”
顧承炎依然定定看著他:“護照。”
薑成急火攻心,破口大罵:“你他媽瘋了?!你是四站冠軍,馬上比完這場,你就是總積分第一,全世界頭一個!你才二十出頭,以後一輩子能風光無限,你今天要是走了,要背的是全國的罵聲嘲笑!顧承炎,你就徹底毀了!”
顧承炎點頭:“毀吧。”
“……比完不行嗎!”薑成被他的樣子震得退了一步,咬牙切齒,喉頭也是腥的,“你差這幾個小時?!”
他說:“差,我和她都差。”
薑成怒目圓睜看著他,瀕臨絕望。
“顧承炎,你真要葬送自己未來,上次私仇和國家,你選國家!這次——”
顧承炎抹掉唇角斷續沁出的紅,血色眼瞳裡浸著深入骨髓的瘋狂。
音音出事了。
他隻知道,音音出事了。
“國家有很多選手,但她就我一個。”
“國家也好,未來,榮譽,名聲,什麼都好。”
顧承炎毫不猶豫。
“我隻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