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成聽顧承炎斬釘截鐵說完, 怔愣幾秒,狂躁的情緒梗在胸口, 發不出來。
他恍然意識到,顧承炎根本不是衝動的意氣用事, 早在他警告恐嚇之前, 這孩子已經把利害關係都考慮清楚了。
薑成手撐著膝蓋喘了會兒粗氣, 搖搖頭說:“錯了, 國家是有很多選手,但顧承炎,也隻有這麼一個,沒人能替代。”
“小炎兒,”他有些脫力地蹲了下去, “我好不容易遇上你, 你也是千辛萬苦才進了國家隊,運動員圖的不就是趁巔峰期爭個第一, 實現價值?這時候走真的值嗎?”
顧承炎垂眸看著薑成, 嘶啞回答:“我腿傷原本要一兩年才能好, 心理上的障礙, 可能十年二十年也想不開。”
“就算有那場國家隊的公開選拔, 我也進不來。”
“我這一輩子, 跟短道速滑都沒辦法和解, 更彆提什麼賽場冠軍。”
薑成臉上肌肉僵硬, 沉默聽著。
顧承炎眼裡的血紅幾乎滴出來, 用濃黑長睫覆蓋住。
“教練, 你問過我不止一次了,可你總不能相信,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
“我進國家隊,什麼都不圖,隻是希望用成績,換個能跟她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拿到前麵四站的冠軍容易麼?哪個都不容易,我是個人,我也很累很疼,但是你答應我讓她提早做隊醫,我就是豁出命也能做到。”
“為國家,為隊裡,我能肝腦塗地,我想要的僅僅隻是她一個,讓她平安在我身邊,很奢侈麼?”
薑成彆開頭,眼眶不禁泛了紅。
顧承炎一步步朝他走近,聲音被磨礪地快要說不完整:“教練,她是我站在這個地方的唯一一個理由。”
“你看我能抗能忍,像個機器一樣從來不知道休息對麼?因為她在後麵撐著我!”
“她會說分手,肯定是一個人在國內遇到了危及生命的難關!寧可用這種方法保護我!我要放棄的是一場比賽,她放棄的,比她的命更重要!”
“現在十二點,比賽是晚上八點,中間七八個小時,我早回去一點,就可能早找到她一點!我們不是吵架,是她有危險!”
顧承炎被殷紅蒙住的眼前全是最後一次視頻時,音音穿著連衣裙坐在花束中間淺笑的樣子,以及那個垃圾場的凜冬寒夜,她抓著竹竿捅向自己動脈的瞬間。
他雙瞳積成兩灘血水,走到薑成跟前,對他深深鞠下一躬:“對不起,是我失職,世界杯總冠軍我選擇放棄,我必須去找她,一分鐘也不敢浪費。”
薑成大手蓋住眼睛,失控低吼:“我懂!小秦不是那種小題大做的孩子,她兩天前就給我發了信息,讓我務必扣住你不許回國,原來,原來——”
他長歎:“她是特意等到你比賽完,甚至采訪出鏡都結束才告訴你,她把負麵影響全替你考慮到了,要不是意外改時間,根本沒有這些問題!但是真沒彆的出路了嗎?你就徹底不管隊裡了?!”
顧承炎雙手死死攥緊,彎著背,一字一字清晰擲地。
“教練,我現在頭痛到站不穩,以目前的精神狀態,強行比賽很可能發生重大失誤,國家隊承受不了我的失敗,我更不能在這個時候再受重傷站不起來。”
“你一直說,比起世界杯,國家最看重的是明年二月的冬奧會,如果你還願意接納我,我可以立下軍令狀,拿到冬奧會上短道速滑所有項目的大滿貫,破世界紀錄,打敗韓國隊那個渣滓,彌補我現在的選擇。”
“如果不接納,那今天我走出這個門,所有後果責任我甘願背負,跟隊裡,跟任何人沒有關係,開除,處分,罵聲,身敗名裂,我全部承擔!”
薑成反問:“如果冬奧會之前,你還沒找到她呢?!”
“我找得到!”顧承炎抬頭,“就算萬一,我也會回來擔起我今天欠下的責任,做到承諾以後,繼續去找,一直到找到她為止。”
找到她,把她捆在身邊,揉碎了碾進骨血裡,親口問問她,到底怎麼忍心才對他說得出……
她不愛他。
她不要他。
她跟他分手,最後叫一聲哥,再也不見麵。
顧承炎不能想,稍一撬開這幾句夢魘的口子,頭就像被數萬個重錘往死裡敲打,疼得他站不住要跪下去。
偌大衛生間裡死寂凝滯。
薑成揪扯頭發發泄了兩聲氣音,咬著牙下定決心,驀地伸手指向門外:“走!趕緊走!你救過我一次,就當我還你!”
“但是你給我記住了,顧承炎沒有棄賽!是突發急病,必須馬上回國就醫!”
“我給你三個月,三個月內歸隊備戰冬奧會,拿到大滿貫,破了500米世界紀錄,今天的事一筆勾銷!如果有一條做不到,你就是國家隊的罪人!” -
隊醫用最快速度給顧承炎做了檢查,確定是劇烈嘔吐導致的胃粘膜撕裂,引發嘔血以及急性角膜炎,留下薑成需要的診斷書後,憂心勸了一句:“小炎兒,你的狀況實在不適合現在就坐飛機——”
他沒說完,顧承炎拿到護照,攥著命似的死死抓在手裡,扭頭朝館外狂奔。
首爾到家裡無需中轉,有直達航班,兩小時後落地。
顧承炎第一時間去撥秦幼音的電話,抖著手聽到那句反反複複的“關機”,他明白,她是決絕地斬斷聯係,不會再用這個號碼了。
他太陽穴裡有如洪鐘在響,胃裡抽得痙攣,挺直脊背快步走出機場。
陳年驚惶地守在車裡,急忙跳下去給他開門:“哥!我真沒發現小嫂子有啥異常啊!到底出啥事了!”
他沒等到顧承炎說話,卻看見他摘了眼鏡,差點讓露出來的兩窩血紅給嚇死。
顧承炎手背上青筋緊繃,手機打字扔給陳年:“送我去醫大,問清楚這一個星期市裡有沒有人身傷害的新聞。”
音音說她離開醫大了。
他不能信,她一個字他都不信,必須自己去確認。
辛月提前收到消息,心驚膽寒跑去離中醫學院樓最近的醫大側門,剛到就看見本該身在異國的顧承炎從車上下來,更加確定出大事了。
顧承炎不需要問,辛月意識到嚴重性,把知道的全說出來。
美容院被砸了。
趙雪嵐生意上向來收斂,從不結仇,況且有他的影響鎮著,市內沒人敢亂動。
有人蓄意恐嚇或是報複。
他很久不涉那些泥潭,針對的不是他。
是音音。
顧承炎衝上中醫學院樓,逼到張教授桌前,他嗓子已經說不出話,硬是扭曲地擠出來:“秦幼音去哪了。”
張教授震驚看他一眼,認出是誰,到了嘴邊的官方回答變成:“她去哪連你都不知道?!”
顧承炎用力按住桌沿,胃裡扭得更甚。
張教授臉色難看,把請假條拿出來:“她本來要休學,是我強逼著才簽了長假,她隻告訴我家裡有事,具體原因啥也沒說!”
顧承炎模糊看著紙麵上她親筆寫的字。
歪斜顫抖,筆畫淩亂。
他仍不能相信,趕去她這節課的教室,一聲不響站在後門,把座無虛席的上百個座位挨個打量。
沒有,沒有。
那麼多人,哪個也不是他的音音。
顧承炎從醫大出來,不知道第幾次去撥秦宇電話,關機,王闖無人接聽。
陳年把整理的消息一一說給他,最後提到:“一周之前的半夜,城郊高速口發生了場槍戰,據說有個中年警察中彈受傷,但是沒鬨大,可能怕影響不好給壓下去了。”
越野車一路飆到市刑警大隊。
門口的小警察被長驅直入的高大男人震得一愣,趕忙攔下:“哎,你找誰?這兒不能亂闖!”
“秦宇!”
小警察眼神一閃,生硬說:“秦宇調走了!你找他什麼事!”
不光他反應異常,整個刑警隊大廳裡聽到秦宇的名字人人色變。
顧承炎敏銳察覺出問題,往小警察麵前逼了一步,立刻有幾個穿警服的過來把他去路堵上:“王副隊交代了,不管誰來問秦宇,扣住再說。”
顧承炎一把甩開鉗製,陰寒冷笑:“扣?我正好找他!”
他盯準了裡麵正副隊長的辦公室,任憑三四個警察也製不住,快步衝進去把兩扇門分彆踹開,空空蕩蕩。
警察怒喝著把他拽住要扭起來,顧承炎眼鏡掉落,血紅一片回眸:“找你們王副隊長問問,他有沒有底氣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