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狀態太過異常,真的有人去撥電話,王闖吃驚問他:“你不是在比賽?!”
顧承炎的嗓子裡刀割一樣:“音音在哪!”
“不知道!”
“那人提前出獄,回來報複了?秦宇受了槍傷?你把音音和他一起藏起來了是不是?!”
王闖搞不懂二十出頭的孩子怎麼會三言兩語把他問到膽寒,也氣勢凜然低斥:“再說一遍,我不知道!不管你問多少遍都是這個回答!你再不走,馬上以擾亂治安拘留十天!”
顧承炎合上眼,嘶啞笑了:“好。”
他明白了,王闖不會說,誰也不會說,無論他在這裡守多少天,用什麼極端的辦法,隻是浪費時間。
離開刑警大隊時天已黑了,陳年帶人找到距事發地最近的醫院,問出隻言片語。
顧承炎確定秦宇是重傷昏迷,他開車把市內所有大小醫院跑遍,一個病房一個病房的看,找不到音音的影子,到後半夜醫院都熄燈了,他找不到也看不清,才無處可去地回了出租房。
他打開門進去,在玄關站了許久,愣愣盯著客廳的茶幾。
燈黑著,茶幾上影影綽綽,卻能分辨得出。
他和趙雪嵐給過音音的銀行卡。
他送音音的大小禮物,七夕那晚的幾個盒子,就擺在顯眼的地方。
她的痕跡沒了,氣息也消失得乾乾淨淨,然而數不清的相擁畫麵又鮮活銳利地一起狠狠砸向他。
顧承炎脫力靠在門上,低聲說:“寶寶,我回來了。”
她該穿著小裙子,噠噠噠跑過來跳進他懷裡。
他喃喃:“寶寶,我胃疼。”
她一定擔心,細心給他揉揉,把手伸進衣服給他暖著。
可沒有了。
顧承炎望著臥室的方向,發不出聲,字句含糊在刺痛的喉嚨裡:“我今天眼睛不好,你彆躲著我,你讓我看一眼,一眼也行……”
回應他的隻有無儘沉默。
顧承炎走進臥室,衣櫃裡她的衣服都被打包起來放在角落,她帶不走,她也無處帶。
他拿出一件,抱懷裡蹲下身,汲取著她的星點暖香,一個人蜷去床邊角落。
秦宇槍傷昏迷,不可能在一周內出院,市內沒有,那就意味著被轉移。
他的傷情注定經不起長途跋涉,隻能開車短途,絕對出不了東北的範圍,對醫療設施也有基本要求,無法去住不達標的小醫院。
淩晨,顧承炎把周圍開車五六個小時內能到達的所有市縣全部列出,由近及遠排列,上網查到叫得上名字的醫院一個一個在導航裡標注,其他的,等到了再補充。
不等天亮,他帶好必需品,開車從家裡出發,同時把篩選出來的幾條線路交代給陳年,安排自己人分頭去找,再分一撥去保護趙雪嵐。
陳年有了哭腔:“哥,這跟大海撈針有啥區彆!能找到小嫂子嗎!”
顧承炎在黯淡晨輝裡開上高速,猩紅的眼睛一眨不眨直視前方:“能找到。” -
一個月後,秋意寒涼,東北的氣溫下降很快,已能感覺到初冬凜冽。
鬆縣一家綜合醫院裡,頂樓病房人滿為患,有家屬指指點點議論:“哎,那床的啥病啊,多少天了一直昏迷?”
“護士說植物人,估計醒不了了,還離不開醫院,活受罪,這不耽誤孩子嘛。”
“那小丫頭是他閨女啊?瞅著也就十五六。”
“我猜的,她也不吱聲,誰知道呢——”
正說著,病房門推開,走進一個細瘦的身影,她穿得樸素,剪齊耳短發,遠看像個小男孩,離近才看得清一張精致的蒼白小臉,沒個巴掌寬,更襯得眼睛大而烏黑,卻霧沉沉的全是死氣。
家屬們不由得閉了嘴,看著她熟練操作導流管,默不作聲給床上那病人鼻飼。
背影瘦得就剩皮包骨,穿得厚也擋不住那股可憐。
“閨女,這是你爸還是你叔?啥病啊?”
她不吭聲,默默處理完,躺在病床和牆壁夾空中間的一張便攜窄床上,把臉埋進薄薄的枕頭裡。
直到枕邊沒有上網功能的老年機響起,她才睜開眼接聽。
“音音,你收拾一下,晚上轉院。”
“……好。”
第三次了。
一個月裡,換過兩個縣城,她不關心去哪,也不關心在哪,每天起早貪黑照顧病床上的秦宇。
秦宇化了名,次次入院登記的都是不同名字,她也按王闖說的,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不說關係,不說從哪來,隻管有一天過一天。
從初次離開起,她始終沒跟王闖見過,王闖也不曾隨他們同行。
她心裡都懂。
秦宇這次是大錯,本應該受重罰,而且段老七暴露出來的也不過私藏槍械一項罪名,暫時構不成巨大威脅,近期又頻遇大案,分配過來的警力越來越少。
如果把秦宇和她擺在明麵上,也許早就能把段老七、至少是段老七的核心集團引來報複。
但王闖生怕他護不住,會危急秦宇生命,堅決抗拒這種方法,固執地讓他們不斷藏匿,自己則帶著有限警力搜捕段老七,卻一個月還是無果。
或許重傷未愈,或許暗中醞釀,總之本人蹤影不露,而段老七的那些老巢和黨羽,全爛在秦宇的肚子裡,除了他,這些年輕警察對十幾年前的要犯幾乎一無所知,更何談效率。
一個月裡,分配過來的警察始終守在近處,抓住過幾次來尋仇的,刀也曾逼到她的後背上,不過都是小角色,落網了也供不出重點。
秦幼音早已麻木,在一個月前的那通電話打完之後,她就不是她了。
沒有秦幼音。
隻是個機械的女兒,必須日夜照料昏迷的父親。
隨著段老七出獄,他沉寂多年的影響力在不斷擴張,以前銷聲匿跡的走狗現在一波波往外冒,鬆縣不安全了。
晚上連夜轉院。
秦幼音再次坐上不知道開往哪裡的車,在寒夜中孤零零縮進車角。
她走後兩個小時,一輛沾滿塵土的黑色越野車戛然停在醫院樓下,男人推門下車,大步跑進住院部。
每一層,他攔住護士問:“有沒有四五十歲的中年患者,長期昏迷,身邊有個小女孩照顧?”
護士都說沒有,卻忍不住打量他惹眼的身影輪廓,可惜戴口罩看不到臉,嗓子也啞得刺耳難聽。
他一層層往上,跑到頂層,護士剛換班,聽他問完也說沒有。
正好有個中年女人路過,自來熟地問:“哎,你找昏迷的男的?植物人,四五十歲,還有個漂亮小閨女,瞅著又瘦又小的?”
顧承炎耳朵裡轟的寂靜。
他緩緩轉身,猶帶血跡的眼睛看過去:“你見過?”
“我跟他一個病房來著!這不晚上剛轉院走,也就兩三個小時!那小閨女平時不愛說話,頭發剪得可短。”
顧承炎死死盯著她,灼熱呼吸湧進身體,一下下猛烈炙烤著胸腔:“長什麼樣子。”
女人掏出手機:“你說巧不巧,我瞅她長得好看,偷摸照了個相,就是不咋清楚,你瞧瞧——”
顧承炎的目光落上去。
分辨率並不太高的手機屏上,瘦弱的女孩坐在窄小床邊,失神望著窗外,她頭發很短,薄薄的劉海,側臉如描似畫,睫毛在臉頰映出晦暗的小小灰影。
“咋樣?你是找她嗎?”
女人奇怪這大帥哥咋沒動靜,邊問邊抬頭一看,嚇了一跳。
夜裡的醫院走廊空曠寂靜。
他站在陰影裡,哭得一點聲息也沒有,甚至連眼睛都沒眨,隻有眼淚一層層淌在臉上,把口罩慢慢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