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裡, 空氣中彌漫著詭異的沉默。
籠子裡的少年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急忙將眼睛閉上,怯怯地開口。
“我, 我不是故意看到的。”
他不明白為什麼剛剛會溫和與他說話, 給他美味食物的人, 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但想到以往被唾罵的經曆,他緊咬著嘴唇, 低下頭開始道歉。
“對不起, 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以後不會再用眼睛看你了。”
“……不會,不會被詛咒的, 你放心,我發誓我的眼睛隻是看不見, 並不會帶來不詳。”
籠中少年急切解釋著, 心中生出一種害怕的情緒,內心剛剛升起來的微弱希望似乎又要被澆滅。
許知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又看著眼前的少年。
竟然是個瞎子……
那他方才看到的情緒難道是假象嗎?還是幻覺?
這差彆也太大了,根本沒法把眼前的小可憐和之前差點掐死他的瘋狗聯係到一起!
痛感還在,可對方這副自責無助模樣, 他一時也說不出什麼狠話。
如果按照這個時間線邏輯, 眼前的少年活了十年, 在這裡等了他十年,最後變成怪物,是不是意味著他一定會順利回去?然後也一定無法救出眼前的人?
許知言是個不喜歡做無用功的人。
如果一切的結局早已被注定,那麼他是不是找個安全的地方躺到自己順利回去就可以?
為了尋找答案,他調出遊戲麵板。
【作為S級彆道具, 過去的修改是會影響到未來的。】
【請玩家不要想著躺平就可以回到過去。】
“如果過去被修改了,那副本會怎樣?”既定的未來也會被修改嗎?玩家怎麼辦?
【副本會做出相應難度調整,請玩家放心!】
看完麵板,半晌後許知言深深歎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我沒有生氣,你叫什麼?”
他重新走回籠子邊,半蹲著望向裡麵的少年。
“白燼,我以後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你不要怕我。”籠中的白燼懇求道。
許知言把手伸進籠子,輕輕摸了一把少年乾枯的頭發,儘量放緩自己的語氣:“我沒有害怕,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眼睛。”
“唉?”白燼僵在原地,他已經很久沒有與其他人有過肢體接觸了。
“來,先和我說說你的事情,還有你對這所盲校了解多少。”許知言收回手。
有什麼了解信息的方式,比詢問一個本地人更合適的呢?
而且按照遊戲係統提示來看,這裡根本沒有遊戲任務,那麼是不是怪物也會少很多?都是普通人的話,他覺得他還是勝算比較大的。
白燼想了想,開口先從他自己說起。
他沒有幼時記憶。
這雙看不見,卻又異常古怪的眼睛,被鎮上人譽為不詳。
白燼從小被親生父母賣掉,十歲後又被養父母送到了這所盲校中。
起初一切正常,他隻要閉上眼睛就與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彆,正常的上學放學,既不出眾也不突兀,這裡是盲校,所有的人都與他一樣,他就像一粒沙子。
一切的改變是從四年前開始。
他在一次體檢中睜開眼睛,露出了裡麵璀璨的金色眼瞳,而他發現自己雖然無法看見眼前的人是誰,卻能預感到對方即將會遇到一場災禍。
十一歲的少年第一次在眼中看到了色彩,濃重的血紅色,令人窒息的豔麗。
他好心提醒,可校醫並沒有當回事。
在體檢結束短短幾個小時後,校醫路遇歹徒,被誤傷身亡。
彼時他並不明白自己的能力到底有什麼用處,或許現在也不明白。
調查接踵而來,很快事情傳到了校長的耳朵裡。
“他們讓我去看很多人,我逐漸明白這種力量怎麼使用。”
“可我不能一直看,他們就給我吃一種食物,很奇怪,隻要吃了那些食物,我的眼睛就又能看到了。”
“但是那些食物很難吃,很惡心像是生的,我不想吃。”
“再後來,我看到了更多的‘未來’。”
盲校每隔三個月會舉辦一次儀式。
有人讓他看生死,有人讓他猜測運勢走向,有人讓他去看未來城市規劃,還有讓他去看其他人什麼時候會離世……
他的能力成為了校長的搖錢樹,無數權貴蜂擁而至。
而盲校的整體規模,也在短短幾年內翻了好幾倍,從原本隻有兩棟小破樓,到現在高樓林立。
許知言麵無表情聽完,沒有發表什麼感言。
他站起身來,淡淡地說:“我會帶你出去,不過你可能要自己離開這座城市。”
少年白燼的人生經曆確實淒慘,那不屬於人類的力量不僅沒有讓他的人生更加順暢,反而給他帶來了滅頂之災。
現在這種看上去有些不健全的單純性格,應該也都是拜這些所賜,明明十五歲,但不管是心智還是軀體的發育,似乎都停留在了四年前。
僅僅是一點點溫和示好就全然依賴對方,甚至主動給予幫助,看到想找的東西。
但許知言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在遊戲中。
他還要回到‘正確的時間’。
最好的辦法是把人送出去,要是能弄到一些錢就更好了。
安撫完白燼,許知言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手背,鬼神的手骨比他自己的要大很多,包裹住了指尖。
突兀的半嵌入白骨有些硌手,堅硬無比。
雖說鬼神曾說過危險時刻可以利用這手骨抵擋,但許知言想到遊戲直播,不敢貿然使用,以免暴露自己太多信息。
現在有了安全屋,如果能進入的話,就可以以安全屋作為借口,將右手作為額外獲得顯示出來。
白骨發燙,安全屋就在附近。
順著白燼所指出的方向,許知言來到密室儘頭的地板,找到了一扇暗門。
等他費勁巴拉把地磚拉開後,一把梯子出現在入口。
踩著梯子下到室內,裡麵亮起了溫馨的暖光,安全屋係統同時出現。
[恭喜您找到副本安全屋(過去式)]
“過去式?”
[沒錯!因為安全屋僅可容納玩家,現在並不是正確的時間,除去您之外也並沒有其他的玩家!稍微有點雞肋呢!]
像是怕宿主難過,安全屋係統又補充了一些信息。
[不過尋找進度已經50%,雖然不能完全解放使用,但宿主可以暫時將這裡當做棲身之所與倉庫,躲避怪物追殺。]
許知言看了看這大概隻有幾平米的套娃密室,不禁開始懷念他的老宅二層小樓。
都是安全屋,怎麼差這麼大!
“安全屋的位置會移動嗎?”
如果不移動的話,等他回到現實時間,就可以立刻找到安全屋,倒是也不虧?
[當然會,安全屋所在的位置,通常情況下是當前副本最危險的位置周圍。]
“危險?外麵那個小可憐嗎?”
許知言覺得有些好笑。
如果不是他還算有點良心,都可以直接把外麵那個小倒黴蛋給弄死,這算哪門子的危險。
[……除此之外,玩家可以選擇是否將這50%的安全屋進度兌換成技能。]
大概是安全屋係統也沒有發現這裡有什麼危險,急忙岔開話題,以免被宿主質疑判斷力!
聽到這裡,許知言總算是來了點精神。
如果他放棄使用過去式安全屋,那麼這間安全屋可以兌換為技能。
這地方偏僻窄小,也沒有其他玩家可以收保護費,在確定自己遇到危險很難跑來後,許知言想也沒想,就選擇了兌換成為技能。
【技能名稱:絕對安全時間(初級)】
【消耗:無】
【技能詳情:當玩家使用絕對安全時間後,當前空間將以安全屋形式存在,形成絕對安全區域,限時1分鐘。】
【備注:此技能為特殊技能,每個副本隻能使用一次,無法被複製、交易。】
相當於一分鐘的無敵。
收起技能麵板,許知言總算心裡舒坦了一點。
不能收玩家保護費的安全屋和叉燒有什麼區彆?
他還是更期待正確時間的安全屋。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為了救出白燼,也為了不讓自己在未來的時間被掐死,許知言需要出去尋找鑰匙。
他又拿出兩包餅乾給白燼,並與對方約定明天晚上再來。
臨走前,白燼再次伸手拽住許知言的褲腳,仰起頭問:“你能看見,對嗎?”
“嗯。”
“這棟學校是為了沒有視力的人準備的,我之前偶爾聽校長說,到點後他就要立刻下班,正常人不能待在這裡。”
“好的,我會注意的。”
等從通道出來時,裡外風格差彆巨大,許知言差點要以為自己又穿梭空間了。
關上密室大門,他望著滿滿當當的校長室,開始翻找起來。
校慶、運動會、組織學生們開展活動……
這裡放著的大都是正常文件,一些涉及學校灰色交易的東西並沒有放在這裡,剩餘的就是校長的私人信件。
沒有能適配鐵籠的鑰匙。
翻出來的都是這棟樓其他部門的備用鑰匙,上麵貼滿了房間標簽。
想來校長不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辦公室。
而且白燼說,除了儀式外,他沒有被放出去過,那麼這鑰匙是否在校長身上都不一定,很有可能還有其他人在操控這件事。
在一堆雜亂過期文件裡,許知言找到了幾張招聘告示。
但很可惜上麵的時間是上個月,現在已經招滿了,並且看到上麵的招聘要求,許知言有些奇怪。
“隻招殘疾人?盲人優先?”
不管是校工還是教師,這所私立盲校的招聘要求都是隻招殘疾人。
“得弄個新身份才行。”
他放下手裡的招聘告示,皺起眉頭思考著,距離每三個月舉行的儀式還有三天,得抓緊時間。
不過思考歸思考,許知言手上動作沒停。
校長的私人信件被被他拆了一桌子,反正這個學校連個電話都沒有,肯定是沒有監控的。
終於,他在信件裡發現了有用的消息。
來信人是校長的妻子,寫得一手漂亮鋼筆字。
原來校長並不是這個小鎮的人。
他是三年前從很遠的城市調派過來的,起初他的妻子並不了解,他為什麼會來這麼個偏遠到連電話都沒有的地方,但兩人感情很好,妻子倒也支持。
時間越往前,越能從信件中看出兩人關係如漆似膠。
大概在一年前,一切開始改變。
妻子利用校長給的號碼在大城市買了彩票,順利中了大獎,家裡的條件也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一躍成了當地的有錢人,她認為丈夫應該回家,不該一直待在外麵。
從那往後,兩人的矛盾越來越多。
【萊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回來,現在我們已經有錢了,我已經計劃去買新房子了,我們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你為什麼還不回家……】
【你入職到底簽了什麼合同?就算要賠錢,我們現在也有錢,你在外麵受苦很沒有必要,我已經幾年沒見你了,你們那裡連電話都沒有,為什麼要隔絕外麵的信息……】
大約有半年的信件,都是妻子勸阻校長回去,雖然看不見校長的回信,但許知言用手指頭想,也知道校長沒有選擇回去。
最近的一次爭吵發生在兩周前的來信上。
【萊哥,我的家裡人聽說你是世明盲校的校長,大家都很羨慕,這可是最好的盲校了!所以他們想拜托我把遠房表弟送進去。他也眼盲,我都忘了他叫什麼了,這不重要,我知道他二十多歲不能當學生,但是不是可以給他安排一個校工的身份?我們也隻是希望堂弟能有點事情做……】
事情起因是妻子想讓遠方堂弟進入盲校工作,但看著接下來回信中妻子暴怒的模樣,恐怕是校長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也是,畢竟擁有能看見未來的怪物,這種事情當然是越少的人知道就越好。
不過嘛……
他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許知言嘴角勾起一個笑容,把信件整理好,摸出新的信紙,開始在上麵寫起了新內容。
【很抱歉,小萊,我們也不想麻煩你,但你表弟他總不能天天在家閒著,我們覺得讓他去你那裡學習一下再好不過,希望你能給他安排一份工作,去食堂乾活,或者是做一名校工都可以,小姨知道你是個好心人,一直在從事盲人教育工作,……】
因為無法很好的模仿妻子的字跡,他選擇以校長妻子小姨的口吻,給校長寫了一封信。
洋洋灑灑寫了幾百個字,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把信吹乾裝進口袋,許知言把書桌簡單整理一番,翻亂的東西都收好。
他準備現在就去傳達室門口敲門!
真正突然襲來的旅人肯定不會正好在白天出現,他現在去傳達室睡一晚,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校長的小舅子來了!
到時候安排個身份還不是手到擒來?
臨出門前,許知言像是想到什麼,看了看自己已經摘下手套的右手,又摸出許久不見的手機,眼前一亮。
【盲校-01-許知言】
【檢測到係統故障,直播間正在搶修中!】
計劃通!
果然進入安全屋會屏蔽直播信號,這樣的話右手的手骨重新出現在直播間,觀眾們就可以自己腦補,不會暴露更多身份了。
說起來他有觀眾嗎?
想到這,許知言拿手機的手一頓,有些尷尬地把手機又塞回係統背包。
新人的話,大概沒有人看吧。
也不知道計劃這麼多是不是給自己額外加戲。
心裡這麼想著,他利用抽屜裡翻出來的校長室備用鑰匙,打開了眼前上了鎖的房門,一腳踏了出去。
殊不知,在他踏出校長室門口的一瞬間,整個直播間搶修成功。
【盲校-01-許知言(十年前)】
【叮!搶修成功!該玩家錯誤使用道具,導致自己卡入錯誤時間BUG,請其他玩家切勿模仿!】
苦苦等待的觀眾們看著正在恢複的黑屏,飛快刷起彈幕。
【草!牛批!還能錯誤使用道具?】
【……神了!我看直播這麼久,見過卡進異次元的,見過卡進BOSS老窩的,沒見過卡回十年前的!】
【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
【小百萬!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幾秒鐘過後,屏幕亮起。
直播間的嘈雜彈幕戛然而止,隻剩幾條稀稀拉拉□□著,內容卻從調侃改到了震驚。
【草!草!草!】
【wocao!這是什麼蛇皮?】
【啊啊啊救命這是精神汙染吧我的精神值要掉光了!】
【吸氧.gif】
【我覺得還好耶,就是看著有點想吐。】
然而,比起不約而同拿遠手機的觀看用戶們。
許知言出了門後,整個人僵在原地。
陰暗走廊完全不似傍晚時的景象。
一股刺鼻的惡臭味從四麵八方緩緩冒出,窸窣聲連綿不絕,就好像有什麼多足生物正行走在天花板上。
可許知言沒有功夫轉頭查看,他現在甚至不敢動。
在他的麵前,一坨肉瘤似的血管筋肉連接著一枚人頭大的眼球,正直直盯著他,時不時還眨眨眼。
從餘光中能夠看到,整個走廊被爛肉包裹著,無數大的小的眼球都嵌入其中,在月光照耀下顯得吊詭無比,讓人頭皮發麻。
而此時,這些眼睛像是被吸引了般,全都望向這邊。
看似很久,實際上僅僅過了幾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