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艱難的年月裡,越是艱巨的任務,就越受工人們的青睞。
一時間,好幾個火車司機都紛紛舉起手來,踴躍報名參加此次行車任務。
其中,表現最為積極的當屬貨運車間的劉拚命了。
劉拚命年已五十,早在解放前就開始擔任貨運火車司機。
在貨運車間,他可是響當當的人物,是大家公認的技術高手。
“老劉,你先彆著急,等我把話說完。”
邢段長朝著劉拚命擺了擺手,又拍了拍桌子,待會議室安靜下來後,才繼續說道:“從津城火車站到津城港塘沽作業區的那段鐵路,路況十分糟糕。而且,據氣象部門預測,到時候很可能會下大雨。
所以,上級要求我們必須派遣最優秀的司機組去執行這個任務。”
說著,邢段長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最後落在了李愛國身上:“其中一個火車司機已經確定了,就是咱們機務段的李愛國同誌。
至於另一個司機的人選,目前還沒有確定。
今天召開這個會議,就是想讓大家一起商量一下,看看該派哪位火車司機去。”
會議室裡頓時鴉雀無聲。
大家對於李愛國能獲得一個名額,並不感到意外。
畢竟李愛國的駕駛技術在部裡都是名列前茅的。
但是,對於另一個名額該給誰,眾人都有些犯難了。
剛才還積極踴躍的劉拚命站起身來,說道:“段長,這次的任務需要兩個司機組相互配合才能完成。
特彆是在大雨中,如果遇到鐵軌出現問題,兩輛列車更需要密切配合。
所以,最好是能安排一個和李大車熟悉的火車司機來執行這個任務。”
看得出來,他雖然對完成任務充滿信心,但絕不是那種盲目衝動之人。
這兩列列車承載著京城缺糧戶能否填飽肚子的希望.
在這個時候,可不能為了個人榮譽而意氣用事。
邢段長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按理說,和李愛國同誌最默契的應該是131的曹文直師傅。
隻是曹文直同誌現在正在哈市的醫院養病……”
章大車因為身負國際列車的行車任務,無法參加此次行車任務。
他本來在一旁看著熱鬨,這時看了看李愛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站起身說道:“曹文直是愛國同誌的師傅,他生病沒辦法執行任務。
不過,愛國同誌還有個徒弟,就是那位黃司機。
她自從擔任火車司機以來,表現一直非常出色。
我覺得應該選派黃婧同誌作為愛國同誌的搭當司機。”
章大車說完,主席台上的那些段領導們相互對視了一眼,神色略顯怪異。
大家都清楚,黃婧現在已經被局裡停職了,怎麼能去執行運輸糧食的任務呢?
不過,章大車的提議也有一定的道理。
黃婧和李愛國在一個司機樓裡共事了一整年。
兩人都熟悉彼此的駕駛風格,如果相互配合,任務成功的幾率會大大增加。
隻是,局裡能同意嗎?
王副主任本來就對部裡選擇李愛國執行任務一事心懷不滿。
現在看到章大車提議讓黃婧擔任搭班司機,頓時意識到情況不妙。
他站起身說道:“章師傅,你難道不知道黃司機已經被停職了嗎?她根本沒有執行任務的資格。
咱們前門機務段這麼大,難道就找不出一個能執行任務的火車司機了嗎?”
章師傅隻是淡淡地看了王副主任一眼,沒有回應他,徑直坐了下來。
王副主任覺得章大車一點麵子都不給自己,當下就指著劉拚命說道:“老劉,你是貨運車間的老司機,膽子也大。這次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剛才還表現得十分積極的劉拚命,現在臉上卻帶了些許難色,站起身道:“我剛才已經講了自己的觀點,這個搭班的司機,最好跟李大車有默契。”
“任務就是命令,你難道想退縮?”王副主任臉色一沉,拍了拍桌子,“老劉,你的思想覺悟呢?”
劉拚命不卑不亢地回應道:“您要是指定我參加任務,我肯定會全力以赴完成任務。
但要是任務出了問題,王副主任,您作為領導可是要負責任的。”
“你……”王副主任沒料到一向積極的劉拚命竟敢跟自己頂嘴,一時間也不好直接下命令了。
不過,他並不著急,這麼光榮的任務,這些火車司機肯定都爭著搶著要參加。
於是,王副主任目光從火車司機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揮舞著拳頭大聲說道:“這次任務關係到咱們京城的糧食安全,是一項無比光榮的任務。
火車司機同誌們,這是你們向組織證明自己的好機會。
現在隻剩下一個名額了,想要報名的同誌,馬上站起來。”
然而,出乎王副主任意料的是,他想象中的熱烈場麵並沒有出現。
話音落下後,現場一片寂靜。
那些火車司機們都像木雕一樣,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在會場的最後麵,火車司機學徒廖全眼珠一轉,想要站起身。
可他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師傅古司機一腳踹在腿上,整個人摔倒在地。
廖全是今年才進入前門機務段的司機學徒,一直積極要求進步,看到這麼好的機會,自然不想錯過。
他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揉著身上的灰塵,一邊忍著膝蓋傳來的劇痛,卻不敢發火。
“師傅,俺也想爭取光榮啊,您也是老師傅了,能力不比章大車他們差,為什麼不報名呢?”
“光榮?你以為你的思想覺悟能比得過章大車?能比得過貨運上的劉拚命?”
廖全聽出師傅話裡有話,頓時顧不上揉腿了,仰著臟兮兮的小臉問道:“師傅,為啥呀?”
章大車地位高,他接觸不到。
但對於劉拚命,廖全是非常佩服的。
劉拚命一直未婚,他唯一的愛好就是開火車。
彆的貨車司機跑個把月車,就總想休息幾天,可他卻恨不得住在車上。
特彆是那些彆人不敢跑的路段,劉拚命敢跑。
彆人不敢拉的貨,劉拚命也敢拉。
段裡麵的人都覺得劉拚命不是開火車,而是要借開火車的機會找死。
“你還沒看出來嗎?這事兒看似是在篩選火車司機,實際上是咱們火車司機在和局裡那些亂來的人作鬥爭呢!”
古司機正了正帽子,看著自己這個傻徒弟,耐心地解釋道,“所有人都知道,黃司機和K16次乘務組的同誌在事故中已經儘了最大的努力。
但是,局裡的事故調查小組,根本不考慮實際情況,卻還是要把責任往黃司機他們身上推。”
“這和咱們有啥關係?”廖全撓撓頭,皺著眉頭問道,“咱們是貨運車間的人,和他們客運的火車司機又沒關係。”
“你啊,真是一點階級情誼都沒有。”古司機歎了口氣,繼續解釋,“今天總局事故科能針對黃司機,明天他們就能針對咱們。
要是咱們火車司機不反抗,那就隻能任由那些坐在辦公室裡的家夥欺負了。”
他情緒越來越激動,一邊揮著手一邊說道:“這是咱們前門機務段,甚至是其他好幾個機務段火車司機的一致看法。
已經有好幾個火車司機找到章大車,請他帶大家去總局找領導反映情況了。
現在遇到這樣的機會,大家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呢?
劉拚命這家夥本來都已經決定要執行這次貨運任務了。
可聽到章大車推選了黃婧之後,立刻改變了主意,冒著得罪王副主任的風險,和他硬剛。
為什麼?
就是為了和他們鬥爭啊!
就是搞告訴他們,鐵路是咱們火車工人的,不是那些坐辦公室的家夥們的。”
廖全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臉色頓時變了。
想起自己剛才的舉動,他心中一陣後怕。
現在全機務段的火車司機都團結一心,要借這次機會和局裡的領導較量一番。
要是自己破壞了這種團結的局麵,那可就成了工賊。
工人們對付工賊的手段,可不僅僅是排斥那麼簡單。
要知道,鬥爭往往伴隨著流血犧牲。
解放前,章師傅對付那些和敵人勾結的火車司機……可不僅僅是做思想工作,他們有砍刀、棍棒,甚至還有火銃槍……
廖全扭頭看了看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的章師傅,嚇得連忙縮了縮脖子,蹲了下來。
王副主任看到台下的火車司機們一個個都不吭聲,心中“咯噔”一下。
他已經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了。
不過,仔細思索片刻後,王副主任扭頭看了看邢段長,邢段長斜靠在椅子上,似乎沒看到火車司機們對抗路局的情況。
從嚴格意義上講,邢段長這種無視現場狀況的行為,等同於縱容工人們。
王副主任心中一動,要是能把老邢也拉下水,那可就是一石二鳥了。
想明白後,王副主任強忍住內心的興奮,裝出一副憤怒的樣子。
“你們這是要乾什麼?是要和組織對抗嗎?”
王副主任漲紅了臉,指著下麵的火車司機怒吼道,“K16次列車的事故還沒調查清楚,黃婧有嫌疑,絕對不能讓她作為火車司機前往津城執行任務,你們難道要為了一個黃婧,違反組織紀律嗎?!”
然而,無論他如何怒吼,那些火車司機依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王副主任佯裝著急,對邢段長嚷嚷道:“老邢,這是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
現在火燒眉毛了,這幫家夥卻在這裡推三阻四,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我提議給他們記大過。”
邢段長暗暗歎了口氣,朝王副主任擺了擺手:“老王,同誌們有顧慮是有原因的,他們也是就事論事,你不要把問題嚴重化。”
這句話一出口,意味著邢段長作為前門機務段的一把手,在這關鍵時刻,選擇站在了火車司機這邊。
王副主任心中暗喜,卻裝作關心的樣子勸說道:“老邢啊,你這麼做是在和局裡作對,是不顧大局啊,你可是段長,不能跟著這幫工人瞎胡鬨。”
“我這個段長,如果不能為工人說話,那當得還有什麼意義,還不如去當個扳道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