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段長扶著桌子,緩緩站起身,目光在火車司機們的臉上環視了一圈,大聲說道:“我建議由正五級火車司機黃婧同誌,配合正五級火車司機李愛國同誌,執行這次行車任務。”
“嘩!”
原本一片沉默的火車司機們猛地站起身來。
現場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掌聲經久不息,連綿不斷。
在掌聲中,王副主任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笑。
這個老邢有頭腦、有手段,唯一的弱點就是太在意工人們的想法了。
老邢隻要敢違抗局裡的命令,他這個段長也就當到頭了。
這次既能拿下黃婧,又能扳倒邢段長,真是一舉兩得。
會議結束後,幾個段領導走出會議室,看到外麵狂風大作,將牆上的宣傳標語吹得嘩嘩作響。
他們皆互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歎口了氣:“要起風了啊!”
……
在大會上,由於有邢段長的支持,再加上沒有其他火車司機報名,前門機務段正五級火車司機黃婧的名字和李愛國的名字一起被報到了路局。
“起了風啊。”
路局的鄭局長接到名單後,頓時皺起了眉頭。
他先是站起身關上了辦公室的窗戶,這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問道:“前門機務段這是怎麼回事?他們難道不知道黃司機還在停職期間嗎?連公文都搞錯了?”
“是不是老邢弄錯了?老邢這人年紀大了,做事難免糊塗。我把名單給前門機務段送回去,好好教訓他一頓。”
主管機務段工作的劉副局長眼珠一轉,站起身準備把名單拿下去。
這時,安全科的張副科長站起身,笑著說道:“我看邢段長是故意的吧。”
他這話一出口,辦公室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劉副局看向張副科長:“老張啊,老邢也是老同誌了,肩上還扛著前門機務段那一攤子事,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偶爾出點小差錯是很正常的。”
意識到邢段長犯了大忌,劉副局長趕忙幫他打掩護。
張副科長早就從王副主任那裡得知了此事,現在看到機會來了,立刻站起身,發起了進攻。
“這是部裡的任務,隻有兩個火車司機的名額,邢段長怎麼會把名字搞錯?
K16次列車事故的定性問題我們都爭了將近半個月了,到現在都還沒結果,邢段長會不知道?我看他就是故意給我們找麻煩。”
一時間,安全科的科長、路局的幾個主任紛紛站起身表示支持。
“前門機務段可能對K16次包乘組被停職不滿,但他們也不能公然對抗組織啊。”
“要是都像邢段長這樣,咱們路局的工作還怎麼開展?”
“我建議立刻停了邢段長的職務,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鄭局長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特彆是聯想到對K16列車事故的爭論,他更覺得情況不太對勁。
前陣子,張副科長遞交了K16列車事故的報告。
報告指出,K16次列車事故有兩個主要原因:
直接原因是乘客許良才因為無聊,故意扳動了位於車皮頂部的刹車圓盤;
間接原因是K16次包乘組和司機組沒有及時發現許良才的舉動。
對於許良才的罪行,大家都沒有異議。
但是,對於K16次包乘組和司機組是否應該承擔責任,路局內部的爭議比較大。
以事故科、教育科為代表的幾個局領導支持調查報告,認為K16包乘組和司機組負有很大責任,思想懈怠;
而以劉副局長為代表的幾個機務段出身的局領導則認為他們完全沒有責任。
雙方爭論了十幾天。
最終考慮到要避免事故再次發生,需要所有乘務人員提高警惕。
再加上王副科長這段時間拉攏了不少人。
還從部裡找了幫手。
所以事故科在這場爭論中占據了上風。
路局下達了K16包乘組和司機組的停職命令。
不過在劉副局長等領導的堅持下,路局並沒有馬上給出大過處分。
本來按照鄭局長的想法,這次事故也就這樣處理了。
隻要停職一個月,K16次包乘組和司機組就能返回工作崗位。
可現在,邢段長卻來了這麼一手。
“這個老邢啊,真是會給路局添亂,得好好教訓他一下。”
鄭局長放下材料,朝助理招了招手,“小周,你現在馬上通知邢段長,讓他過來!”
“是!”小周轉過身,急匆匆地離開了辦公室。
張副科長等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鄭局長維護邢段長和前門機務段的意圖。
畢竟,鄭局長完全可以直接在辦公室給邢段長打電話。
現在卻讓助理去通知,恐怕是想讓助理給邢段長通風報信吧。
不過,張副科長並不著急。
這次他們已經占據了上風。
隻要把對抗路局的帽子扣在邢段長頭上,他就得去守扳道站了。
於是,張副科長也行動起來,他站起身說道:“局長,既然邢段長對我們安全科的調查有意見,那我建議召開全局領導大會,咱們當麵把問題說清楚。”
你這哪裡是要解決問題,分明是要整老邢啊……劉副局心裡想著,連忙站起身說道:“老陳,這事兒還沒搞清楚呢,沒必要把動靜搞得這麼大。”
“局長,這已經不隻是我們路局內部的事了,這關係到救濟糧能不能及時運來的大事。
部裡也很關注這件事,我建議可以請部裡負責安全的領導出席會議。”
張副科長的一番話,直接把整件事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鄭局長就算想維護邢段長,也得考慮其中的風險了。旁邊的那些領導們紛紛讚成召開大會。
最終,鄭局長點了點頭:“通知全局主要領導,開大會!”
劉副局心中暗歎:老邢啊,你這次可捅了天大的婁子了。
……
下午兩點整。
鐵道部在接到路局安全科的彙報後,主抓行車安全的行車安全總監察室派出了一位姓陳的主任前來參加此次大會。
路局的主要領導們紛紛來到會議室,其中一些消息靈通之人,已然提前知曉了事情的全貌.
整個會場的氣氛沉悶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
下午兩點三十分。
邢段長來到了會場,他並非獨自前來,李愛國和章大車緊緊跟在他身後。
王副科長見狀,心中猛地一緊,立刻站起身來,大聲說道:“老邢,這次會議隻通知了你一人參加,李司機和章司機怎麼也來了?”
說著,他便要差人將李愛國和章大車請出會場。
劉副局長趕忙阻攔道:“咱們這次是要討論事故相關事宜,李司機和章大車都是局裡有名的火車司機,他們能夠提供專業的見解。”
王副科長還欲爭辯。
主持會議的鄭局長輕輕敲了敲桌子,說道:“此次大會是公開性質的。好了,王副科長,你有什麼意見,可以直接向邢段長提出。”
王副科長眼見有機會扳倒邢段長,當下也顧不上那些瑣碎細節了。
待三人坐定後,他徑直問道:“邢段長,總局要求你們挑選一名火車司機執行行車任務,你們卻選了一個被停職的火車司機,你這是要公然對抗路局嗎?”
這如同一頂沉重的大帽子,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
邢段長並未回應,原本隻是旁觀的章大車卻站了起來:“各位局領導,我作為一名老火車司機,也算是局裡的老同誌了,不知我是否有發言的資格?”
鄭局長點了點頭:“老章,您是咱們路局的元老啊,想當年我還跟著您破壞過敵人運送軍火的列車呢。
要是沒有您的幫助,我們在戰場上的損失可就大了去了。您有什麼想法,不妨直說。”
王副科長這才想起章大車的身份,有心阻攔,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章大車目光緩緩環視了一圈會場,說道:“這次把黃婧同誌作為火車司機報上去,並非邢段長的個人決定,而是我們前門機務段全體火車司機的共同意願。
大家都認為黃婧同誌與李大車搭檔是最合適的,而且並沒有其他人主動報名參與此次任務。”
此言一出,路局領導們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很顯然,前門機務段所有的火車司機已經包成了團。
王副科長也意識到情況不妙,猛地一拍桌子,大聲說道:“章師傅,您作為老火車司機,本應帶頭支持組織的決定,怎能如此糊塗,與路局的決定相抗衡呢?
現在已經是解放後了,可不是解放前,您這種行為性質極為惡劣。”
他站起身看向鄭局長:“局長,現在前門機務段內火車司機們的思想出現了極大的問題,我建議立刻派駐工作組進駐前門機務段,對前門機務段進行全段整頓。
至於運輸糧食的任務,完全可以交給津城分局來承擔,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向哈市鐵路局請求支援。
我們路局絕對不能允許有人如此亂搞。”
王副科長話音落下,會場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中。
路局的領導們也深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已經不再僅僅是一次任務的問題。
也不是邢段長袒護下屬那麼簡單了。
而是前門機務段的火車司機集體對抗路局決定的嚴重情況。
要是真按照王副科長的辦法采取行動,那麼路局內部可能會發生動蕩。
但是要是路局真讓了步,那以後還有什麼威嚴可言?!
現場唯一能夠拍板的鄭局長此時感覺到自己被架在了油鍋上。
此時,在這劍拔弩張的關鍵時刻,李愛國站了起來。
“局長,各位領導。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隻要捋清楚K16次包乘組和司機組在事故中,是否真的有責任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