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
誌願下鄉的初高中畢業生們人人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坐在汽車裡,含淚揮手告彆了家鄉。
在一群烏泱泱的黑腦袋中,趙蘭香準確地找出了趙永慶和馮蓮的所在,衝著他們甜甜地笑了。趙永慶緊繃著嚴肅的臉,馮蓮抱著小虎子,車子發動的那一刻,小虎子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兩隻小手臂舉著一直往前抓,像平時要姐姐抱那樣。
原本趙蘭香並沒有離愁彆緒的,也被小虎子鬨得鼻子一酸,眼淚險些墜下來。城市很快地在她的視野中迅速倒退,最後被滿眼的綠水青山代替。
下了汽車後,帶隊的指導員念著名單,念了十來個人出列,分去N市的青苗公社。蔣麗赫然也在列,看見趙蘭香的時候也是一震,旋即臉上排斥的意味濃濃。
趙蘭香不由地感歎自己跟蔣家人的緣分。
眼前的這人正是趙蘭香上輩子的小姑子,出身高乾家庭,眼高於頂的從來沒瞧得起趙蘭香,挑剔又高傲,時常故意作出一堆爛攤子給她收拾。以前為了家庭的和睦為了蔣建軍,她都忍了這個大小姐,如今……
趙蘭香權當做沒看見,把人當成空氣,沉浸在要去見賀鬆柏的喜悅之中。
汽車、火車、牛車倒騰地著換,趙蘭香抵達河子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趙蘭香特意在下火車前特意換身衣服,進了村說不定就能見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見麵,怎麼可以寥寥草草?
她換上了新衣裳後整個人的精神麵貌就煥然一新了,乾淨整潔,跟滿車穿得皺巴巴的知青看起來就是格外地不一樣。
蔣麗被長途汽車折騰得一臉菜色,來到河子屯的時候已經變成一隻軟腳蝦,連瞪趙蘭香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後被分到河子屯的僅僅隻有她們兩個人了,但是從彆的地方來的知青卻有三個,湊在一起正好夠五人。
幾個人坐著牛車翻過了坑坑窪窪的山路,趙蘭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裝在了兜裡,臉上帶著微笑、昂首挺胸地跟著指導員進了村子。
幾個黑黝黝的小蘿卜頭蹲在村頭看著一群知青入村。
趙蘭香隻是朝著那個方向隨意地掃了一眼,眼前驟然地一亮。連旁邊病怏怏有氣無力的蔣麗,都感染到她身上無法抑製住的愉悅。
趙蘭香眼尖地看到了賀鬆柏的親妹子,賀鬆枝。她見過賀鬆枝七歲的照片,跟眼前這個小蘿卜頭看起來是一模一樣的。
她手搭在口袋裡,走過去給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顆糖。
賀鬆枝這隻小蘿卜頭遠遠地蹲在角落裡,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臉蛋臟兮兮的跟幾天沒洗過一樣,隻拿一雙羨慕的眼神看著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熱乎乎地期盼著,又忍住不去看趙蘭香,柴瘦的小手繼續扒拉著泥土。
趙蘭香分完了這群小孩,走過去遞上一顆最甜最貴的巧克力糖給賀鬆枝。
她笑眯眯地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她剝開了包裝紙,投入了小蘿卜頭的嘴巴裡。
一股醇厚甘甜的滋味,蔓延了賀鬆枝的嘴巴,她的口水吧嗒吧嗒地湧出,包裹住了那甜蜜的源頭,不敢開口。
賀鬆枝從來都沒有吃過這麼好的糖,也不知道糖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
賀鬆枝沒跟吭聲,趙蘭香也沒追問,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偷偷地塞到了小蘿卜頭的兜兜裡,笑著說:“回到家再吃,彆讓人家知道你有這麼多的糖。”
趙蘭香說完話後,指導員吼了一嗓子,“還不快滾回來!”
蔣麗幸災樂禍地抿嘴笑了,趙蘭香連忙應了聲,歸隊。
一個又高又瘦的身影掠了過來,把賀鬆枝抄手抱起,小蘿卜頭咕噥地嚷了幾句。
趙蘭香轉身一看,整個人頓時驚愣在原地。
這是……年輕時候的老男人?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砰砰砰,心熱得連帶著臉都開始發起熱來。
那個男人背對著她,抱著自個兒的妹子。等到趙蘭香的耐心快磨光了,正準備直接走過去搭訕幾句話時,他側了一下身來,四目相對,兩個人的眼神交彙。
趙蘭香愣住了,這熟悉的輪廓,真的是賀鬆柏。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果然跟老男人形容的有所出入。
沒有歲月沉澱下來那種穩重儒雅,但年輕時候的他卻有青澀的英氣。身上穿的是粗土布,年頭有些久了,打了很多補丁。一條爛褲子短到了小腿腹上,露出一截薄薄的肌肉。這樣破爛的穿著,減損了他幾分俊氣,又窮又酸,看起來就讓人鄙夷。
然而落在趙蘭香的眼裡,自己的男人再窮那也是怎麼看怎麼的順眼。
趙蘭香遇見賀鬆柏的時候,他們都已經不再年輕了,那時候的賀鬆柏擁有的更多的是氣質,厚實沉穩,不疾不徐,是歲月和苦難洗儘之後的平和與溫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