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香沒有收他的錢,隻靠近他低聲地問:“聽說顧老師是教工科的,不知道您有沒有認識什麼學生物的朋友?”
“我想買幾本書來看看。”
顧懷瑾聞言,來了興趣,他把賀先知打發去河邊洗衣服。
“啥書?”
他一貫對渴望知識的人格外地有待,這個趙姑娘腦瓜子挺靈活的,翻著他的手記麻胡地看看,還能看出個一二三四來。
趙蘭香低聲說:“什麼《養豬紅旗手》、《科學養豬技術》、《實用養豬技術》這種書都行。”
顧懷瑾長長地噢了一聲,“是那賀二要用的?他怎麼不來問我,讓你來?他的事,他自己不來問我,沒誠意。”
他不滿地忿忿道。
趙蘭香覷了他一眼,不免氣急。
顧懷瑾見趙姑娘急瞪眼了,才說:“好吧,我寫信給你問問。急著要嗎?要是急的話,我在x省也有朋友,給你就近問問。”
趙蘭香點頭。
“越快越好,夥食費抵做書費。”
顧懷瑾拍了拍腦袋,從他那團破爛的家當裡翻出的紙和筆,動作流利又快地寫下了幾行潦草又漂亮的字。
趙蘭香捧著這熱騰騰的信,真誠地道了一回謝。
次日,她揣著這封“介紹信”,去了顧工的朋友任職的單位。
這是x省的一所大學,裡邊往來的男男女女皆是從各地選拔舉薦過來讀書的工農兵學員,年齡有老也有小,衣著樸素,林蔭道來來往往的身影,充滿了大學該有的積極又蓬勃的氣質。
出乎意料的順利,顧懷瑾的麵子很有用,趙蘭香用這封信從一個老教師手裡換回了三四本厚厚的書。
老教授扶著瓶底厚的鏡片,說:“慢點走,一個月之內記得還,這可是珍貴的學習資料,愛惜著些。”
趙蘭香使勁地點了點頭。
她花了五塊錢把這三本書影印了個遍,她抱著黑乎乎的微帶著燙意的複製品,手撫摸著這又大又模糊的鉛字,心房漲得滿滿的。她立即還了書給老教授,趁著夜回了河子屯。
她把影印的資料拿給了賀鬆柏,賀鬆柏自己看,看著看著很容易就看得迷糊了,什麼豬病、疫苗防治,一圈圈的英文符號不說,就連豬飼料的配比都有規律。他研究了好久,看得有些吃力,卻又不想誤解了書裡的每一行字。
他拿去給了阿婆看,阿婆戴上了破舊的眼鏡,翻了翻,認真地看了許久。
“這個確實得注意點,豬仔也得打疫苗了,你到時候買點藥回來,我給你配。”
她停頓了片刻,又說:“你照著它上麵說的弄豬飼料,等開春豬仔就能出欄了。豬飼料得這麼弄……”
老人家聲音沙啞地一字一句地教著孫兒,一頁頁地翻著書跟著他一塊看,一老一少,花白的腦袋和青鬱鬱的腦袋湊在一塊,時間仿佛回溯了十幾年前,她也是這樣佝僂著腰教他讀書識字的。
她依舊是花白的頭發,然而身邊的小孫兒已經長得比她還要高還要壯了。
而她的精力也不如以往,看了幾個鐘頭,喝了一杯麥乳精,老眼已經花得看啥都黑影重重了。
賀鬆柏見狀,讓祖母歇息,“明天再看吧,不急。我先把豬飼料換了,其他的慢慢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密密麻麻的條條框框,到頭來不像是養豬反倒像伺候祖宗了。
阿婆怪嗔地看了眼孫子,語重心長地吩咐:“既然下了那麼多功夫去養豬,就要儘力把豬養好來。”
“書得看,學問也得學,不過也要記得不能迷信了課本,一邊摸索一邊乾吧。”
賀鬆柏點了點頭,把阿婆背上了床,讓她安歇下來睡覺。
他用手焐熱了她冰冰涼地手腳,一邊搓一邊說:“等我掙了錢,頭一個給你裝個輪椅坐坐。”
阿婆笑地眯起了眼睛,線條似的眼縫漏出了點點光。
“柏哥兒你過得好就成了,阿婆都快進了土的人了,還要那麼虛有其表的東西乾啥。”
賀鬆柏頓了頓道:“就算沒掙錢,也得給你打個輪椅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