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寫下了最後一筆,躡手躡腳地收拾好桌麵的書籍。
對象已經在床上酣然熟睡,白淨的麵龐透露出一分的靜謐,兩頰微微綴著健康的淡粉色,想來是太熱了,她把薄被踢到了一旁。賀鬆柏轉身去拾起被子,給她蓋上。
不料,他俯身的一瞬之間口袋裡裝著小本子滑落到了地麵,吵醒了熟睡的女人。
趙蘭香伸了個懶腰,含糊地道:“還沒睡嗎?”
賀鬆柏喉結滾了滾,聲音沙啞又低沉,“不睡了,等會去殺豬了。”
“你睡吧。”
他用手捂住了對象的眼,拾起小本子匆匆地離開了屋子。
過了一會兒趙蘭香意識回籠,穿鞋跳下床隻能透過紗窗看見他融入夜色的背影。
夜涼如水。
她凝視了那個小亮點,直到它漸漸消失。
趙蘭香忽然聽見了什麼動靜,她蹙起眉披著衣服走到了大姐的屋子。
裡邊傳來兩個男人激烈的爭論的聲音。
她認出了其中之一,李來福不耐煩地道:“我不知道你在堅持什麼。”
“現在整個大隊的風氣越來越不行了,不乾活就沒有飯吃,這幫蠢人淨想坐享其成。”
“這種製度的本身就是錯的,它現在暴露出矛盾了!”
“算了算了,今天跟你說的話,當我沒提。”
李大力沉默了許久,他說:“你的想法很危險。”
“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你經曆了什麼,讓你變成現在這幅模樣,容易被人激怒,沉不下心來實乾。”
“去你媽的實乾!”李來福忍不住罵人了。
“你癱在床上大半年沒有務農,啥都不了解。你知道我們現在多窮嗎?”
“窮得連知青落腳的兩間草房都沒錢蓋,一年又一年,全村大半人吃不飽飯、穿不起衣服,這些人裡麵難道沒有勤快掙命地乾活的人嗎?”
“你們家五個壯勞力,從年頭乾到年尾,外債饑荒欠了十幾年都換不清,一生病十幾年的血汗都白撒。為啥子會這樣你心裡沒點逼數?”
“像你、像我,辛辛苦苦忙碌一年到頭來混口番薯苞米飯吃,難道就不會累嗎?”
李大力仿佛說得有些疲憊,他歎了口氣,安撫道:“你坐下來好好說。”
李來福哼了一聲,他說:“你就是個死腦筋,前些年我讓你跟我一塊學技術弄拋秧,你不乾。”
“等我這邊豐收了,你眼饞,第二年才扒拉到自己的大隊。你這種慢吞吞的性子,彆人都吃飽吃撐了,你還苦哈哈地打秋風。”
李大力現在連投機倒把的事都乾過了,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他也摸過幾回。他想了想很快接受了李來福的“傾.左”思想。
“你想這樣乾,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覺得你得這樣……”
屋子裡的聲音突然小了,變得幾乎聽不見。屋外偶然偷聽了牆角的趙蘭香,胸腔裡是何等地驚愕,熱浪一潮潮地拍打這她的心尖,那一瞬的激揚的情緒仿佛被人甩到了雲霄。
聽見了這番對話的趙蘭香,腦海裡清醒地浮現起了一件大事。
她何其有幸,站在這裡見證曆史的改革和轉變。她的心潮澎湃難當,腦子發起了熱意來,連帶著眼睛也不由地發澀發熱。
她拇指用力地摁了摁,攥起拳頭來敲響了門。深夜被扣響的門嚇壞了屋裡兩個正在籌謀“壞事”的大男人。
趙蘭香說:“隊長,我是趙蘭香,我可以進來嗎?”
過了半晌,陳舊木門吱呀地被打開。李來福臭著一張臉,警惕地盯著這個深夜的不速之客。
趙蘭香微笑了一下,溫聲道:“彆怕。”
“我是來支持你們的。”
李來福正在討論的興頭上,驟然地被人打斷,整個人就跟萎了似的。
不善微笑的李大力撐出一個笑來,他悶聲道:“趙知青,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趙蘭香直言不諱地道:“我剛剛聽見了你們的談話。”
不過她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保證,今晚所聽到的一言一詞都不會泄露出去。”
李來福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從鼻腔出氣,“諒你也不敢。”
他剛說完就挨了李大力一拳,李大力說:“趙知青對我們夫妻倆有恩,我相信她,而且她的文化程度不比你低,也是個很有想法的同誌。”
“多一個人商量也好。”
李大力邊琢磨邊說,最後一句輕得幾乎要淹沒在空氣中,帶著深夜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