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卷(1 / 2)

蔣建軍對於趙蘭香的改變非常慶幸,每天下班之後就泡在廚房洗菜做飯,飯好了便催趙蘭香回家吃飯。

他的戰友私底下都說他臉上萬年不化的堅冰跟融化了似的,是稀罕的大事。

蔣建軍聽見了隻有苦笑。沒有經曆過那段糟糕的日子,就不會知道正常的趙蘭香是多麼珍貴。他曾經一度下班回家之後頭一件事便是去找趙蘭香,生怕他一個不留神,她就會想不開尋死。

窗台是她最愛去看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呆在那個地方,某一天周末他跟趙蘭香說自己要出去應酬。但實際上卻是輕輕地掩上門,自己隱匿在走廊裡,他想看看他不在的時候趙蘭香在做什麼。

於是他看見了,這個女人從早上一直在窗邊坐著、站著、趴著,從旭日東升一直到夕陽西落,她沒有挪位置,甚至連頭也沒回,也不知道家裡的門從頭到尾都沒鎖上。

但隻要她一回頭,她就能看見樓道裡的他。

她始終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最後是蔣建軍佯作回到家裡,叫了她一聲,她才終於挪開目光。回頭望他的那個眼神,映著熔融夕日,有著說不出的孤單和蒼涼。

蔣建軍很快聯係了裝防盜網的師傅,把家裡的窗戶封得嚴嚴實實,才能放下心來。

漫長嚴寒的冬季過後,大院裡的小孩兒跟花蝴蝶似的鬨成一團,把這份喜意和熱鬨傳遞給了趙蘭香。小孩子們鬨著樓上的她下來一塊玩耍,趙蘭香也果真下去了。

她開始變得開朗、食欲增加,這一點點可貴的熱氣把她整個人都救活了。也許是她把對自己孩子的那份感情寄托在了這群孩子的身上。

蔣建軍呼喚她回家吃飯的時候,湊在她耳邊說:“這麼喜歡孩子的嗎?”

“以後咱們生一個吧。”

“這回我一定會保護好它……讓它做最幸福的孩子。”

他叨叨絮絮地說了很多,說了半天也沒有等到她的回應,他抬起頭來看趙蘭香。

她用諷刺的眼神看著他,默不作聲,漫不經心,一觸即挪開。

蔣建軍喉嚨有些堵,他說:“算了……”

“你不想就算了……吃飯吧……”

趙蘭香低頭繼續吃飯,一聲不吭。這大半年下來,他們的交流已經少得可憐了,蔣建軍也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瘋,有一天竟有這樣的耐心毅力去討好一個女人。而且是近乎卑微地乞求。

蔣建軍認為他做錯了事情,正在試圖補救。她落到今天這幅樣子,他應該承擔絕大部分的原因。

但他從來沒想過,他有一天會愛上她這一種可能。

愛是什麼,隻要想起這個詞,他的腦海裡就沒有一點影子。無論是年幼時聚少離多的家庭,還是長大後求而不得的感情。少時同他相依為伴的隻有年幼的妹妹,家裡的一隻老貓、冷冰冰的保姆。他早已習慣了夫妻之間冷淡的感情,就像他的父母。

就連曾經有過的關於家庭美好的想法,也是同初戀的。但是這段感情最終迎來破滅,他遵從父母的意見,挑選了適合結婚的妻子。努力工作、同樣的聚少離多。他以為這是常態,哪個軍嫂不是這樣熬過來的,一個人獨處的時光總比兩個人的漫長。

他在過去的十六年裡雖然沒有對她產生愛情,但卻有了親情。

她變成這樣,實非他所願。但她變成這樣,他難咎其責。

蔣建軍等著她回答,但她很久都沒再開口,也沒有再抬頭看他,他心酸地說:“吃吧,你愛吃魚。”

“我特意跟食堂的師傅學了做魚,以後你可以多吃一點了。”

趙蘭香迅速地扒了兩口飯,很快鑽回了屋子。

她現在恢複了正常,並不願意與他同寢,而是把旁邊的書房收掇出來自己一個人睡。蔣建軍也不勉強她,雙人的床很大很大,她也僅僅縮在極小的角落裡,抱頭蜷縮,睡也睡不成樣。讓她自己一個人睡的時候,反倒能舒展開來。

她說:“我已經自己一個人睡了很多年了。”

“不習慣有彆人。”

蔣建軍覺得她就像一個行走的刺蝟,是專門來紮痛他的心、讓他難受的。

每一句話都能勾起他的愧疚,沒有哪個女人像她那樣厲害。

“又沒說不讓你一個人,我給你收拾收拾好嗎。”

但趙蘭香很快拉出幾塊木板,這是當年他們結婚的時候購入的一張架子床。因為剛開始蔣建軍是和她分房睡的,後來不分房了,這張床也沒扔,拆成了木板存放在儲物櫃裡。趙蘭香就這樣用著拆散的木板,三下五除二地架起了一張床,她有條不紊地清理著板床、鋪上毯子、被子套上被套,動作利落又有力。

她一個人扛著比她還大的床板的時候表情很平靜,力氣看起來很大、動作也很迅速,仿佛男人不在家的每一天,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忙碌而堅強地度過的。

蔣建軍看著她這樣有力又辛苦的模樣,喉結滾了滾,胸口有些悶得難受。

有些事就像一個開關,沒有打開一切都安然無恙,摁下了之後仿佛如決堤的洪水,把塵封的東西都暴露了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蔣建軍從不敢回想過去,隻要腦子裡仔細想想,整個人都不好受。

“晚安。”

他凝視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再看看她恬靜的睡容,頭一回嘗到了滿肚子的話卻無從開口的茫然。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了呢。

……

蔣建軍在積極尋找治療趙蘭香的法子,曾經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她確實有嚴重的抑鬱症。春天來了之後,大院裡的小孩兒陸陸續續上學了,帶走了熱鬨,也帶走了她的快活。

最後還剩下年紀比較大的小胖因為戶口的原因沒有落下學籍,一直呆在大院裡沒能去上學。

蔣建軍已經幾乎能夠想象得到小胖走了以後,她的生活會變成何種模樣。

他開始尋找能夠轉移她的注意力的事情,再給她一個孩子的念頭瘋狂地在他的心中紮根。

他們的年紀都不小了,如果那個孩子能保住,他們也算是“高齡”父母了。這幾年如果再不要孩子,以後也沒有機會了。

但蔣建軍帶她去做了一次身體檢查,看完檢查結果的他腦子轟然地炸開了,一片眩暈。

婦科主治醫生斟酌地道:“趙同誌的身體條件本來也不太好,加上這次小產,孩子的月份太大了,傷了她的根本。她現在年紀也不小,屬於高齡產婦了……生育的風險很大。”

“建議不要孩子。”

蔣建軍拿著病例在窗邊深吸了好幾口氣,目光看向遠方的時候一片模糊。

他有些明白為什麼趙蘭香總愛眺望遠處,因為對著景物的時候,人可以毫無顧忌地流淚。沒有人會笑話你的脆弱,也沒有人會發現。眼眶含著淚水的時候,看著萬家的燈火就像一雙雙深情的眼睛。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他永遠地失去了他的孩子,奪走了她做母親的資格。

蔣建軍默不作聲地把病例撕了,讓醫生重寫了一份。拿著這份“偽造”的病例,他鎮定地去找了趙蘭香,含著淡淡的笑。

“醫生說你的身體恢複得很好。”

“以後飲食要均衡,多吃肉多吃蛋白質高的食物,很快就能恢複健康了。”

街上的人非常多,市中心人山人海,張燈結彩甚至還放起了煙花,蔣建軍來的時候渾然無覺,但做完檢查開著車回家的時候卻感受到了節日的氣氛。原來是中秋到了……

他在路邊的花店買了一束玫瑰花,遞到了趙蘭香的懷裡。

“送給你的。今天是中秋,咱們回爸媽那邊吃頓飯,怎麼樣?”

他停頓了一會兒,看見了趙蘭香搖頭,苦笑道:“好吧,那咱們就在家裡吃吧。”

他打了電話回家通知父母不回家過節了,順道去菜市買了很多菜,準備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經過一年的練習,他已經能做出幾道像樣的小菜了,雖然味道及不上她做的半分好,但總歸能營造出一點過節的氣氛。他花了一個半小時做了魚香茄子、蘿卜燉牛肉、紅燒鯉魚、糖醋排骨、酸筍雞皮湯、炒空心菜。幾個菜端上來,賣相一般般,但是熱騰騰的,很有家的味道。

蔣建軍擺好了碗筷,他想起還缺了一樣東西。

“蘭香你先吃,過節單位發了月餅,我忘記拿回來了。我去去就回。”

趙蘭香罕見地回應了他,點了點頭。

蔣建軍飛快地跑步去取他的月餅,一手抓著一盒月餅,沉甸甸的,透過月餅包裝,他仿佛聞見了裡邊兒月餅香濃甜美的滋味。

他很快回到了家屬樓下,走到了屬於他們的屋子。

門是開著的,濃濃的飯香味溢了出來。但他清楚地記得,去時屋子的門是關上的。

偵察兵出身的蔣建軍皺起了眉。

“蘭香,我回來了……”

平靜了許久,他聽見了房間裡爭吵的聲音,或者說是他母親的聲音。

“你為什麼要欺騙我們,如果今天沒查出來,是不是想要瞞一輩子?”

蔣母冷靜的聲音透露出一絲居高臨下的訓斥,仿佛教訓壞學生的教導主任。雖然沒有罵人,但聲音裡鄙薄卻是掩飾不了的。

蔣建軍取了鑰匙把書房的門打開,心裡轟然地墜落。他看見她的臉色唰地發白,那一瞬間他幾乎不敢去看趙蘭香的眼睛。

他衝他母親叫道:“不要再說了!”

他把趙蘭香揪到身旁,捂著她的耳朵。

不堪入耳的話語仍在繼續,不帶臟字卻好比鋒利的刀,能一刀割得人血液橫流。

“你回來得正好!你知道你媳婦她隱瞞你病史嗎,她這輩子都不能生育了,不能生育了啦!”

“你的年紀不小了,跟你差不多大的哪個的小孩不是已經上小學了的,你連一個孩子都沒有。她明知自己不能生育了卻還瞞著你,存心讓我蔣家絕後!”

“我可以接受一個有隱疾的媳婦,但絕不能原諒她這樣故意的隱瞞!”

蔣母苦口婆心地說了很多話,說到最後她憤慨難當,句句誅心,“你不要孩子,但你知道我們盼著孫子盼了多少年嗎?”

趙蘭香突然咬了蔣建軍一口,用力地掙脫了他的手臂,快速地飛奔跑去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一邊胡亂地往袋子裡塞衣服,還等不到蔣建軍過去攔下她,她已經跑出了家門,連腳上的拖鞋也來不及換。

蔣建軍其實可以追上她的,但是他沒有臉麵挽留她,一路尾隨著她到了嶽父家。

他說:“你彆傷心。”

“你在嶽父家休息幾天,過段時間我就接你回去。”

趙蘭香甩開他的手,但蔣建軍依舊是拉著她的手,不鬆開。

她平靜地說,“我們離婚吧。”

蔣建軍摸了摸她的頭頂,“不要說這種話。”

“我們能過一輩子的,這是他們的想法,並不能代表我。”

……

中秋節,回到g市的賀鬆柏也去部隊晃蕩了一圈,他在人家的樓下看著蔣建軍開車帶著她去醫院,看著他們高高興興地大包小包買著菜回來過節。

男人身邊落了一地的香煙,他枯站著等了兩個小時,最終打算回家吃飯。然而這時他卻看見趙蘭香獨自一人背著行李跑出來。

賀鬆柏清臒的麵容閃過一抹濃濃的陰霾,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怒意。

眼下蔣建軍又強迫地同她拉拉扯扯,賀鬆柏眸色暗沉,迅速地打了一個電話,“嗯,是我,沒錯。來xx路西大街120號,十個人。”

蔣建軍正試圖穩定趙蘭香的情緒的時候,冷不丁地被一群地痞流氓纏上了。驟風暴雨般密集的拳腳落在了他的身上,

蔣建軍雖然能夠以一當十,但對方打完人就跑,他生生吃了悶虧,挨了好幾個拳腳,俊臉上微微掛彩。蔣建軍沒有掛著一臉的傷去嶽家造訪,把趙蘭香送上了樓才驅車返程。

不遠處,賀鬆柏的大哥大又響了起來。磚頭大的通訊工具裡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哀鳴聲。

他平靜的聲音帶著一抹無法掩飾的愉快,“好了,彆鬼嚎了,少不了你們的錢。”

賀鬆柏正在積極地收集蔣家的罪證,另一麵也在調查趙蘭香流產的原因。

總要把一切弄得清清楚楚,他才肯安心。

很快他就查到了一些眉目,趙蘭香流產的那天一個名叫方靜的女人曾經登門造訪,她離開後不久,趙蘭香就打出了求救電話。

原本是要打給馮蓮的,可是趙家那一天根本沒有人在家,家庭電話響了幾次便停歇了。

賀鬆柏是開工廠做生意買賣的,短時間內“香柏”迅速崛起,生意做得大,招惹的是是非非接踵而來。他取出一部分的利潤拿來雇傭退伍的特種兵、有拳腳功夫的師傅當公司的保全。

他直接讓人把方靜綁了過來,蒙著她的眼睛,關了她一天一夜,這個女人把什麼都招了。

他踩著女人的手,用力地碾了碾。從她的錢包的夾層隱秘處掏出了一張照片。

賀鬆柏暗沉的眉眼仿佛如驟然擦亮的火光一般,粲然含笑,他溫和地道:“這張照片早拿出來不就沒事了?”

他展開了折起來的照片,滿意地觀賞了一遍。

部隊家屬樓。

蔣建軍回到家換下了掛了彩的便裝,他被刀刺了兩下,手臂留下了劃痕。

他敷完了藥,看著桌上精心準備的飯菜一動未動。桌上胡亂扔下的月餅也無人問津,開開心心的節日被攪和得一團糟糕。

他吃著涼了的菜,用冷掉的湯水泡著米飯吃。街上的熱鬨和屋裡的冷清形成了強烈而鮮明的對比,讓蔣建軍不可避免地想著她,想著她在這間屋子裡過的無數個應該熱熱鬨鬨、最終卻冷冷清清的節日。

蔣建軍抹了一把臉,沉默地獨自吃完了一桌的菜。

……

十一月份,進入初冬。

熱了一個秋天之後,街上的人終於換下了薄薄的衣衫,穿上了外套。

趙蘭香在娘家住了一多個月,馮蓮和趙永慶都沒有開口問她什麼時候回家、要住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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