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郊區的公館前,公館門口佩戴麵具的使者上前拉開車門。
我雙手拎著裙擺彎腰鑽出車門,同一時間另一輛車的車門打開,鑽出同樣身著晚禮服的女生。
她的身高與我相仿,臉上的麵具與我同款,我們兩人對視,仿佛中間隔了一麵鏡子。
“一起走嗎?”我友好地問。
“好啊。”女生點點頭。
我們要去的方向也是一樣的,在交談中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和身份。
“你和小千代是一個班的?”我好奇地問鈴美,“她也報名了嗎?”
鈴美:“佐倉倒是想,但你想想她和野崎的身高。”
無論舞會主人為遮掩賓客身份付出了多麼巨大的努力,一米九和一米四五也是他邁不過的坎。
偉大的防偽標識,牛,啤酒。
鈴美是和她的男朋友亮太一起來的,她撩了撩頭發,擺擺手說:“其實我不信所謂的傳說,但亮太非說他肯定能在五十個女生中把我找出來,我不好打擊他的積極性。”
話是這麼說,但她聲音中的期待我能聽出來。
即使換上一樣的衣服,用麵具遮住容顏,相愛的人總是能認出彼此——年輕的情侶們吃這一套。
我和鈴美從公館左邊的門入場,長長的走廊鋪著柔軟吸音的猩紅色地毯,隔幾米亮著一盞地燈,天花板投影出旋轉的銀色星河。
“真漂亮。”鈴美被浪漫的布置吸引,我側頭看了眼進來的門。
恐怕不是我的錯覺,燈光越來越暗了。
人的眼睛適應力很強,在循序漸進的過程中,察覺不到細微的差彆。
天花板上的銀河絢爛美麗,鈴美忍不住一直盯著看,她的腦袋仰得有些酸了,等走出走廊,猛然低頭的動作令她大腦眩暈。
“我真是的。”鈴美揉了揉太陽穴,“差點摔了……啊,人呢?”
放眼間幾十道近乎一模一樣的身影在她麵前,霧霾藍色的魚尾裙掀起海浪似的波瀾,眩暈感又一次襲上鈴美的頭腦。
戴著麵具的女人們聽見聲音,隔著冰冷的假麵投來意味不明的注視。
砰砰,鈴美聽見了心臟跳動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心臟仿佛要從她胸口蹦出來。
不知為何,她感到恐怖。
一種身份錯亂,被複製克隆的恐慌感。
“我在這兒呢。”
微涼的五指捉住鈴美的手腕,離她不遠的聲音溫柔清淺。
鈴美心頭一鬆,恐慌感來得快去得也快,她說:“嚇了我一跳,沒想到大家打扮得這麼像。亮太有麻煩了,找對人的難度不是一般的高。”
“可不是嘛。”走在我們前麵的一個女生搭話說,“若是給我們拍一張合影,我自個兒都找不到誰是我,我男朋友大概是無了。”
“正因如此,傳說才有意義。”她卷了卷長發,“他要是能找到我,我今年都不跟他吵架了。”
我默默地聽著,若有所思地點頭。
人們普遍擁有經受苦難和考驗的感情更牢固的認知。
如果說她們來舞會之前隻把化妝舞會的傳說當作可有可無的添頭,當她們置身於昏暗的環境、麵對四十九張與自己相似的麵孔,難度驟然拔高,傳說的可信度便在她們心中紮根發芽。
‘我的戀人能不能找到我呢?’
‘我承認有一些難,但他若是真心愛我,總會有辦法的呀。’
‘被傳說認可的愛情,說出去多有麵子,他非找到我不可!’
‘完了完了,萬一他認錯了人,我的麵子往哪兒擱?’
麵具後的小心思在舞會半空彙聚成台風,席卷每個人的心靈。
每入場一個人,先來者的心便動搖一分,昏暗的舞廳中手機屏幕的光不斷亮起又熄滅。
我聽到鈴美抱怨信號好差消息都發不出去的聲音。
公館位於郊區,女生們抱怨歸抱怨,倒也不覺得有違常理。
‘信號屏蔽儀,果然是有備而來。’我盯著屏幕上發送失敗的紅色感歎號,收好手機。
身邊的鈴美有些焦躁,她一改進門時無所謂的模樣,指甲叩叩敲在手機屏幕上。
“讓我發出去啊啊啊。”鈴美力道之大仿佛來之前已經預約了修屏師傅。
我疑惑地問:“你想給他什麼提示?比如在角落裡找你?”
容納百人的舞廳又大又寬敞,整體呈圓形,她男朋友沾一點兒路癡就完了。
我給呆滯的鈴美出了個主意,“不如這樣:等舞會開始,你站到桌子上去,把手機手電筒打開抵在下巴上,自下而上照亮你的臉。”
“不管你男朋友站在哪個旯旮角落,他定能認出人群中最閃亮的你。”
鈴美:“……”
謝謝你,不惜讓她社死也要保衛她的愛情,你真的,她哭死,你是最強愛情保鏢。
舞廳中像鈴美一樣焦躁的女生不在少數,不過據我觀察,有一些人渾身散發出從容的氣場。
她們似乎很確定,戀人一定不會認錯人。
“為什麼呢?”我喃喃自語。
難道是自信自己的愛情運勢,我有點想幫她們算一卦了。
“彆說她們,栗子也很從容啊。”鈴美突然開口,我打消了用異能的念頭,偏頭看她。
“有嗎?”
“有。”鈴美非常肯定地說,“你給我一種即使周圍一片黑暗,認人如挑盲盒,大家長得一模一樣,你的男朋友也能一眼找到你的信心。”
我張了張嘴:那可是亂步先生,他怎麼可能認錯人?
“因為他很厲害。”我說,“和感情深厚沒什麼關係啦。”
今天隻是我們交往的第六天而已。
鈴美微妙地看我一眼,晃了晃手指:“一個人很厲害與你無條件信任他可不是一回事。”
“信任本身就是一種情感。”她像個哲學家,“多少情侶走
到談婚論嫁那一步也不一定積累深厚的信任,你敢說你們感情淡薄嗎?”
我不敢。
我離一個沒有良知的女人隻差點頭的距離。
突然響起的音樂聲打斷了我和鈴美的聊天,隨著悠揚的前奏,帷幕被一隻手臂輕輕掀開。
筆挺的西裝貼合挺拔的身材,魅影麵具遮住上半張臉,隻露出微薄的唇和流暢的下頜線條。
不是亂步先生,我在心裡描摹,他的嘴唇更紅一些,手指勾住下巴能舒服地摸到軟肉。
男伴們入場了,與女生們的情況一樣,衣服細節毫無區彆,麵具遮擋樣貌特征,在黑暗中難以分辨。
霧霾藍與純黑如兩道在入海口彙集的河流,男女們謹慎地審視彼此,又懷著一絲對傳說的尊敬,不敢開口確認。
華爾茲的音樂無縫切入,按照舞池的禮儀,無論麵前的舞伴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都該先跳起舞來。
在舞曲中一次次交換舞伴,最終帶著自己選中的伴侶退出舞池,來到窗外樹影搖曳的花園,於無人處摘下彼此的麵具。
是含情脈脈地親吻彼此,還是崩潰質問“你是誰?”就看個人眼力與運氣了。
今晚結束後會分手幾對,我不敢想。
麵前戴著白手套的男生試探性對我攤開一隻手,我將包裹在蕾絲手套中的左手遞給他,還沒開始跳就對他搖了下頭。
“沒事。”男生小聲說,“我知道你不是,但我一個人太尷尬了。”
我:請看《成為氣氛組之重在參與》。
我就說應該帶手抄本過來,肯定不止我一個人需要書籍的指導。
我和陌生人客客氣氣地跳舞,他的腦袋轉來轉去,時不時抽一抽鼻子,像在努力嗅聞周圍的空氣。
“你在聞什麼?”
“薰衣草。”男生說,他壓低聲音,“我女朋友今天噴了薰衣草味的香水。”
我動了動鼻尖,淡淡的薰衣草香氣縈繞在他袖口,男生投來一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我和她是一樣的氣味。”
我腦海中閃過一絲靈光。
對了,氣味!
即使衣著打扮相同,人們身上的氣味卻是不同的,如果事先用香水標記戀人,便能在舞會中通過氣味認出彼此。
非常有效的作弊方法,我知道那些女生臉上從容的神色從何而來了。
“我還以為隻有我們聰明呢。”男生低聲說,“聰明人還是多啊。”
涼爽的薄荷香,淡淡的雪鬆味,甜美的梔子……我甚至在一次擦肩而過中被花露水的氣味嗆到鼻子:鬼才啊朋友,郊區確實蚊子多。
“我好像聞到了薰衣草。”男生說,眼睛一直朝我身後看。
我體貼地換了個舞步,讓他靠近另一對旋轉的男女,兩兩交換舞伴。
在鬆手的瞬間,我用異能看了眼他未來的運勢:愛情運大幅度上升,感情升溫,恩愛長久。
單看這一點,委托人舉辦的舞會似
乎真的是出於對愛情的向往和對情侶的一片好心。
【三年前已確認十八人失蹤。】
【是不忠的心懲罰了他們!】
泛黃的舊報紙白紙黑字,字裡行間流淌著刺目的鮮血。
簽在委托書上的名字——並木亞棋,在三年前已確認死亡。
是死而複生,還是殺死他的凶手盜用他的身份?
死去的十八個人,他們的死因又是什麼?
按照報紙上所說,他們沒能認出自己的戀人,是對愛情的不忠,死亡是不忠的懲處。
在我看來,認不認的出戀人與愛得夠不夠深關係不大:首先,臉盲症患者也是有資格談戀愛的;其次,人家可能隻是比較老實,沒想過可以作弊。
“假如有十八個人,九對情侶沒有認出彼此,被疑似情感潔癖的凶手殺死。三年前的舞會也是百人規格,等於說有四十一對情侶成功匹配。”
“這個正確率……是不是太高了?⒐_[]⒐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反過來倒是還算合理。
反過來?
“人人都能通過的考驗算什麼考驗。”我自言自語,“傳說之所以是傳說,是因為它罕見、稀有、難以達成。”
那十八個人不是因為認錯了戀人而被凶手無情殺害,恰恰相反,他們認出來了!
我扭過頭,那對用薰衣草香味標記彼此的情侶已經順著小門去往了後花園。
他們不會出事,我的異能沒有看見足以致死的厄運。
“難道我推理錯了?”我磨了磨唇瓣,嘗到甜甜的柑橘味。
我身上沒有香水的氣味,但有唇釉的柑橘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