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她會貼上唇角,可卻貼上了耳邊。
也不是不可。
眼下,她不住地在她耳邊呼氣,濕熱之感令人耳邊隱有些熱。
車外的一切雜聲頓時遠去。
宋遠洲聽到了她的心跳聲,有些快,和呼氣的頻率呼應。
宋遠洲曉得她緊張,剛要道一句什麼。
她在他耳邊輕聲開了口。
“二爺肯買下那園子嗎?”
宋遠洲頓住了。
原來她開始打量著吹耳旁風。
可真是實打實的耳旁風。
宋遠洲立刻向後靠了過去,和她拉開了距離。
耳畔的濕熱感沒了,市井的聲音又出現在耳邊。
他問她,“你問這話,不知是我宋遠洲的未婚妻計大小姐問我,還是那個小小的通房計英問呢?”
計英一愣,不知他這話又是何意。
“是通房計英。”她低聲道。
宋遠洲笑了一聲,笑得陰冷。
“一個卑賤的通房有資格問嗎?看來你還是沒記住自己的身份。”
他說完,叫了車夫停車,然後看向計英。
“滾下車,走回去。”
... ...
計英在蘇州城的街道上走了很久,有人仿佛認出了她,指指點點。
“那個,像不像計家大小姐啊?”
“真沒想到啊,計家大小姐也有這樣一日啊!當年她可多風光啊!”
“她怎麼跟著宋家的馬車?宋二爺不是早就和她解了婚約了嗎?難道她想要糾纏宋二爺?”
計英儘量低著頭跟著馬車,腳下發酸,耳邊滾燙。
馬車裡傳出來宋遠洲嗤笑的聲音。
不知走了多久,馬車路過宋家的時候,車夫轉達宋遠洲的意思,令她回歌風山房。
而馬車繼續行駛,不知去了哪裡。
計英隻能眼看著宋遠洲離開。
她不曉得那個男人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更不曉得他什麼時候才能答應買下舊園。
她最不曉得的,是宋遠洲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可以等,等宋遠洲將她羞辱夠了,折騰夠了,才說出他的真實意圖。
卻不知道族人們等不等得。
*
宋家,映翠園。
映翠園是宋遠洲的繼母孔氏的住所。
宋遠洲父親去世之後,孔氏便從正院搬到了映翠園裡。
孔氏曾讓宋遠洲搬去正院,但宋遠洲以父親去世不久為由沒有搬動。
眼下孝期已過,孔氏又請了宋遠洲一次,宋遠洲又以尚未娶妻為由推卻了。
“要我說,就該正兒八經同白家說一說親事,白小姐也該過門了。現下送通房過來算怎麼回事?”
孔氏修剪著院中花草,同一旁一個胖婦人說道。
胖婦人姓魯,都稱呼她魯嬤嬤。
魯嬤嬤不是旁人,正是白氏的陪房,香浣的外婆。
她道,“白家送通房也就算了,偏偏送了那位過來。二爺不曉得是什麼心思,昨日就收了她,據說還... ...還要了兩次。”
“兩次?”
孔氏手下一頓,剪子發出哢嚓一聲。
“二爺怎麼這般不懂事?他那身子這才剛好幾日?怎麼經得這般折騰?”
魯嬤嬤卻說,“夫人可怪不得二爺。夫人是沒瞧見,那計英可不是從前世家小姐的模樣了,長的妖豔許多,不僅如此,還穿了些箍著身子的衣裳,說是每走一步,渾身都在扭。”
孔氏不敢相信地挑眉,“真的假的?”
魯嬤嬤說沒有假的,“而且,香浣今兒一早也遇著她了,說昨夜她身上穿的衣裳都破成片了,沒法見人,把香浣都嚇著了。夫人你說,她這不是使出渾身解數勾引二爺嗎?不然二爺那般尊貴的人,怎麼能... ...唉,老奴都說不下去了。夫人不信,就叫了香浣來問吧。”
孔氏愣了一下,收了剪子不再修花了。
“我是真沒想到,她怎麼變成那樣。把香浣叫來問清楚些。”
香浣很快來了。
確如魯嬤嬤所言,香浣嚇著了,不停說著,“... ...夫人,那個通房有**術,二爺早間才離了她一會,轉身又尋她,片刻都離不得!方才還帶她出門去了!”
孔氏和魯嬤嬤麵麵相覷。
魯嬤嬤說不好了,“白家莫不是真打了不想把姑娘嫁過來的主意,真讓計英熬死咱們二爺呢!”
孔氏瞪她一眼,“胡說什麼?!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魯嬤嬤連忙請罪,“老奴糊塗了,不該亂說話,但那計英... ...”
孔氏默了一默,半晌,開口,“把計英叫來我親自問問明白。”
*
計英昨晚算是一夜沒睡,渾身如碾也就算了,又跟著馬車走了許久的路。
她剛回了歌風山房小西屋擦洗了身子,翻著自家包袱裡麵白家特製的衣裳,實在不想找挨罵,隻能找了茯苓,問茯苓可有舊衣裳借她穿穿。
茯苓身量與她相仿,計英借了兩身衣裳,萬分覺得過意不去,但她身無長物,隻能表示先欠著茯苓。
茯苓並不介意,“回頭我同針線上說一聲,給你做幾套四季衣裳,二爺不是克扣的主子,慢慢地你日子就好過了。”
計英再三謝她。
茯苓說的可能是真的,但計英不信自己的日子能好過。
越過越差倒極有可能。
她這麼想著,剛回到小西屋,就被映翠園的人叫走了。
計英沒見過孔氏,但當年和宋遠洲定親,母親跟她說起過未來婆母。
孔氏是宋遠洲繼母,但和尋常繼母不一樣,確切來講,孔氏應該是小孔氏,因為她是宋遠洲的嫡親姨母。
宋遠洲三歲喪母之後,六歲那年宋遠洲父親續弦了孔氏。
若是尋常繼母,嫁過來沒幾年就會有自己的孩子,可孔氏一直沒有。
滿蘇州城都知道,孔氏將宋遠洲和其胞姐宋溪視如己出,早早就說了不要孩子,這輩子能將宋家姐弟養大,便心滿意足。
她也確實是如此做的。
母親當時還感歎,“繼母做到這個份兒上,和生母沒什麼區彆了。”
計英本來是以了解未來婆母的緣故,聽了些孔氏的事情。
但她今日要見孔氏,卻不是兒媳的身份,隻是個小通房。
“夫人安好,奴婢計英,是二爺通房丫鬟,昨日剛到府上,本該主動前來給夫人請安,今日才來,是奴婢之過。”
計英跪在地上,請安又請罪。
頭頂有輕輕吹茶的聲音,半晌,孔氏開了口。
“從前,兩家也是有交情的,你說是吧,計英?”
計英這才抬起頭來,看到了孔氏。
孔氏靜靜坐在上首太師椅上,她三旬婦人模樣,長得秀美,身上穿著鴉青色對襟襖子,襯得她頗為嚴肅。
計英不曉得孔氏這話是什麼意思,也不曉得她對自己是什麼態度,但眼角瞥見一旁的香浣,又有了猜測。
計英不敢托大,“回夫人的話,舊時自然是有些交情,但計英眼下是白家送來的奴婢,不敢提從前。”
她這麼謹小慎微,香浣倒是不樂意了,偷偷跟魯嬤嬤嘀咕,“外婆,她上晌可猖狂了!”
魯嬤嬤讓她小聲些,又斜了一眼計英,“甭管她裝什麼模樣,夫人不會放任她的。”
“真的嗎?”
魯嬤嬤一笑,壓著聲,“那是自然,你才是夫人挑給二爺的通房,她算怎麼回事?還使出手段勾引二爺,二爺身子能受得了嗎?”
話音一落,孔氏開了口。
“計英,看來你是個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我也不說什麼拐彎抹角的話了。二爺身子還在調養,你也能瞧出來,為何昨日勾著二爺做那般的事?若是收著些,我也不願多說,但你行徑著實過火。”
計英聽懂了。
孔氏說的是兩次的事。
她苦笑,她本也以為宋遠洲一次都不成,誰想到呢?
她低下頭去,“奴婢規勸不及,是奴婢的錯。”
她這般說,孔氏挑眉看了她一眼。
計英又不知她是何意了。
孔氏淡淡笑了笑,“既然如此,念你初犯,便不過多責罰了,望你下次儘心勸阻,規行矩步才好。”
孔氏說完走了,帶起一陣夾雜著檀香的風。
孔氏走了,計英還跪在原地,所謂不過多責罰,看來是罰跪了。
計英默然,眼角卻見有人走了過來,是魯嬤嬤和香浣。
香浣急不可耐地叉起了小腰。
“讓你囂張,挨罰了吧?你就等著跪到天黑吧!”
計英不理她,沉默跪著。
魯嬤嬤嘖嘖兩聲,“我說計大小姐,真當自己還是大小姐呢?我可告訴你,這是宋家,不是白家,更不是計家。”
計英仍是不理,就當兩人不存在。
香浣跳腳了,跟魯嬤嬤告狀,“外婆你看,她上晌就是這樣的,比這還囂張,她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計英聽得頭疼。
從昨晚到現在沒消停片刻,連罰跪都不得消停。
她疲累地閉上了眼睛。
可這落在魯嬤嬤眼裡,就好像計英一個小通房,不把她老嬤嬤放眼裡,還踩到她頭上來了。
她火氣翻了上來,“好好好,不愧是大小姐出身,那你今日就在這跪著吧。彆說跪倒天黑,我看你就等著跪倒天亮吧!且看你今晚還怎麼勾引二爺!”
天亮?
計英皺眉睜開了眼。
魯嬤嬤可就笑了,朝她哼笑挑眉。
“我會好好勸夫人罰你個徹底的。而且你逃不掉,你就不要指望侍奉了二爺一晚,就得了二爺青眼。這可是夫人罰的,二爺自來敬重夫人,絕對不可能過來救你!你等著吧,沒人能救你!”
魯嬤嬤笑得開心,香浣也叉著腰耀武揚威。
從白家說要送通房過來,這對祖孫就壓了口氣,眼下,總算狠狠出了口氣!
誰料,就在這時,有丫鬟跑過來傳話。
“二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