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反反複複看著那幅畫,茯苓淚光閃動。
“這是我父親自創的筆法,這筆法並不易學,我一直沒學會過,但我知道有兩個人會,一個是厚樸,另一個... ...”
她哽咽起來,“是我師兄潘江潮!”
厚樸也在旁點頭,他指著畫上的山石筆法,“是師兄。”
計英看著姐弟兩人,想說什麼竟說不出口。
她要怎麼告訴茯苓,茯苓一直找尋的失蹤的未婚夫,她的師兄潘江潮,就是那個曹盼。
潘江潮... ...曹盼... ...
她怎麼早沒想到?
宋遠洲臉色也有些不好,但事已至此,應該讓茯苓知道真相,不然下一個被迷惑的人,說不定就是茯苓。
宋遠洲三言兩語將事情說給了茯苓。
茯苓聽得腳下一晃,向後踉蹌了一步。
計英連忙扶住了她,看到她眼中的淚光,心裡也跟著酸了起來。
“姐姐,彆傷心,他不是姐姐的良人。既然不是良人,便也不必為他傷心,姐姐舍了他還有更好的人!”
茯苓忍不住,抱著計英哭了起來。
宋遠洲倒是聽住了計英的話。
不是她的良人,她便不會為那人傷心。
這話說的沒錯,但宋遠洲莫名心下如灌鉛,墜的難受... ...
茯苓哭了一會,清醒了不少。
茯苓從前不想猜測那些壞處,可眼下她也不得不清醒地認識到,當年曹盼帶著他們家剩下的所有錢,去給父親請大夫看病,如果沒有被大水淹死,為什麼不回來?
父親病臥床榻,厚樸尚且年幼,家中隻有一個姑娘家撐著?
他為什麼不會來?
從他不選擇回來開始,他就不是那個潘江潮了。
茯苓清醒了,擦乾了眼淚。
但孔若櫻還沒清醒。
宋遠洲不再等探子的消息,徑直帶著茯苓姐弟,又讓人請了孔若櫻,去了獄中。
*
昏暗潮濕的大牢,有老鼠吱吱叫著瘋狂亂竄。
睡在如被水浸濕的草席上,曹盼被打的身上一抽一抽的疼。
宋遠洲還沒撤訴,他已經挨了兩頓刑罰了。
他不能認,認了就要被判流放,最少也是五年,隻要他不認,等到宋遠洲撤訴,他就能出來了!
但這一切的關鍵,是要孔若櫻說通她表哥。
曹盼等得心慌,總覺得那寡婦不中用,無趣呆板,連個床都爬不上去,所以他才又在這裡受苦!
他思來想去,拔了頭上的簪子給了牢頭,請牢頭去一趟柔園,把那寡婦叫來。
這會,他遠遠地聽見腳步聲,騰地一下就坐了起來。
是不是那寡婦來了?
曹盼遠遠聽見腳步聲就冷笑了三,如厲鬼一樣道:
“你這婦人,是不是想讓我死?”
若是孔若櫻在此,定然嚇得渾身顫抖地大聲說著不是。
可來人依然步履平穩,從陰影中走近,走到了曹盼牢房前的一盞幽暗小燈下麵。
鴉青靴子進入了光中,銅綠色的錦袍上,腰封中嵌入的玉佩閃了曹盼的眼,他最後看到了來人的臉。
幽暗的小燈照清了來人的麵目。
他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笑得曹盼遍體發寒。
“宋、宋二爺?”
宋二爺上下打量著他,笑容變得柔和起來,如同在跟老朋友打招呼一般,輕聲問他。
“那鞭子的滋味不太好吧?多忍著些,我又替你打點了一下刑房,接下來還有更好的。”
若是聽不清的人,還以為這口氣在問客人,“招待不周?”
曹盼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宋家二爺,是要殺了他嗎?!
曹盼強忍著驚恐,“宋二爺,那畫我不賣了,五百兩我還給你行不行?我再倒賠你一百兩可不可以?!你放了我吧!求你了!”
宋遠洲低聲笑了起來,好像在仔細想曹盼的提議。
“這麼論起來,宋某還賺了一百兩?倒也不錯。”
“是是是!宋二爺一分錢都不虧!還賺一百兩!能把我放出嗎?!”
可惜,宋二爺笑著搖了搖頭。
“不成。”
曹盼立刻垮了心態,“那、那要怎樣?!”
宋遠洲說不怎麼樣,好似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我給你帶了位舊人過來,說不定你正想見見。”
他說完,曹盼就見有人又走了過來,他抬頭看去,險些以為自己花了眼。
“茯苓?!厚樸?!”
不遠的拐角處,孔若櫻見曹盼當真認出了茯苓和厚樸,也驚了起來。
接著,她便聽到了茯苓的聲音。
“師兄,彆來無恙?”
曹盼哪裡想過,還有一天能再見到茯苓。
當年他揣著茯苓給他的一大筆錢財,忍不住心饞,碰巧遇到了大水,曹盼險些被水衝走。
僥幸逃生,他決定再也不回去了,那個畫匠潘江潮被大水衝走死了,他要改名換姓,拿著這筆錢重新過活!
他用了曹盼的名字,拿著錢想找個地方做個小生意,他會畫畫,又有了錢,日子很快就能過起來。
至於茯苓一家如何,他管不了了!
隻是他一個外鄉人,人生地不熟,錢花了不少,卻沒能安穩落腳。
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一個找他畫畫的男人。
那男人並不算有錢,但出了定金讓他去蹲守一個舉人老爺家,然後給那家的小姐畫像。
那小姐經常去銀樓綢緞莊買東西,曹盼得了那男人的定金,一共給那小姐畫了五張像,都署上了那男人的名字。
五張像陸續送到那小姐手上之後,某一天,那男人穿金戴銀地來找他結清錢款。
他驚詫於男人暴富,問及如何賺來的錢,那男人笑了。
“自然都出在你畫的那個女子身上。我眼下,已經是那家老爺的得意門生,老爺還要把小姐許給我為妻。”
曹盼驚詫,“你要娶那小姐了?一步登天了?!”
可那男人更是笑了。
“這老爺科舉二十年也才是個舉人,我娶個舉人的女兒做什麼?”
曹盼睜大了眼睛。
“舉人的女兒你都不要?”
那男人笑得前仰後合,笑著笑著正經了臉色。
“我一窮二白起身,用了一番手段,就能娶到舉人的女兒了。我若是踩著這舉人的肩膀向上爬,你猜我能娶到什麼樣的女人?”
“你、你還能娶郡主不成?”
男人搖頭晃腦地笑著,“郡主也好,公主也罷,隻要有手段,要什麼女人都有!女人不過是踏腳石而已。”
曹盼被他說得腦子發暈,但聽見了關竅。
“你說手段?什麼手段?”
男人笑了,“想學嗎?”
... ...
曹盼拜了師,跟著那男人學了半年控女的手段,很快翻了身,而後到了揚州教授書畫,做了個西席,很快盯上了孔若櫻。
一個嫁妝豐厚即將大歸的無知寡婦。
後麵的一切如他預料的那般,他在孔若櫻處撈了大筆油水,路過蘇州時,一個偶然的機會,又讓他接觸到了要買畫的宋二爺。
他跟著師父的學手段的時候,見過那幅幻石林的圖,這可真是天助他。
曹盼隻覺兩千二百裡從天掉落,馬上就要落在他的衣兜裡麵。
誰曾想,錢沒到手,他下了牢獄!
他看著茯苓姐弟,又看著宋遠洲,“你們到底想乾什麼?!”
宋遠洲說不想如何。
“我就是想跟你確認一下,你從小家貧吃不飽,被茯苓父親帶回家中教養,後來尹先生將你養大,你說想要娶茯苓報答先生,先生答應了你,於是你與茯苓定了親。是這樣嗎?”
曹盼都快把這些事忘了。
他說是,“是,怎樣?你到底要怎樣?”
他說是的時候,孔若櫻身子便是一顫。
他怎麼會說“是”呢?難道不是先生動輒打罵他?而他卑鄙無奈娶了先生的女兒,還是個肥胖癡女?
怎麼、怎麼會是茯苓?!
孔若櫻想要上前問個清楚,黃普趕緊拉了她。
“表小姐稍安勿躁,二爺還有話沒問完。”
計英遠遠站著,也聽得一清二楚。
曹盼嘴裡所言的身世,真是和實際情形,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孔若櫻跟在他身邊這麼久,心裡定是信他信的緊,若不是茯苓在此,她恐怕更不會相信。
而遠處,宋遠洲又開口問了話來。
“曹先生,我再問你,這些日子為何與我表妹一道?你要實話實說,說不定我就放了你。”
曹盼哪裡還有討價還價的機會。
眼見著宋遠洲都已經識破了他,說就是了。
“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我就是想從令表妹身上弄些錢。一點小錢而已。宋二爺,不至於殺人吧?”
宋遠洲沒有回答他,叫了轉角處陰影裡的人。
“若櫻,你都聽見了吧?”
孔若櫻好似被凍住了一樣,黃普在她耳邊連聲叫她,“表小姐!”
她猛然回過了神來。
接著,她徑直衝出了陰影,跑到了牢房門前。
“盼郎!你說的是什麼話?!你不是愛我嗎?你不是說要跟我白頭到老,這輩子隻有我嗎?什麼錢?為了什麼錢?你到底在說什麼?!”
她質疑的聲音再大,曹盼也沒有任何動容。
從頭到尾,她隻是他控製的對象,撈錢的工具,向上登的墊腳石罷了。
孔若櫻瘋了一樣地搖晃著牢門,曹盼隻顧著跪地求宋遠洲饒了他。
宋遠洲看著自己表妹瘋魔的模樣,對著曹盼和氣的笑了笑。
“五百兩你拿去,宋某不要了,宋某沒有彆的願望,就是想送你一程而已。”
宋遠洲說完,曹盼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咣當摔倒在了地上。
待他回過神來,又想起了孔若櫻。
他想要命令孔若櫻替他求情,使出千般萬般手段替他求情,但孔若櫻早已被宋遠洲帶走了。
牢籠內外什麼人都沒有了。
剛才出現的人和說的話都像是個幻影一樣,曹盼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否真的發生過,或者隻是他做的一個夢。
但獄卒來了,把他帶去了刑房。
曹盼一眼看見血汙滿滿的刑具,哆嗦著立刻全都認了。
“我認!我認罪!我騙了宋二爺的錢!判我流放吧!我認了!”
可是刑房裡的獄卒全都笑了。
“早做什麼去了?宋二爺可是給咱們哥幾個買了好酒好菜,咱們得聽宋二爺的,好生送你上路。”
話音一落,曹盼就被按在了地上。
板子一下下砸在了他身上,曹盼又驚又怕,疼得尖叫,他拚命呼喊,但喊破了嗓子也沒人來。
他後悔了,他不該騙錢,更不該騙女人!
有沒有人能放他出去?!
“師父!師父!”
他喊得哪個師父,旁人不得而知,但是這刑房裡,不會有人來了。
*
孔若櫻病了一場,宋遠洲的繼母小孔氏和宋遠洲的姐姐宋溪過去看她,兩人還不清楚曹盼的事情,隻是見孔若櫻眼神空洞,還有些神智不清,怪嚇人的。
小孔氏問宋溪,“川哥兒何時沐休回蘇州,讓他過來給若櫻瞧瞧。”
宋溪搖著頭說不清楚。
宋遠洲說已經請了宋川,“待他沐休自然過來。城裡的大夫過來瞧了,說若櫻病得不是特彆厲害,但心鬱難解,母親和姐姐得閒常來看看她,帶她出去轉轉也好。”
小孔氏也說應該,“到底是在蘇州生了病,病不養好,也不便送她回杭州,平白讓她爹娘擔心。我那兄嫂都是最疼孩子的,要知道她又是守寡又是大歸,眼下又生了大病,還不知道怎麼心疼。”
宋遠洲不再多言,讓繼母和姐姐多留心,回了歌風山房。
曹盼此人已經消失了,假以時日,孔若櫻總會忘了他,到時候身上的病還是心上的病,自然都能好了。
... ...
茯苓到沒有受到什麼太大的影響,隻是把小厚樸氣到了,一連幾日畫出來的畫,走筆粗狂好像要將畫紙戳破。
宋遠洲乾脆放了姐弟倆幾天假,讓兩人到外麵走走散心。
茯苓姐弟出了門,計英便無聊了下來。
宋遠洲瞧著她一心撲在畫畫上,每日勤練筆法認真,當真有一副要把畫學好的架勢。
男人並不攔著她,帶著她看了幾次收集來的圖,她對蓬園極感興趣,每次瞧總能入神,還問他幻石林的真圖能不能買到。
宋遠洲已與那持畫人接觸,買圖並不難,無非價錢問題。
她聽說了,模樣乖順。
乖順模樣瞧得宋遠洲心軟,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總是占據他的心頭,倉促把她趕走了。
沒過兩日,到了早先與計家人約好的、交付快哉小築園林圖的時間。
這日是個好日子,孔氏帶著孔若櫻去了城外的木塔寺上香。
宋遠洲想了想,也把小西屋裡畫畫的人叫出來。
計英穿了一身月白色素色衣裙,原本青紅帶傷的臉,基本已經恢複如初了,隻有劃傷的地方還有淺淺的印記。
宋遠洲瞧著暗自點頭。
他跟計英道,“今日你家便要將快哉小築交過來了,你一同去吧。”
計英低著頭道好。
宋遠洲帶著計英去了和計家約好的茶樓。
這次宋遠洲倒是沒找人從旁見證,反正計家在他手下折騰不出花來,也不敢折騰。
宋遠洲很爽快地就把錢付清了,計家也把快哉小築的園林圖賣給了宋遠洲。
計英看著計家最後一幅圖,到底也沒能留住,還是讓了出去,心裡酸了一酸。
不過聽著桂三叔說,族裡的孩子束脩全都交齊了,還有錢翻修了各家的屋子,給幾戶老弱病殘的人家添置了東西,又資助兩人舉業,給族裡其餘造園師也都疏通門路找了活計做事。
計英心裡的難過消散了不少。
眼下是難些,但計家還有希望。
尤其她在宋遠洲這裡,宋遠洲要收集圖,她要畫圖。
蓬園和快哉小築到了他手裡,幻石林的真正持畫人也找到了。
計英還聽說,宋遠洲也在打聽其他的圖,除了流入宮裡的那兩幅,剩下的兩幅計英很有信心,很快就能到手。
這樣一來,計家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也算不錯。
交易完成,葉世星偷偷拉著她說話,見她臉好了許多,大鬆了口氣。
“你的臉好的倒是挺快,我就擔心破了相怎麼辦?你三哥算是破相了,我不能讓你也破了相。看來我給你買的那藥還成。”
計英點頭,“師兄的藥極好,我就快沒事了。”
她跟葉世星說著,宋遠洲隔著屏風都聽見了。
男人挑眉,剛要插上兩句話,就見有人過來報信了。
“二爺,太太傳信過來,說表小姐在木塔寺裡丟了!”
宋遠洲不由吃了一驚,“好生生的人,怎麼能丟了?”
“二爺,太太和寺中師父們快把寺廟翻了一遍,也沒找到表小姐,二爺快過去吧!”
宋遠洲眼皮騰騰地跳了起來。
他叫了計英,直奔木塔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