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英怔了一下,剛才圍在木塔周圍的人全都看了過來。
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憤憤,他們瞬間將她一個人圍在了中央。
“你到底是什麼人?!不知道這是佛門淨地嗎?!你怎麼敢在此尋短?!要是佛祖怪罪怎麼辦?!你想讓我們都跟著你遭報應?!”
“就是!你是不是要害我們?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人活世上不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管你父母也就罷了,還來禍害我們!你就是個禍害!你要死就去跳江,彆汙染佛門!”
計英大吃一驚。
她看著自己月白色的衣裙,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這些人竟然將她認成了孔若櫻。
而她抬頭向上看去,孔若櫻早就不在塔簷上了。
換句話說,她替孔若櫻背了鍋!
塔下麵的情況,塔中人立刻就知道了。
但孔若櫻仍然神誌不清,緊握著宋遠洲的手不肯鬆開。
宋遠洲隻能拉著她下樓,聽到外麵的聲音,便猜到了情形。
他順著窗戶看了一眼,計英獨身站在一堆人中,前來上香的香客還在不斷湧過來,將她一個人圍得水泄不通。
被圍住的少女想跟眾人分辨什麼,但指責的聲音如潮水一般將她淹沒。
她隻能挺著脊背,把脊背挺得筆直。
小孔氏低聲“哎呦”了一聲。
“我正犯愁如何掩著若櫻下去。咱們到底是蘇州城有頭有臉的人家,若櫻也是杭州孔氏的小姐,若是被人傳出去,還不知道如何胡言亂語。就算沒有胡言亂語,下麵這些香客的吐沫也把人淹死了。這下好了,多虧計英了。”
小孔氏一邊說著,一邊叫了宋遠洲。
“遠洲,你讓計英往後門走,將人引開,咱們方便帶著若櫻下去。”
宋遠洲抿了嘴,“母親,到底不是計英的所為。”
然而他話音一落,小孔氏睜大了眼睛,她打量著宋遠洲被孔若櫻握住的手。
“遠洲,你不會想讓若櫻去認下吧?你覺得她還能經受這般事情?你不心疼她了?”
宋遠洲知道,孔若櫻是經受不住的,眼下她便好似意識到什麼危險一樣,恍惚地瑟縮了一下。
可如潮水般指責甚至謾罵的聲音,一浪蓋過一浪,人群裡那無助的少女被人潮擠著,無力應對。
圍著她的人越來越多了,言辭也激烈了起來,甚至有人推搡了她的肩膀。
“滾出去!彆臟了佛門淨地!”
計英被推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遠遠看著,宋遠洲心下咯噔一下。
他立刻準備脫開孔若櫻的手,交到宋溪手裡。
小孔氏見了,眉頭挑了起來,“遠洲,你這是做什麼?你不會要為計英開脫吧?”
宋遠洲隻是反複勸著孔若櫻鬆開他,沒有理會小孔氏。
小孔氏卻忽的問了一聲。
“遠洲你這是怎麼了?你不是說,她隻是一個通房而已,消解的玩意嗎?你在意了?”
話音一落,宋遠洲手下一頓。
而塔外的人聲更加響亮了,“滾出去!滾出去!”
宋遠洲一下被那整齊而憤恨的聲音震回了神。
正這時,被推搡的少女忽然轉頭向木塔內看了過來。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落在他身後瑟縮的孔若櫻身上,最後落在了兩人緊緊攥著的手上麵。
她明亮如洗的眼眸忽閃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了恍然的表情。
她好像明白了,她明白她被推出去,是給他表妹頂了缸。
她露出一抹了然的笑來。
她閉起了嘴,任由旁人辱罵,不再有任何辯解。
宋遠洲心頭驀地一疼。
再回頭,他徹底冷靜了下來。
“就算要為若櫻遮掩,也不必用這等手段。母親今日就派人送表妹回杭州娘家,也免得她在蘇州受人非議!至於計英,她再不濟,也是我的人。既然是我的人,便不能背上這樣的名聲!”
他話音落地,用力脫開了孔若櫻的手,再顧不得小孔氏的驚訝問話,閃身擠出了門去。
宋遠洲閃身擠了出去,可人潮洶湧,那孤身一人的少女早已被人推搡到了後門邊。
她整齊的發髻散亂了下來,衣衫歪扭而淩亂,甚至有人要往她臉上吐口水,她伸手捂住頭臉遮擋。
可她不再為自己辯解了,一句都沒有,隻默默忍受著不明真相的人的辱罵。
宋遠洲胸口悶得要命。
那一瞬,他想要伸手將那少女一把扯住,扯進懷裡,替她阻擋那些侮辱指責,替她澄清洗脫罪名。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少女突然被人推出了後門。
砰——
木塔寺的大門砰得關閉。
辱罵聲消減了下來,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後中,消失在了宋遠洲的視野中。
好似握不住的流水從手中滑落。
宋遠洲心中驀然一空,他慌亂了一時。
“英英!”
人聲鼎沸,沒人聽見這聲呼喊。
門外的計英踉蹌了三步,險些摔倒在門前的山坡。
衣裳已經被人扯破了,頭發亦是散亂落了下來,她湊著門外的小水窪看到自己。
當真是狼狽。
但比起那世家大族的小姐名聲,她一個小通房的名聲算得了什麼呢?
她不過是個卑賤的通房而已,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