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洲想說“不用去了”, 但他不用說了。
她眼裡隻有她的計家,她的族人,他做什麼乾涉?
宋遠洲微微輕緩的心情又沉了下來。
夜已經深了, 幽香濃鬱起來, 男人向內室走了過去。
他眼角瞥見少女腳下猶豫。
猶豫?
去了一趟白家,腳下就開始猶豫了?
雖然宋遠洲也沒想如何,畢竟快到二更已過, 但那猶豫的腳步還是讓他不快。
他乾脆停下來等她,少女這才走上前來。
“二爺, 奴婢今日不便?”
不便?
宋遠洲眼睛眯了起來。
但少女又開了口, “奴婢小日子來了,不便侍寢。”
宋遠洲愣了愣。
計英卻心下輕快。
她今日心情極好的原因,便是因為推遲了五六日的小日子, 終於來了。
前幾日, 她實在有些心驚膽戰。
每一次的避子湯都沒少喝, 而避子湯據說是宋川開的, 應該沒問題,怎麼會推遲?
她怕的緊, 她一百萬個不想懷宋遠洲的孩子,而宋遠洲也不許她這個小通房懷上子嗣,不是嗎?
推遲了好幾日的小日子今日到了,真是天大的喜訊。
隻是那位小通房的夫主卻著實愣了一會。
他看向計英,看著少女眼中的輕快,心裡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悶。
但他沒再讓她侍寢, 也沒有讓她再睡在泛著涼氣的地板上。
夜風從門簾外鑽進來探頭探腦。
男人低聲開了口。
“回去吧。”
*
下了兩場雨, 天氣濕熱了起來。
白家趕在花季結束前辦了花宴。花宴當天一早, 那位二爺不知怎麼突然叫她說話。
“下晌的白家花宴你不必去了, 在家不要出門。”
計英有些摸不清頭腦,這事不是早先說定的嗎?還是說他已經有了雲瀾亭的下落?
“二爺知道畫的下落了?”
紹興那邊並沒有消息。
但宋遠洲還不至於把這樣的事情托在一個姑娘家身上。
他並不解釋,隻是看了她一眼,“計家的事情我會看著辦,你不必去了。”
計英很是意外,傻愣著站了一會,正巧有人來傳話,請二爺去相看一批花木。
宋遠洲見她還在愣著,眼睛一眨一眨地,如同撞在了樹上的兔子,懵的很。
這就讓她呆了?
男人好氣又暗覺好笑,乾脆叫了她跟過去伺候。
兩人看了半晌的花木。
計英到底出身計家,在花木一事上懂得不少,但宋遠洲看得這一批花木全都是奇花怪草,她使出平生所學,也就能辨認出來兩成。
男人見她辨認得額頭出汗,便發善心點了她幾句,講著講著,便把所有的奇花異草講了個遍。
“... ...那紹興人家雖然地處紹興,但那老爺祖籍北地,願用些北地花木。但北地花木在南不易養活,因而要格外挑選品類。”
計英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記宋遠洲說的話。
從前跟著父兄學造園,總覺得父兄一直都在,她何時學都可以,再加上父兄對她寵愛,並沒有嚴苛教導過她,因而造園技藝隻學得皮毛。
可如今,一切都不在了,宋遠洲願意指點一二,計英隻有倍加學習,不敢再錯過了。
但令她驚奇的是,宋遠洲雖比三哥年紀還輕,但對造園各項技藝了如指掌,甚至勝於大哥。
計英不妙打量了他幾眼,被他目光捉住。
他疑問地看過來,少女趕忙低下了頭去。
她就是在想,自己什麼時候也能學得一身本領,遠走高飛,安身立命?
時候已經不早,宋遠洲是和白家有婚約的人,還要和小孔氏以及宋溪去白家城外的園子坐宴,當即便回了宋家。
回程的一路,計英都在琢磨著宋遠洲教她的花木之事。
宋遠洲也沒打擾她,到半路遇到熟人,便自顧自下去打招呼。
她機械地跟了下去,也就站在車邊嘀嘀咕咕地琢磨著。
宋遠洲瞧了她一眼,她也沒有跟過來服侍,至於她所謂的通房的本分和規矩,全都拋之腦後了。
宋遠洲暗暗搖頭,沒難為她。
但等到他與熟人說完話要走的時候,車邊的少女忽然不見了。
宋遠洲皺眉,兩步到車裡去看,車裡也沒有人。
黃普也不曉得人在何處。
“天熱的厲害,小人本想找點水喂馬,就這一回頭的工夫,姑娘就不見了。小人也不知道姑娘去哪了!”
宋遠洲眉頭越皺越緊,“計英?”
沒人回應。
宋遠洲心下咯噔一跳,她敢跑了不成?
計家都還在蘇州城裡,賣身契還壓在白家,她計英敢這麼跑了?!
可他同黃普一道連聲叫計英,全然沒有回應。
宋遠洲額頭出了汗。
計英要是想跑,多的是機會,今日為何會突然跑路?
這不對,肯定是旁人將她擄走了!
這麼一想,宋遠洲心下一陣惶恐。
什麼人會當街擄走計英?
為何計英沒有出聲?
他一邊讓黃普四處去找,一邊親自找人詢問。
可宋遠洲一想到少女單薄的身形,獨自一人站在車邊,惶恐之感如同滔天的巨浪撲下來。
他無處躲閃,瞬間被卷到到巨浪當中,掙紮求生。
“英英?英英!”宋遠洲轉著身不住尋人。
大街上人來人往,五月初的時節日光正盛,明晃晃地將一切照的無處遁形。
可那個少女就像是憑空消失了,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宋遠洲捂住胸口咳了起來,咳得胸口發疼,心下酸脹。
他疼到佝僂著脊背,一聲聲地停不下來。
黃普連忙扶了他,“二爺怎麼又咳起來了?小人先伺候二爺吃藥吧!”
宋遠洲一把揮開了他,“先找人,不必管我!”
但猛烈的咳喘牽扯的胸肺疼得厲害,疼得直不起腰來。他硬撐著,眼角掃到了一旁酒樓門前迎客的小夥計身上。
那小夥計恰同他對視了一眼。
宋遠洲忍住胸口的疼立刻走了上去。
“你是不是見到馬車旁的姑娘被人帶走了?誰帶走了?去哪了?”
宋遠洲問對了人,那小夥計一直在門前迎客,確實是看見了。
“宋二爺,您家的姑娘確實一直在馬車旁站著的,但來了一輛馬車,然後她就沒了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