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世星從鬆江回來, 聽說之後第一時間就來了宋家。
可是他沒能見得上計英,就被宋遠洲攆走了。
計英聽到了外麵的喊聲,看向緊抿著嘴的男人。
“你為什麼不讓我師兄見我?”
宋遠洲給她斟了杯茶, 遞到她手邊, “他已經走了,不需要見了。”
計英伸手揮開了他遞來的茶杯,茶水嘩啦潑了出來。
宋遠洲怔了一下。
他抬頭看向計英,在她的怒目而視中給了答案。
“因為葉世星幫你逃出了歌風山房, 他還尋了假屍塞進小西屋中,我不會再給他機會做帶走你的事情,所以我不能讓他見你。”
計英沒有話可以應對, 她轉身要走,黃普卻來回稟。
“二爺, 興遠伯府陸世子來了。”
陸楷?
計英怔了一下。
宋遠洲也沒想到陸楷回來,他沒有留意計英的表情, 隻是叫了黃普。
“書房有請。”
計英聽聞陸楷要來, 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那天她在聽到了葉世星的消息之後,翌日一早就走了, 而陸楷並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同他辭行。
或許直接離開是最好的。
計英沒有準備去見陸楷, 拿出畫筆在窗下閒畫。
書房。
陸楷已經聽說了宋遠洲抓到了計英的事情。
他看向宋遠洲,上次街上見麵, 這位宋二爺麵色青白, 神情瘋癲,而今次他再見到這位宋二爺,神情平和了些許,隻是眉目之間還籠著複雜的愁緒。
陸楷並不在乎宋遠洲, 他隻是想知道計英如何了。
他三言兩語把興遠伯府對陸梁的處置說了。
“父親已經將我那庶兄人手全部收回,罰跪了祠堂,關了禁閉。雖然這等責罰我也覺得不夠重,但還請宋二爺大人有大量。”
陸楷是帶了賠禮來的,以興遠伯府的手筆,這些錢物不算少。
宋遠洲想知道的並不是這個。
“所以貴府執著於雲瀾亭的園林圖,到底是為什麼呢?”
陸楷給出了解釋,但他的解釋並沒有讓宋遠洲很滿意。
“父親曾聽說此圖,隨口說了一嘴,我那庶兄一貫喜歡討家父開心,便想趁著父親生辰送此圖做壽禮。但他買圖不利,宋二爺又無意割愛,他便起了壞心,再加上第一次火銃之事讓他不成,他這才又行了當街伏擊一事... ...如今他除了跪祠堂便是禁閉家中,一月之後,家父欲將他送去西北軍營,宋二爺不必再擔心。”
興遠伯府的事情,他也打聽過。
伯爺對這庶長子疼愛的事情,金陵城人儘皆知,作為世子陸楷,又能做什麼呢?
再加上雲瀾亭的事情定然不似表麵這般簡單,但陸楷不像是知道,多說無益。
宋遠洲沒有為難陸楷,同他客套了幾句揭過了此事。
他以為這般說完,離開要走了,但是他端了茶,陸楷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像是有話要說。
宋遠洲看了他一眼,他到底沒忍住說出了口。
“聽聞那位計姑娘死而複生,不知眼下人在何處?可還好?”
宋遠洲還以為他是因為曉得自己找人,要聽一樁奇聞,便也沒太在意。
“那不過是個誤會,她眼下就在歌風山房,並沒什麼事。”
可他這樣說了,陸楷還是沒有走,仍舊問。
“不知計姑娘腿傷可否痊愈?不知能否來見上一麵?”
陸楷自己都說不清楚,他為什麼要有這樣的要求。
明明計英從鬆江離開的時候,他是想以後可能就不再相見了。
但是他來了宋家,陸梁的事情沒有占據他的心神,他就是想知道,被宋遠洲抓走的計英,到底如何了。
他想看看她。
可陸楷這話出口,宋遠洲看向他的目光就變化了起來。
他突然想到了兩樁事。
一樁,是計英腿中了毒箭那次,她昏迷著還抓著陸楷的劍袖不放,她不願意靠近他,反而願意靠近陸楷。
另一樁,他在橋上分明見到了喬裝打扮的計英,而計英消失在了馬車旁,那輛馬車就是陸楷的車。
眼下想來,可是陸楷騙了他,藏匿了計英,並帶著她去了鬆江和葉世星彙合?
宋遠洲想到這些關竅,事情一下就清晰起來。
那麼,陸楷當下滿眼關切與焦慮,是對計英上了心?
宋遠洲有種說不清的直覺,陸楷是對計英上了心了。
他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陸世子,英英在休息,不便見客。”
英英... ...不便... ...
陸楷抬頭看向了宋遠洲,目光接觸的一瞬,好似有什麼似電光火石,閃了一瞬。
宋遠洲不動聲色地看著陸楷,一息過後,陸楷到底錯開了目光。
他起身告辭,宋遠洲送了他兩步,但就在門口的時候,陸楷突然站住了。
他轉身看住了宋遠洲,聲音有種說不出的孤注一擲。
“宋二爺,計英姑娘人品貴重,我甚至欣賞,不忍其再為奴為婢。不知宋二爺開價幾何,能讓陸某為姑娘贖身?”
這話一出,門口的穿堂風都詭異地靜止了。
宋遠洲定定看了陸楷兩眼,陸楷定定站著任由他打量。
宋遠洲忽的一笑。
“大概陸世子並不了解,在我眼裡她不是奴婢,自然也談不上陸世子為她贖身。至於所謂的開價,本是無價。”
這話穩穩地落進了陸楷耳中。
他看著宋遠洲,看到了宋遠洲眼中的堅定,輕歎了口氣。
“既然如此,宋二爺就當陸某沒說此事吧。”
他最後看了一眼歌風山房,同宋遠洲告辭離開了。
陸楷一走,宋遠洲便大步回了正房。
計英在窗下畫畫,宋遠洲看到她就坐在那裡,日光從窗□□進來落在她的筆尖,他心下一定。
他輕步走過去。
“在畫什麼?”
計英沒有回答他。
她畫的是宋家徐氏的城外彆院,是她父親計青柏早年建的園子。
計英粗略的逛了逛,還有些印象,所以想畫下來。
她沒有說,可宋遠洲一下就認了出來。
“鬆江徐氏?”
話一出口他就笑了,他看著計英光潔的額頭,濃密的羽睫,嬌翹的鼻尖,忽的酸溜溜地開了口。
“是陸世子帶你過去的?鬆江之行可好?”
計英筆尖停了停,沒有回頭去看宋遠洲,隻是道。
“鬆江比這裡風更柔,天更藍,人更好。”
這話一出,室內一靜,靜的落針可聞。
宋遠洲像是被兜頭澆下一壇子苦水,又酸又苦,砸在頭皮上疼得厲害。
他禁不住想說什麼關於陸楷的話,可話到嘴邊,看到計英嘴角的嘲諷,到了嘴邊的話咽了進去。
他什麼都沒說,靜默站在窗下看著畫畫的人和她的畫。
計英又開始畫畫了,繼續畫著鬆江徐氏彆院,宋遠洲靜靜看著,看了許久許久,沉默地離開了。
他走了,門簾落下搖晃著,計英這才抬頭看去。
她喃喃自語。
“沒必要,沒必要... ...”
*
水榭旁自從置了那架秋千,厚樸每日下晌都要拉著計英和茯苓過來玩。
三人輪流坐秋千,後麵的人用力推高,飛揚的感覺總是令人心情愉悅。
王培騰被水榭旁的笑聲勾了過來,掩在樹叢裡看到三人在秋千旁笑鬨,秋千上的男孩下來了,換上了一個穿著柳黃色衣裙的姑娘。
王培騰隻見那姑娘身材勻稱,身條細柔,烏黑的發散在背上,懸在腰間,他那喉頭就有些發乾。待那姑娘微微側了身,他一眼看見,更是渾身發緊起來。
可不就是計英嗎?
他看著計英替換那男孩上了秋千,柳黃色的衣裙隨著秋千飛了起來,像隻蝴蝶。
王培騰腦中不停響起香萍那日說的話。
到底是大小姐出身,又能哄得宋遠洲為她要死要活,那得是何等滋味呢?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走上前去,但腳下剛一動,就又收了回來。
那計英再怎麼天上地下獨一份,也是宋遠洲的女人。
宋遠洲是什麼人,作為姐夫的王培騰還是知道的。
彆說他自己這些年科舉,還得宋遠洲每年給他一千兩資助,就說宋遠洲這個人,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王培騰想到這些,隻能乾看著秋千上的姑娘,咽了口吐沫,轉身走了。
他無處消解,在園子裡找女人又不能痛快,乾脆跟宋溪說找幾位同年探討時文,出門尋花問柳去了。
巧的是,他本是要尋花問柳,沒想到在那煙柳之地,還真就遇到了幾位同年。
那幾位同年酒吃得正到興處,見他來了連番招呼他。
“來來一起吃酒!”
王培騰本不欲去,他就想找兩個花樓的姐胡天胡地地發泄一番。
但那幾個同年卻同他道,“你的運道來了,不用找道士算卦,我們都能給你算出來,你要金榜題名了!”
王培騰自中了舉人,學業上就長進不動,自己都覺得憑本事去考,十有**是沒戲了。
他眼下聽這群同年這麼說,來了精神。
“什麼運道,我怎麼不曉得?”
幾位同年將他拉到酒桌上坐了,同他說了起來。
“你知道宮裡已經開始琢磨明歲春闈的主考官了,你覺得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