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當空, 清風徐來。
不知何時, 屋簷上的燈籠已經一盞盞亮了起來。
青色的燈光照亮了庭院。
將這荒涼破敗的庭院拉入了異世。
在此“異世”,安倍晴明邀請著唐國遠道而來的姬君赴宴。
“此宴為道滿大人所辦,若是您不能參加, 想必是憾事。”
沈韻應邀入席。
怎能不參加這場“異於常理”的宴會呢?
鏡花社每年年終的作者大會她都不能參加,可不參加也無所謂。
年終宴會無非是一群人互相吹捧,妄圖拉關係找友情促進交情的交流會。
再發一堆隻在內部頒布的獎項。
都是自己人,自然都知道哪些獎會發給哪些人。
要說沈韻真心想要的文學獎,自然不是鏡花社社內頒布的獎項。
除了芥川龍之介獎之外,她也隻想要直木獎而已。
但是這種文學獎絕不會把獎項頒發給輕作家。
但是這次的宴會, 如果錯過了——
沈韻根本不想錯過這種豪華的宴席。
隻看這場宴會的參與者,就知道無論宴席上吃什麼東西都無所謂。
辦席的是安倍晴明,赴宴的是蘆屋道滿。
前者是舉世無雙的陰陽師, 後者是這位陰陽師平生大敵。
據說還有蘆屋道滿睡了安倍晴明之妻的傳說。
蘆屋道滿的弟子說他的老師晚上會來赴宴。
月上當空之時,蘆屋道滿踏著月色推門而入。
那是一個蓬頭垢麵, 胡子拉碴,身上穿著短衫, 腳下踩著草鞋的男人。
這個男人和那些鄉野之民彆無二致。
可能唯一的區彆, 就是他還有一身勉強合適的衣服遮體。
就連他的弟子麻葉童子的穿著打扮,也像是個富戶家庭出生的孩子。
“晴明啊, 晴明。”蓬頭垢麵不修邊幅的蘆屋道滿卻有著一雙亮如星子的眼睛, “你這裡還藏著這麼一位美人啊。”
安倍晴明一指身旁的空席。
“道滿大人, 請上座。”
蘆屋道滿邁著大步向著安倍晴明所指的地方而去。
他的腳下大敵開裂, 深紅的岩漿在裂縫中翻湧。
仿佛腳下有滅世的怪獸即將出現在人間。
蘆屋道滿卻滿不在乎, 直接踢掉腳上的草鞋,坐到了廊前。
他將頭發上混雜的稻草拔了一根下來,叼在了嘴上。
清了清喉嚨,一口痰吐在了那翻滾的岩漿上麵。
隨後,一切如常。
翻滾的岩漿消失無蹤,開裂的大地也回複如常,大地的裂縫在消失之前,甚至將那口痰也一起消去了。
蘆屋道滿看著麵前空空如也的酒盞,哈哈大笑。
“晴明,你這個幻術真是不錯。”
“道滿大人不是技高一籌嗎?”安倍晴明拿起酒壺,替蘆屋道滿倒上一盞酒後,又與自己倒了一盞酒。
那酒在酒盞如同液態的月光。
倒映著月光,閃閃發光。
蘆屋道滿看著這盞酒,半晌歎息道:“晴明,你可真是了不得啊。”
他端起酒盞,一飲而儘。
沈韻見過這酒。
這酒是——
“光酒。”
安倍晴明曾經往地上倒了一盞光酒,在地上變出了銀河。
這個光酒,晴明說不是人和妖怪能喝的。
人喝了會變成妖怪。
那麼妖怪喝了會變成人嗎?
“妖怪喝了會變成人嗎?”
“不不不,怎麼會。”蘆屋道滿明明是人——
應該是人——
也許是人。
但是他卻喝儘了那一盞光酒。
喝完之後,還露出了妖怪一般恐怖的笑容。
“妖怪會將這當作絕世佳釀飲下去吧。至於之後……”
蘆屋道滿的笑容相當的恐怖。
這個男人根本不適合笑容。
安倍晴明的笑起來是朗月清風。
蘆屋道滿的笑容就是狂妄自大。
不,他有狂妄自大的本事。
“這位姬君……您知道妖怪喝得一醉不醒後,就可以任人宰割嗎?”
這才是蘆屋道滿。
世俗常理人倫道德法律邏輯都不能束縛住的極惡之徒。
沈韻歎氣。
“要那種東西乾什麼?”
“人類的欲望永無止境。就連變成妖怪的威脅在前,人想要喝光酒的話,也沒法控製自己內心的欲望。”
蘆屋道滿是順從內心的欲望飲下光酒的嗎?
還是為了嘲笑這種欲望去喝?
妖怪是順從自己的意願喝下會讓自己一醉不醒的光酒嗎?
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
安倍晴明也飲下這盞光酒。
客人都喝了酒,主人沒有不喝的道理。
沈韻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這酒是從什麼地方而來的呢?”
安倍晴明低聲回答道:“光酒是從地下的黃泉之國而來。”
沈韻問道:“如果不喝這酒,而是將它還於大地的話,能夠看到銀河嗎?”
安倍晴明笑了起來,蘆屋道滿也笑了。
沈韻忽然發現,這兩人就算相貌外表截然不同,但是卻有著相同的笑容。
安倍晴明點頭說道:“當然能看到啦。”
蘆屋道滿已經拿起安倍晴明麵前的酒壺,直接往自己的嘴裡倒起了光酒。
他喝了多少酒?
反正遠遠超過了這酒壺外表的體積能夠容納的光酒極限。
即便如此,蘆屋道滿還沒有一絲醉意。
他咂了砸嘴,將酒壺還給了安倍晴明。
“你從那位女神手裡弄到的酒?”
安倍晴明笑著回答:“光酒是河……從河裡取一些回來,少了一些,那位女神也不知道啊。”
蘆屋道滿從懷裡摸出一張紙片。
沈韻隻看到那紙片上寫著亂七八糟的鬼畫符——
然後這張紙片就無火自燃,消失了。
隨後,那張紙又從火裡複原。
蘆屋道滿看了一眼那張紙,忍不住罵道:“胡說八道。”
他躺在了走廊上。
“晴明啊,那個女神知道有誰偷了她的光酒,氣得大發雷霆。”
安倍晴明反問道:“那張紙上就寫了四個字,你怎麼能想出來那麼多的話?”
蘆屋道滿又是一陣大笑。
隨後,他又說道:“對啦對啦,那位藤原大人想要給你個好看,說要讓你丟人現眼呐……晴明,你怎麼得罪了藤原家的人啦?”
安倍晴明則問道:“是哪一位藤原大人呢?”
蘆屋道滿無所謂的攤開了手。
“誰知道啊,反正都是姓藤原的吧。”
“朝廷上也就一半的官員姓藤原。”安倍晴明則說道,“這可是有一半錯的概率。”
蘆屋道滿笑道:“那也有一半對的概率。”
(先不提晴明你得罪了多少姓藤原的大人……蘆屋道滿你也根本沒記住那位藤原大人叫什麼名字吧?不對,你難道根本沒記住那個人叫什麼?)
這兩個人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