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韻無端端開始同情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
她現在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安倍晴明能從黃泉取回光酒,蘆屋道滿能夠連通黃泉。
這兩個人早就超越了人和妖怪的程度了。
已經站在了一個誰也看不到的高度了。
在這個高度上能夠有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
不知道他們倆人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是喜悅嗎?
還是妒忌呢?
高處不勝寒……
若是有和自己勢均力敵的對手,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
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到了這種高度,發現其他人遠遠不如自己……
也許會瘋。
陷入不能滿足,卻還想要活下去的瘋狂之中。
蘆屋道滿雙手攤開,倒在走廊上,看著那屋簷下掛著的青色燈籠,又說道:“晴明啊,明天和我演一場好戲吧。”
安倍晴明說道:“在下還想一見道滿大人的精妙術法。”
蘆屋道滿嗤笑道:“晴明,你是在嘲笑我嗎?還是在嘲笑你自己?”
安倍晴明回答道:“滿招損,謙受益。”
蘆屋道滿翻了個身,捂住了耳朵,說道:“誰要聽你念《尚書》的那些破話。”
沈韻聽到這話,卻想到了一件事情。
這個國家的貴族,會有多少人真正看過《尚書》?
蘆屋道滿才不像是他打扮的那樣,是個鄉野村夫,是個什麼貧窮胡來不知天高地厚的邪門歪道的術士。
他真的很厲害。
安倍晴明一手撐著頭,看向了門口,輕聲念道:“有酒無菜,也是不美。”
就像是應答他的話一樣,空空如也的水池冒出了清澈的泉水。
水中浮起一個巨大的蚌殼。
蚌殼打開。
裡麵坐著一位身穿珍珠衫的美麗女子。
女子手中捧著一個竹籠。
她伏下身,雙手卻舉著竹籠,萬分恭敬的說道:“晴明大人,這是荒川之主替您送來的下酒菜。”
從庭院的枯樹上落下一個身穿男裝狩衣的少女。
少女的腰間佩著一口太刀。
她接過了那個竹籠。
蚌殼合上,帶著那身穿珍珠衫的女子沉入了水中。
蘆屋道滿看到那竹籠,已經坐起了身,興致盎然的說道:“這就是荒川的香魚了吧。”
安倍晴明點了點頭。
佩刀的少女默不作聲的提著竹籠走了過來。
蘆屋道滿向著竹籠伸出了手。
他拿到了這個竹籠,手指輕撫這竹編的籠子。
火燃了起來。
竹籠未損分毫,倒是從火中傳來了魚烤焦的香氣。
片刻之後,打開竹籠一看,裡麵的幾條香魚已經熟了。
三人各分到了兩條香魚。
倒不是荒川之主吝嗇,而是這水獺妖隻找到這六條味道最為肥美的香魚。
香魚極其好吃。
在吃魚的時候,又有稀奇古怪的妖怪送來稀奇古怪的食物。
沈韻看到長著人麵的蘑菇時,心中大叫“WTF”,而蘆屋道滿則笑著說:“居然連人麵菇都搞到手了,晴明你的式神真是厲害。”一邊將這蘑菇生吞下了肚。
(這家夥的胃連通著異次元嗎?)
沈韻麵無表情的將著蘑菇整個吞進了嘴裡。
(不好,這個人麵菇的臉好象是活的。)
她不想仔細回憶自己的舌頭和蘑菇的人麵接觸時感覺到的變化,直接將蘑菇吞下了肚子。
隨後,她才理解了為什麼蘆屋道滿會說能夠搞到人麵菇是相當“厲害”的事情了。
唇齒留香。
人麵菇要整個吞下去後,才理解這個蘑菇的厲害之處。
沈韻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她覺得這個世界聽得更清楚,看得也更清楚了。
“人麵菇可以讓食用者聽見平日裡聽不見的‘心聲’,還可以讓食用者看見平日裡看不到的‘真麵目’。”
蘆屋道滿露出了陰森森的笑容。
“晴明啊,多的那個人麵菇給我吧。我家的那個孩子可是沒見過這種大世麵。”
安倍晴明欣然允諾。
“自然可以。下次帶著阿葉來赴宴吧。”
蘆屋道滿則說道:“那家夥想要見這種大世麵還早了幾年。”
沈韻覺得他怕是擔心弟子和自己搶吃的才會這麼說。
現在她一點也不覺得蘆屋道滿可怕了。
因為他真的沒有第二張臉。
晴明也沒有。
她開始覺得蘆屋道滿說得人麵菇的效果是胡說八道了。
不過也沒什麼。
蘆屋道滿解釋道:“在胃消化完人麵菇之前,它的效果不會消失的。”
沈韻“哦”了一聲。
蘆屋道滿又說道:“晴明,你的這場宴會可真是厲害啊。”
安倍晴明則回答道:“頗有不足之處,還望見諒。”
蘆屋道滿又是嘿嘿一笑。
酒宴散儘,這位鄉野術士穿上了草鞋,懷裡揣著一個人麵菇,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住宅。
等他走遠了,安倍晴明才從懷裡取出一個竹筒,將竹筒裡的液體往自己的嘴裡倒去。
片刻之後,他才向沈韻歉意的一笑。
“今晚吃了太多奇怪的東西了。”
看到他臉上苦惱的笑容,沈韻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
誒呀,看來安倍晴明自己都受不了今晚吃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啦。
“我也沒想到,一聽說蘆屋道滿要來,那些家夥就硬是要攀比的拿出一個比一個奇怪的食物。”
晴明的臉上露出了“我也沒轍”的苦笑。
“這絕對是唐紅起得壞頭。”
晴明一下子就猜出了是誰導致的這種“奇珍異寶”的攀比之風。
“畢竟蘇芳的食物就很正常。”
香魚根本是最正常的食物了。
味道也最是正統樸實。
“天色很晚啦。”
沈韻說道。
“該休息啦。”
安倍晴明也笑著點了點頭。
“是該休息啦。”
他說完這句話,整理心神。
片刻之後,才問道:“您明天要來看我和道滿大人的比賽嗎?”
沈韻笑著點了點頭。
“如果方便的話,我當然想看。”
安倍晴明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當然方便了。”
仿佛將帶著一個陌生女子帶入宮內,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沈韻看著晴明漸紅的耳尖,忍不住側過頭去,偷偷笑了起來。
(晴明真可愛啊。)
(明明能夠跑去黃泉偷光酒,卻偏偏……)
(偏偏什麼來著?)
沈韻看著斜向天邊一側的圓月。
她模模糊糊的想要伸手去抓住這即將落下的月亮,卻又覺得自己想做水中撈月這樣的無用之功。
即便如此,她也想奮力一試。
不試一下,誰知道成功與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