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整了手上防水手電筒的握法,拉了拉雙肩包,沈韻拉起了身上防風服的帽子,帶到了頭上,確認每一個必要道具都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後,她才向著幽宮的大門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
做好了一切的心裡準備,但是踏進幽宮的一瞬間,她就覺得眼前所見到的景象都太普通了。
(就像是普通的神社……)
沈韻去過不少的神社,也看過不少神社內部的實景圖片,雖有差彆,但是招待客人的殿前風景都差不多。
有些知名的寺院,會有享譽海內外的獨特景象,比如說枯山水什麼的。
看照片就覺得是死一般的平靜,實際上圍在邊上拍照的遊客絡繹不絕。
這就是靜和動的差彆。
但是這個殿前風景超乎她所想象的簡單。
沈韻走進了其中,登上了在宣傳手冊上不被允許進入的後麵部分。
沿著走廊走了一會兒後,沈韻徹底喪失了時間的概念。
明明是夜晚,可是能清楚看清眼前的道路。
倘若將此全部稱為是月光的傑作,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這個說法。
沈韻舉起了手上的手電筒,沿著走廊一直向著裡麵繞去。
周圍的木質結構的建築物看上去隻是陳舊,沒有腐朽的氣味。
(這種時候就不考慮換鞋的問題了吧。)
腦子裡胡亂想著這樣的問題,在快走到轉角時,沈韻停下了腳步,舉起手電筒先照了照。
(我真的討厭這種死角……)
尤其是親身作戰恐怖片場,如果裡麵跑出來一個什麼……
剛剛想到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就發生了。
從轉角處走出來一個穿著黑色和服的女性。
她的衣著打扮就像是……穿著黑色婚紗的新娘。
她的頭發上插著長長地發飾。
她的雙眼被黑布蒙住。
(這不是人!)
沈韻瞪大了雙眼。
她太清楚活人和死者之間的差彆了。
這不是活人,那麼就是死人。
但不是活屍,沒有屍體的沉重,而是輕盈的如同月光下在屋脊上行走的貓咪。
她伸出手,摘下了臉上的眼罩。
“讓我看取你吧……”
她那雙黑色的眼眸看向了沈韻。
沈韻抿起了雙唇。
她認得這個穿著黑色婚紗的“新娘”。
“白石……南香。”
“言音老師,”白石南香向著沈韻低頭行禮,“許久不見。”
沈韻沒有說話。
“我不想說客套話。”
“您背負著這麼做沉重地過去……”白石南香喃喃自語,“何等的……”
沈韻理解了她說的“看取”是什麼意思。
“你能看到我的記憶嗎?”
“啊。”已經死去的白石南香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怎麼會這樣……您死了那麼多次……也無法死去……”
“不,”沈韻糾正道,“我是為了求生而選擇去死。”
她已經知道“看取”是什麼了,也知道白石南香看到了什麼。
“我沒有死掉一萬次。”隻是,為了終結一個循環,所以才選擇了最簡單的方案。
“南香,你已經死了。”沈韻毫不猶豫地說著似乎是禁忌的話,“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呢?”
“言音老師,”白石南香喃喃自語,她的雙眼中滑下了血淚,似乎是承受不住沈韻所遭遇的一切而落淚,或者是為了她所遭受的一切而感到難過,“我想保護那個人……”
“……南香,”沈韻去掉了姓氏,直接呼喚了對方的名字,南香的名字讀音並不是常見的念法,所以稱呼她的名字,比稱呼她的姓氏更加罕見,“你喜歡滕秀星嗎?”
“啊。”白石南香臉上的笑容讓沈韻都忍不住難過了,那是和皇北都一樣的笑容,是沉浸在戀愛中的少女的笑意,但是兩者之間的差彆,是生與死的差彆,“言音老師,我好喜歡他。”
如果不是喜歡的話,怎麼會幫他那麼多次呢?
難道是因為爛好人嗎?
當然不是的。
“但是他不知道怎麼愛人。”
“他不能理解愛。”白石南香繼續說道,“我隻是想,再見他一次。”
“我想確認他的心意。這就足夠了。”
沈韻聽了這話後,沉默了一會兒。
她手上握著的防水手電筒的燈光,透過了白石南香的身體,照在她身後的地板上。
(真是可憐啊。)
沈韻想。
(太慘了。)
“南香,”沈韻詢問道,“那些黑色的箱子裡麵裝的到底是什麼呢?”
“言音老師,”白石南香依然注視著沈韻的麵容,“您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被當做人柱的巫女們……”沈韻歎了口氣,“她們全都被埋在了箱子裡麵嗎?”
在那些在狹小的黑箱,那些箱子裡麵,埋著身為人柱的巫女們。
那麼小的箱子……
一個大活人,要怎塞到那麼小的箱子裡麵?
打斷骨頭,把人變成了小小的一團,塞進了箱子。
“言音老師,請不要同情我們。”
白石南香說,“犧牲是必須的。”
“沒有這種道理。”沈韻堅決的拒絕了這個說法。
就算是女王,也不會讓人做這種程度的犧牲的。
君主要接受自己國家的人命隻是一個數字,一枚貨幣,但是君主的職責,就是讓數字不要白白浪費,不要讓貨幣被肆意揮霍。
用好每一枚貨幣。
用好每一條人命。
“這種犧牲沒有意義!”
沈韻太高了音量。
“你們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犧牲!”
白石南香很難過的衝著沈韻笑了起來。
她轉過身去,輕盈的躍入了轉角的黑暗裡。
沈韻握住了手電筒,氣得半死。
“一開始,我明明隻是想寫個論文而已。”
她從口袋裡摸出一根救急的信號彈,拉掉了引線,
一枚橘色的煙花出現在了山頂。
隨後,沈韻丟掉了隻能用一次的信號彈,握著手電筒,向著山頂邁開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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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在京都一彆後,滕秀星繼續了自己的流浪生活。
他在前不久到了日下山附近小鎮上。
以店主包食宿的代價,在旅館後廚幫忙清洗碗碟。
好巧不巧的是,他發現了言音老師和她的同學們入住的情況。
“麻煩了啊。”
滕秀星暫且不是很想見言音老師。
於是,他完全回避了這件事情。
但是在他們晚上離開旅館後,滕秀星出於幫忙,替他們關上了沒關好的門。
但是在門的裡麵,在昏暗的房間桌子上,放著一本相冊。
攤開的相冊,那一頁上有一張照片,讓滕秀星不得不做出旅館三令五申的“禁令”——
禁止進入客人的房間。
滕秀星看清了相冊裡的一張照片。
是穿著白無垢,鎮定地對著鏡頭微笑的白石南香。
滕秀星取走了照片,順應著照片上的“因緣”,前往了日上山所指引的地方。
在踏入山中之時,他看到了照亮天空的橘色信號彈。
“在那個地方嗎?”
滕秀星喃喃自語。
整個日上山,為這個拿著冥照上山的男人打開了一條通往山頂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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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霧散去後,夏目貴誌發現自己站在形代神社裡麵。
幾名身穿不同年代衣服的小孩子正在玩遊戲。
他們手上拿著一個人偶,嘴裡念著歌曲的聲音,然後,四散開來。
一名穿著黑色洋裙的小女孩衝著夏目跑了過來,然後穿過了他的身體,消失在了他的身後。
夏目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他見到了那個小女孩身上的記憶。
小女孩是來這裡玩的遊客,她見到了幾個穿著和服的小孩子在玩遊戲,覺得很好玩,就追了上去。
然後,被神隱了。
她消失在了日上山,和這些小孩子們永遠的玩著遊戲。
永遠不會長大。
也不會有機會長大了。
她已經被渡往了“彼岸”。
但是,身在此岸的夏目,毫無疑問的,看到了彼岸之靈的記憶。
“玲子的孫子,你為何要難過?”
穿著黑色和服的白發女孩站在了夏目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