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下定決心要去見那個巫女後,沈韻就注意到了腳邊彌漫開的霧氣。
在綿綿細雨之中,在夜色之中,這些霧氣更像是因為天氣原因而蒸發的雨水。
然而,這不是那麼簡單的物理現象。
也不是什麼常見的天氣現象。
日上山的邏輯和山下是不同的。山下的常理,在山上也不能使用。
可是,沈韻一下子就理解這是什麼了。
也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真奇怪啊。)
她想。
(我居然一下子就弄明白了。)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能這就是藏在她心中的“常識”,以前用不到,但是到了該用的時候,立刻就用上了。
所以,理解了這一切什麼意思的她,才決定鬆開了手。
鬆開手後,她對著身邊兩位付喪神說:“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等她說完,這兩位付喪神才發現,四周彌漫起了大片的霧氣。
那個霧氣,在電車開門時曾經漫起過。
在那個時刻,他們丟掉了沈韻。
付喪神的臉上湧起不安。
(也許,是我的心聲傳達到了該聽到的“那位”的耳邊吧。)
沈韻想到的“那位”是那位女神。
她想到了晴明所說的話。
(重要的是“能夠傳達”。)
(傳達到了啊。)
故而,才有現在的霧氣彌漫。
現在,沈韻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霧氣自己以前是見過的。
她看著螢丸和小夜的麵容,在霧氣吞噬他們兩者的容貌之前,匆匆說道:“我一定會回來的,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她沒敢去看兩位付喪神臉上的表情,而是轉過身去,向著山上跑去。
腳下的山路發生了變化。
原本石板路被霧氣吞噬,整個人就像是踩在雲端一樣,就像是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一點沒有存在感。
然後,她聽到了女人們的笑聲。
那是讓人發狂的笑聲。
在霧中,有無數人類的身軀匍匐於地,從她的身邊跑過。
雙手雙腳在地上攀爬,像是蜘蛛,像是動物,像是獸——
那些赤/身/裸/體,肌膚慘敗的女人們,低著頭,黑色的長發拖在地上。
她們的肌膚顏色就像是在水中泡了太久,散發著讓人作嘔的死亡的氣息,那渾濁白色的讓人由衷地產生不詳的預感。
沈韻知道“這些”是什麼。
——黃泉女鬼。
被黃泉女神派出來追趕自己前夫的黃泉女鬼們,她們把伊邪納岐嚇得落荒而逃,甚至不惜丟下桃子,用巨石將黃泉的道路堵上,甚至在他離開了黃泉後,還要用水清潔身軀。
那些女鬼們繞過了沈韻,四足並行的向著下方奔去。
沈韻繼續向前。
地上的那棉花般的輕飄飄的感覺變成了無數的頭發。
沈韻覺得自己像是踩在無數的頭發上。
這些頭發鋪成了一條路。
她的手腕上纏上了一縷頭發。
“嗬嗬。”
在女鬼們陰慘慘的笑聲中,一個淒厲的笑聲獨樹一幟。
那是發狂的黃泉女神。
纏繞在身上手腕上的頭發勒緊,把她向前一拉——
但是——
就在這時——
刀光閃過,斬斷了頭發。
手上握著長刀的黑磨站在前方。
“到此為止。”
黑衣的神明散著一頭黑色的長發。
他那雙美麗的眼眸看著前方。
“滾回去!”
“嗬——”黃泉女神不再是去往人間時的那樣溫文爾雅,通情達理,而是陷入了癲狂,她,總是瘋狂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多,“連您也——”
黑磨拉起了沈韻的手,拉著她向著霧中走去。
身旁的黃泉女鬼們消失了。
地上不再是頭發,也不像是輕飄飄的雲端。
她切切實實的,察覺到,自己走在了金砂上。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沙灘上,每一步,都是走在金砂上。
這不是金砂鋪就的道路,這個空間的地麵就是無窮無儘的金子。這些黃金一直蔓延到沈韻無法看到的地方。
此地,就是神明的居所。
沈韻看著她留下的那些漫畫書和遊戲機,很不好意思的對著神明笑了一下。
黑磨隻是歎氣。
“唉,姬君啊——”
黑衣的神明不再是剛才那副戰神一般的姿態,反而更像是沈韻最初記憶裡的印象。
“你想要什麼呢?”
沈韻找回了說話的勇氣,她立刻回答:“我要救那些女孩子。”
說完這一句話後,她發現自己能說的更多的了。
非常的流暢地說了下去。
“我希望她們不要再這麼……不幸了。”
“這是不幸嗎?”
黑磨指出了問題的所在。
“對她們來說,真的是不幸嗎?還是姬君您看了,覺得這是不幸,所以才這麼認為她們不幸呢?”
沈韻一開始也想過這個問題。
她有考慮過,這是否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在他人眼裡看來悲慘的不行的事情,是否在當事人心中,這是無比的幸福,是無比快樂的事情呢?
也許對當事人來說,這是自己甘之若飴的事情呢?
可是,無論怎麼想,沈韻覺得這都不對。
“無論如何,”她說,“從來沒有讓犧牲的人覺得自己很幸福的道理。也從來沒有讓他人犧牲就能得到幸福的解答。這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