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挖紅豆的動作, 桑洱怔了一怔,再一思索,她就了然了。
以前, 在舔狗劇本的驅使下,每次吃千堆雪, 桑洱都會自作多情地挖紅豆給謝持風吃。
謝持風當時的反應很平淡。既沒說喜歡, 也沒說討厭。
如今看來, 當時的謝持風之所以會接受她的示好, 就是因為她罔顧劇本, 硬把好感度刷到90, 導致謝持風對她有了摯友濾鏡。
後來經曆了被騙色騙婚,這層好感濾鏡恐怕早就被砸得稀爛,拚不回來了。再看到千堆雪裡的紅豆, 就會想起她, 難免會覺得礙眼、惡心。所以才會全部挖走,眼不見為淨。
謝持風還真討厭她。
恨比愛長久,果然是真的。
桑洱心道。
至於“謝持風在懷念她”的可能性, 桑洱壓根沒有考慮過。開什麼玩笑, 她活著的時候,謝持風也不見得多喜歡她,隻是持續被她舔而已。她死的時候,還鬨得那麼難看。
如果謝持風在她死後五年還在想她,劇情不就已經嚴重歪掉了?
所以,這是不可能的。
桑洱又望了片刻,才訕訕地整了整遮臉的帷帽,悄悄離開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說到底, 她跟上來,也不過是為了看一看謝持風的近況。看著似乎還挺好的,那就夠了。
對正牌女主的男人產生多餘的好奇心,是炮灰不幸的開始——每一個炮灰都該熟讀這句話。
因為這段意料之外的插曲,跟到了河邊,桑洱估算著,就算奪命狂奔,也應該來不及去天蠶都的另一邊找寧昂了。隻能暫且作罷。
她若無其事地混回了阿胭那群女眷的隊伍裡。
回到了山腳,在那道通向昭陽宗的雲玉天梯前,桑洱找了個借口,脫離了隊伍。
這附近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日暮時分,斜陽橫穿過林野。冬日的荒草黑影搖曳,比夏季更加枯黃。
光線越來越暗,戴著帽子遮擋視線。桑洱摘了帽,撥開了雜草,小心翼翼地穿過叢林,來到了眠宿江邊。
江邊一片荒蕪,波濤奔騰,水天一色,俱是橙紅的光。
在前方,有一座破爛了的觀景台,穹頂沒了,已看不出原貌,隻殘餘了幾個粗壯的石墩子,是原本的柱子。
就是這裡了。
桑洱撿了一根粗長的樹枝,蹲在東側第一根柱子旁,挽起袖子,用手中的樹枝充當撬棍,開始用力刨挖。
江邊潮濕,泥越往深處就越容易鬆動。都怪當初埋得太深,桑洱出了一層汗,袖子沾了泥,終於,樹枝觸到了土壤深處的一個硬物——盒子的一角。
找到了!
桑洱一喜,扔開樹枝,趴到地上,使勁將它拔了出來。
埋在地下五年的木盒,飄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好在裡麵還是乾燥的,藏了一枚掌心大小的墨翠令牌。
正是五年前,桑洱為了留退路而給自己準備的、最後卻沒能用上的玄冥令。
當時桑洱考慮到第二個馬甲未必是可以光明正大地進入昭陽宗的身份,如果把玄冥令藏在昭陽宗的地界裡,那她就拿不著了。所以,桑洱將那枚玄冥令埋在了山下。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桑洱謹慎地將這枚失而複得的寶貝貼身藏好,頓時覺得有底氣多了。
修仙大會這麼重要的篇章,現在細節都還沒加載出來。萬一劇情坑爹地發生了偏移,那就糟糕了。她手無寸鐵的,還是一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啞巴,豈不是隻能等死?
這枚玄冥令裡可藏了不少好東西,大多是療傷聖藥。真有個什麼危險,也能續一兩秒的命。
轉眼間,那輪夕陽紅日已經落入了江水平麵下。仿佛天幕落下一層暗藍的紗,覆蓋在了大地上。
桑洱撓了撓耳垂,她記得,她上具身體的原主,小時候就是在這一帶被毒蛇咬傷了,之後才會撞見郎千夜的。說明這附近不安全,天黑了就更麻煩,還是趕緊走吧。
三兩腳踩實了土壤,桑洱原路返回。
進了樹林,兩眼一抹黑。桑洱用袖子擋住臉,免得被尖銳的樹枝刮傷自己。快走出樹林時,裙擺卻被一根橫伸出來的枯枝纏住了,沒耐心去解,桑洱使勁一扯,衣服是掙開了,人卻衝得太過,往外踉蹌了兩步,一下子撞上了一個身影。
桑洱的腰一暖,被人攬住了。然後一個低柔的、略有幾分驚訝的聲音傳來:“嫂嫂,你怎麼在這裡?”
桑洱一抖,抬頭就對上一雙穠麗深邃的眼。
尉遲蘭廷並不是一個人,他身後還有數個陌生的年輕人。看打扮,應該都是來參加修仙大會的人,有男有女,意氣風發。
不過,可在這群人裡,數最吸引人眼球的,還是尉遲蘭廷。
而這裡大多數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他身上的。
桑洱:“……”
不愧是男主,走到哪裡都是萬人迷,男裝女裝也不影響。
係統:“為了準備後天的修仙大會,大家都抓緊時間,在天蠶都購置需要的物品。雙方在路上偶遇,一起回來而已。”
桑洱:“原來如此。”
一個少年熱情地道:“尉遲小姐,這位是你的熟人嗎?”
“是啊,需要幫忙嗎?”
尉遲蘭廷微微一笑,三兩語婉拒了他們,又道:“諸位不必等我,請先回去吧。”
等這群鬨哄哄的年輕人走了,尉遲蘭廷就斂起了他那無可挑剔的迷人笑容。
桑洱:“……”
這也變得太快了吧。男人的臉,六月的天。
尉遲蘭廷握住她的小手,抬起來,端詳那隻袖子,蹙眉:“怎麼又弄得這麼臟?”
桑洱瞟了一眼自己的袖子,莫名也有點心虛,想縮回去。
剛才趴在地上挖玄冥令的盒子,她的衣袖不僅有泥,還濕一片。天黑根本看不清,誰知尉遲蘭廷的眼睛會這麼尖。
而且,尉遲蘭廷這語氣,很微妙。倒不是討厭和嫌棄,而像是……
桑洱也不知道怎麼形容。非要打個比喻的話,就像是看見自家養的狗偷偷出去鬼混,弄得一身泥水回家。愛乾淨的主人堵在家門,握住了狗爪,挑剔地檢查到底有多臟,油然而生出的一種有點麻煩、又不得不管的語氣。
桑洱:“……”
打住打住,這都什麼聯想!(╯‵□′)╯︵┻━┻
“那邊是眠宿江吧。”尉遲蘭廷看了她身後的樹林一眼,語氣不辨喜怒:“這麼大個人了,還跟個小孩一樣,去江邊玩水,不知道危險的嗎?”
桑洱縮頭耷腦,抽手,想將臟了的袖子藏起來。
“彆動。我都看見了,你藏什麼。”尉遲蘭廷淡淡道:“另一隻手呢?”
桑洱兩隻手一起乖乖地遞了上來。
感覺袖口動了動。桑洱悄悄抬眼,就是一怔。
尉遲蘭廷在給她卷袖子。
天穹殘餘的昏光,讓他的膚色有種蒼冷又溫柔的質感:“就這麼著吧,先卷起來,回去再說。”
卷完了一隻袖子,一陣大風吹來,桑洱掛著帷帽的繩子忽然斷了。
帷帽從她背後落下,一路滾啊滾,滾到了數米以外,撞上了一雙靴子。
來者腳步一頓,彎腰,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拾起了那頂帷帽,走到了她身後。
桑洱毫不設防地轉過身,當她看見了那眼熟的袍角時,眼皮就是一跳。
抬眸,這次,再無帷帽的遮擋,她與距離自己三步之遙的謝持風,直直地對上了眼。
桑洱緩緩吸了口氣。好在,經過了剛才在街上的衝擊,這次,她已經不會再失態了。
仿佛有點畏懼陌生人似的,她往尉遲蘭廷溫暖的身體上靠了靠,隻探出了半張雪白秀致的小臉。
“……”
從對方這張臉猝不及防地入目時起,謝持風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岩漿做的手攥緊了,每一呼一吸,都是無窮的痛苦。
眼前這少女,麵容懵懂好奇,充滿天真。看他的目光,也是全然的陌生的。
但有那麼一瞬間,謝持風以為自己看見了桑洱。
這五年,他走南闖北,才知天下之大。已不是第一次見到和桑洱有幾分相似的人,有的是眼睛像,有的是唇像,有的是鼻子像。
看得越多,心裡就越是空落,用什麼東西都堵不滿。
那些都不是她。
他知道的。
但每一次,為了那點相似,他明知桑洱的祖籍在何處,還是會瘋魔地掘地三尺,去那些陌生人的祖地,去看他們有沒有一個已經改名換姓的親人,是他要找的人。
最終,隻嚇得一開始善意對待他的人,都離他三丈之遠。
後來不知從何處走漏了消息,有一些妖魔鬼怪覬覦他的金丹,便故意偽造線索,引他入陷阱。
謝持風踏著冰冷刀霜,殺了無數似假還真、冒認是她的妖怪和惡人,才漸漸熄了那點無根據的瘋狂,開始沉默而日複一日地輾轉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