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夜的生日宴,桑洱熬到了淩晨,才回房倒頭大睡。翌日中午,她才迷迷蒙蒙地咕噥了一聲,頂著一頭亂發,爬出被窩。
喉嚨很乾,桑洱睡眼惺忪,下了地,晃到桌子旁,豪邁地抓起茶壺,仰頭,咕咚咕咚地灌下了大半壺水,才舒服地喟歎了一聲。
係統:“……”
用手背擦了擦嘴巴,桑洱習慣性地檢查了一下各項數據。這一看,她就驚訝地發現,裴渡對她的好感度提高了30點,現在是負20。
桑洱:“!”
雖說最終結果依然是負數,但這已經是一個大進展了。至少,這代表了裴渡對她的觀感,已經從“極其討厭”飛躍到“沒那麼討厭”了吧。
糖衣炮彈果然永不過時。送禮物就是刷好感的第一利器。
這麼想著的時候,桑洱的腹部傳出了一陣“咕”的空鳴聲。
十幾個小時沒吃東西,胃部竟隱隱有點不適。桑洱以手掌抵住那兒,按了按,莫名地就想起了尉遲蘭廷。
當時,尉遲蘭廷每天早上都雷打不動地叫醒她,讓她吃早餐,像是鬨鐘成了精。如果桑洱貪睡耍賴不肯起床,尉遲蘭廷還會直接上手,將她從被窩裡抱出來。
現在,桑洱穿進了三號馬甲的身體裡,成了這座府邸的主人,周圍已經沒人敢這樣管著她了。
有了對比後,才發現,那個時候,尉遲蘭廷真的把她照顧得很好。
所有看似專橫的管束,其實都是落到細微處的關心。
至少,那時候桑洱的胃沒疼過。
桑洱揉了揉腹部,洗漱以後,朝正廳走去。遠遠地看見廳外的走廊中,裴渡正蹲在地上逗她的狗玩。
這條叫鬆鬆的鬆獅犬,明明是活潑親人的性子,遇見誰都會搖尾巴。可第一天見到裴渡時,它就一反常態地朝他齜了牙,充滿了莫名的敵意。
按理說不應該。裴渡長得好看,年紀小,嘴巴又甜,相處了一段時日,府中的所有人對他的印象都挺不錯的。隻有鬆鬆依然不樂意見到他。
如今,鬆鬆趴在地上,被裴渡蹂|躪著屁股上的軟肉,掙脫不了,隻能耷拉著狗狗眼,忍受著對方的騷擾。
“你就彆折騰它了。”桑洱那帶著無奈笑意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鬆鬆聽見了救星的聲音,“嗷嗚”一聲,猛地從裴渡手下竄出,撲到了桑洱的膝前。
桑洱彎腰,揉了揉它蓬鬆的毛。
人總是太容易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至於常被表象迷惑。對危險的直覺,還不如一條狗靈敏。
桑洱記得,在原文裡,裴渡在報複完董邵離及其血親之後,為了根絕麻煩,可是喪心病狂得連一個秦家的仆從,不,更確切地說,是連一條狗都沒放過的——即使這些人與他無冤無仇。
心狠手辣,可見一斑。
裴渡笑嘻嘻地說:“姐姐,那你可冤枉我了。我哪有折騰它,隻是在和它玩耍,培養感情。”
鬆鬆扭著屁股跑了。桑洱直起身,一抬眼,就怔住了。
皆因裴渡的額頭上,多出了一道纖細的紅色抹額,其中間穿過了一枚淡色美玉,恰好擋住了黥在肌膚上的字。
碎發絲絲分明,拂過玉石,投下了細碎的光影。
桑洱:“?”
這不就是她昨晚送給裴渡的禮物?
桑洱之所以給這塊玉編了紅繩,不光是為了送禮好看,其實也抱了一點私心——雖然原文說過裴渡不會用這塊玉,但世事無絕對,難保劇情在未來會不會出現偏差。所以,桑洱特意把它做成了項鏈。
這樣的話,即使裴渡某一天心血來潮,將它戴上,玉墜也會被衣服擋住,不會被外人看見。
本想著萬無一失了,哪知道,裴渡居然把它用作了抹額,還束在了那麼張揚又招搖的位置。
不過,桑洱不得不承認,裴渡這種相貌,非常適合這樣略帶異域風情的抹額。非但不會顯得奇怪,還襯得他膚色更白,眉眼更深邃。
唉,算了,隨便他吧。這小變態的疑心很重,越是不讓他做這做那,他反而越會揪著不放,探究起這塊玉的來曆。
兩人一起吃了午飯。因為昨晚的長壽麵裡加了東西,桑洱吞咽時,暗暗地感受了一下身體裡有沒有不對勁的感覺。結果是一切如常。
果然,隻有在被深愛之人背叛的那一刻,絕情蠱才會作亂。
魔修的東西,可真是防不勝防。讓人稀裡糊塗地中招,再不明不白地死去。
飯後,裴渡擦了擦嘴,習慣性地說:“姐姐,去側殿吧。”
按照這些天來兩人的習慣,午飯後,桑洱就會陪他去偏殿修煉,將所有時間都給了他。裴渡不愛看書。尤其是秦家這高深晦澀的心法,對他來說,就像天書一樣。桑洱卻從來沒有嘲笑過他,隻會招他過來,讓他坐在她身邊,耐心地逐頁教他,用平實的語言來翻譯書裡的內容,循循善誘。
短短十幾載人生,裴渡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對他毫無脾氣、有求必應的人。一邊暗暗譏笑這人蠢,沒戒心,一邊又忍不住聽得認真入神,修煉起來,也漸入佳境了。
但今天,桑洱卻第一次放了他的鴿子。
原因是兩人步出走廊時,一個仆人迎了上來,遞上了一封信:“小姐,這是戲樓那邊送來的。”
“嗯?”
桑洱不明就裡,拆開一看,寫信人竟是原主的另一位替身。
對了,差點忘記,原主可是一個處處找替身的主兒。
青璃是一號替身,姑且就稱這位為二號吧。
二號替身的名字叫周澗春,是瀘曲最有名的戲樓裡一個唱小曲兒的伶人,聲線動人,擅長彈奏各種樂器。
在時下,伶人是一個不怎麼上得了台麵的低賤行當。戲樓之地,亦是五方雜處,龍蛇混雜。坐在台下的幾乎都是大男人。
原主在放飛自我以後,卻成了這種地方的常客。興致一來,還會一擲千金地打賞。
三年前,原主偶然撞見了周澗春被人欺負。當時,周澗春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他貌若好女,性格倔強,又不願逢迎討好客人,不知怎麼的,就被一個地痞盯上了。這地痞仗著自己在附近有些勢力,想逼迫周澗春跟了他。
原主見狀,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原因也是那一個——周澗春的嘴唇形狀,生得很像秦躍。而且,周澗春衣著樸素,身材纖瘦,有一股略微倔強的清高勁兒,和秦躍剛回到秦家時的氣質很神似。
自從認識了原主,周澗春就再也沒有被欺負過了。他自身的條件不算頂尖,這幾年並沒有上位成為當紅伶人,但有了原主撐腰,在戲樓裡的日子,自然也好起來了。
在往年,原主生日的後一天,都會去找周澗春聽曲兒。可桑洱接手這副身體後,早就把這個約定拋到了九霄雲外。
周澗春等了她一個早上,都不見她現身,有點沉不住氣了,於是遣了人過來送信。
“……”桑洱低頭,折起信件,說:“裴渡,我臨時有點事,今天就不和你一起修煉了,你自己去吧。”
計劃好的事情臨時被推掉,在她背後,裴渡的臉色臭了臭,忽然,一個跨步,橫在了桑洱的麵前。
等桑洱抬起頭時,裴渡已經換上了甜甜的笑臉,咬字有些重:“姐姐這是要去哪呀?”
總不能說是“替身有約”,桑洱含蓄地說:“我去探望朋友。”
探望朋友?
很熟悉的說辭。
上一次,這個理由出現的時候,她探望的是青璃。
用絕情蠱來複仇的前提,是成功誘使秦桑梔愛上他。在事成之前,任何第三人的出現,都可能會對計劃造成影響。
必須跟去盯著她才行。
裴渡暗暗地冷哼一聲,表麵上,說話的語氣卻像是撒嬌,親親熱熱的:“姐姐,那這次也帶我一起去可好?”
據原文所寫,因為裴渡與秦躍的相似度高於任何替身,而且,他與青璃、周澗春等人都不一樣,在瀘曲沒有束縛或牽絆,理論上是隨時都可以離開的。想勾住他,不能砸錢,隻能打感情牌。
所以,原主刻意維持著好形象,不願意讓裴渡發現她養了一堆替身。
這次,原主自然也不想裴渡跟去。
桑洱念著原主拒絕的台詞:“不了吧,外麵這麼熱,你在府中修煉不是更好?”
果然,如原文所寫的那樣,裴渡不為所動,還笑眯眯地說:“可今天我就是特彆想出去逛呢。”
頓了頓,裴渡還搬出了她說過的話來堵住她的嘴:“況且,姐姐上次不是說了,你出門時,要讓我隨行保護你的麼?”
桑洱:“……”
她回憶起了自己被“以身相許”的台詞所支配的尷尬。
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再拒絕就顯得心裡有鬼了。桑洱隻好說:“那好吧。”
二人乘坐車輦到了目的地。
這裡也是東街的一部分,但還算是比較正常的場所。食肆,酒坊,賭館接連,在其之間,立著一棟精美的三層大戲樓。
一路上,裴渡都懶懶地倚在車壁上,不知道在想什麼。手指玩著簾布的流蘇,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
他本以為桑洱要去之前的地方找青璃,誰知,車輦最終停在了一座陌生的戲樓前。
裴渡探頭一看,一邊眉毛高挑,有點起疑:“這裡?”
他太熟悉市井的一切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正經之地。
桑洱乾巴巴地笑了一聲:“對。你嫌悶的話,可以四處逛逛。不用一定跟我進來。”
裴渡瞥了她一眼,回絕道:“不了,我也進去吧。”
他倒要看看,她來這裡做什麼。
“……”
桑洱感覺太陽穴抽疼了起來。
在來路上,桑洱已經大致猜出了係統的險惡用心。
這段劇情,肯定是為了讓裴渡看清她不隻有青璃一個小情兒的事實,繼續夯實她的花心人設。
雖然和原主一樣,不願裴渡跟來,但桑洱擔心的,並不是形象完不完美、人設是否會崩塌的問題。她早就淡定接受了這個角色被魔改成炮灰的事實。能有幾個炮灰的形象是偉光正的?
桑洱真正在意的,是裴渡的好感度。因為它和打怪副本的獎勵、懲罰製度,都是直接掛鉤的。
而且,打怪副本的觸發,往往沒有任何預兆,說開始就開始。為此,桑洱隻能未雨綢繆。
她也不指望能把好感度刷到八、九十,這不現實。隻要這玩意兒不是負數,桑洱就謝天謝地了。起碼,這代表了她不會被克扣獎勵。
一想到好不容易漲到負20的好感度,等會兒不知道要跌成什麼樣,桑洱就無語淚流。
一踏入戲樓,桑洱就感受到了來自於四麵八方的熱烈歡迎。戲班的班主見了她就眉開眼笑,把她當成財神一樣捧著。年輕又自詡有幾分貌美的伶人戲子,對她就更是趨之若鶩,仿佛桑洱是一棵長了腿的搖錢樹。
不多時,一個機靈的小廝擠過了擁擠的人群,趕了過來,點頭哈腰:“秦小姐,您來啦!我們公子等你好久了。”
他故意大聲說話,周圍的伶人聽了,都露出了一絲豔羨的神色——誰不知道秦家小姐每次過來,都是為了周澗春呢?
但今天,眾人很快發現,她身後居然跟了一個陌生少年,八卦的雷達紛紛響起。
這少年相貌姣美,衣裳用的是上好的料子。抹額上的那塊玉更是瑩潤美麗。氣質、做派,都不像仆人。
來這種地方,秦桑梔都要形影不離地帶著他。莫非……這位是秦桑梔的新歡?
小廝引著他們來到了戲班後麵附樓的廂房裡,屏風後,一陣略微急促的腳步聲,朝這邊行來。
替身二號終於露出真麵目了,桑洱定睛一看。
果然長得不錯。
周澗春膚色白皙,斯文俊秀,氣質清冷。明明年紀比青璃大,站在那裡,卻有一種孤高纖弱的少年感。
骨相長得也好,是很耐看的類型。
前世作為美術生的習慣發作了,桑洱忍不住在心裡品鑒了一番,暗暗點頭。
如果說青璃是妖豔賤貨型的長相,那麼,周澗春就是小白花。
原主果真好豔福,如果不是被卷入了渣養父的恩怨情仇裡,又作死把裴渡當替身,而是安安分分地過著左擁右抱的生活,大概會比神仙還快活吧。
裴渡跟在桑洱身後,一進門,就本能地掃視了四周一圈,沒看到可疑的埋伏,才放心下來。
一低頭,裴渡就發現桑洱在看對麵的人,順著她的目光,看見了周澗春。短暫的驚訝以後,裴渡似乎明白了什麼,眯了眯眼。
那廂,周澗春好不容易等來桑洱,急切起來,步履就有些失了從容。
當他看到桑洱身邊的裴渡時,笑意就微微一斂,黑眼睛裡露出了警覺。
周澗春一直都知道,在戲樓裡,常有人在背後罵他假清高。其實,他們也不算完全罵錯人。
在早年,他確實是一個油鹽不進、不願意賠笑討好任何人的性子。
當秦桑梔開始保護他時,周澗春本來以為,她和那些強迫他的人一樣,是貪圖他的身體。區彆隻在於秦桑梔比那些人更漂亮年輕,還有錢罷了。
結果,兩年多以來,秦桑梔壓根沒有做什麼過分的舉動,每次過來,還會認真聽曲兒,給他送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