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走廊外麵有充沛的光照漏入,一牆之隔的房間裡,卻是一片漆黑。
因為不通風,熏香的氣味頗濃,柱子旁,帷幔依依,緊閉的窗下,桌椅扁櫃匍匐在暗處,輪廓模糊,空氣很安靜。
裴渡一跨過門檻,就不肯往裡走了,袖下微動,眼底閃爍著懷疑的光芒:“做什麼?”
在同等的情景下,若他是一個普通少年,被拖進這個地方,大概會遲疑不解。但絕不會戒備成這樣。
但裴渡到底不是良善之輩,與人結仇結怨,多過結善緣。在董邵離之前,不知道已經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手裡,才磨好了他這把冷酷的長刃。若那些人沒死,又或者有人替他們報仇,那一定是恨不得將裴渡碎屍萬段的。
對此,裴渡顯然也有自知之明。
他雖然不比桑洱高多少,但力氣比她大得多,他不願走,桑洱用儘九牛二虎之力也拖不動他。
知道裴渡已經起了疑心,若沒有好借口,恐怕他不會合作。桑洱隻好裝作空氣很臭,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壓低聲音說:“當然是換衣服啊,你看你的衣服都破了,還被吐了一灘,再等一會兒就要滲進去了。”
裴渡聞言,瞥了眼自己的衣服。那惡霸嘔出了一灘黃綠色的穢物還黏在他衣裳上,味道酸腐,確實會讓愛乾淨的人難以忍受。被這個理由說服了,他終於抬步。
就在二人消失在門口的後一秒,柳畫就轉過了彎來。差一點就讓他看到進去的人的臉了。
進了發現,這房間倒是不大,裴渡掃了一眼就能看全。這地方,似乎是個儲物室,架子、矮櫃頗多,沒有可疑之處,輕哼了一聲。
酒意混雜著熏香味,讓桑洱的步伐有點兒踉蹌。沒留意到腳下放了一張矮小的圓凳,一不留神,踢了它一腳,發出了“咚”的一聲,還差點就被絆倒了。
萬幸,在膝蓋觸地的千鈞一發之際,裴渡反手,穩穩地抓住了她的小臂,嘻嘻道:“雖說我是臭了些,但姐姐也太著急了,這麼笨手笨腳。”
桑洱並不知道,此刻,裴渡輕鬆地和她說著俏皮話的同時,他藏在另一邊的手,卻輕微抖了抖,袖子一振,一柄軟劍,如吐著毒牙的蛇,無聲地滑了回去。
若這個房間裡藏了來自於秦家的埋伏,那麼,這柄軟劍的劍刃,早已橫在了桑洱的脖子前,將她當做突圍的人質了。
不足兩個月的時間、仍為負數的好感度,依靠它們建立起來的信任,還是太過脆弱樂。一丁點兒的動蕩和顛簸,都能震碎看似平靜美好的現狀。
外麵,柳畫的黑影正在躡手躡腳地靠近了門口。果然,這些npc的智商不怎麼高,這樣偷聽真的太明顯了。
係統:“提醒宿主,這段劇情是有倒計時的,目前還剩三分鐘。”
桑洱:“!”
草,差點忘記了這點,必須抓緊時間了。
裴渡長得比周澗春高,身型也結實修長得多。為了不讓柳畫看出區彆,桑洱一急起來,直接上前,將裴渡推到了角落,頗有幾分餓虎撲食的氣勢。
這裡恰好位於柱子的後方,旁邊就是幾個矮櫃,恰好和圍牆形成了一個凹進去的三角位,旁邊紗幔輕舞。
裴渡的背輕撞到了牆上,忍不住皺了皺眉。正要說話,他的嘴唇就被一根手指抵住了:“噓。”
靠著從門邊落入的暗淡光線,眼前之人泛著紅暈的麵容近在咫尺。因為太白了,臉頰的紅暈和糜紅的唇瓣都被襯得很鮮豔。一雙眼睛亮而濕潤,仿佛因為醉意,有些渙散,柔軟的睫毛蓋著圓而長的上眼瞼。
似乎在喝酒以後,她就會明顯臉紅,步伐略有些搖晃不穩。看來是有點醉了,所以,剛剛才踢到了凳子吧。
見裴渡還算配合。不,與其說他配合,不如說他似乎有點恍神。
桑洱悄悄鬆了口氣,收回手,旁邊就是一個矮櫃,她伸手扒拉了兩下,很快就扯出了一件類似款式的男裝外袍。
桑洱會知道這些櫃子放著備用衣物,是因為原主曾經發生過類似的意外,被茶潑濕了裙子,來這裡換過衣服。而這正好是一個走劇情又不會被裴渡推開的好借口。
裴渡看桑洱的動作,就知道她很熟悉這裡。
不然的話,為什麼她連看都不用看,直接伸手就拿到了衣服。
人在什麼情況下,會在這種地方換一身衣服?
腦海裡浮現出了一些不那麼順眼的畫麵,裴渡一咂嘴,拖長了氣音,懶洋洋地道:“姐姐真厲害,對這種地方也那麼熟悉。連這裡放了衣服都一清二楚。”
嘴上說她厲害,但語氣聽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不冷不熱,不像是真心誇讚,倒像在惡意的譏誚。
桑洱正在發愁怎麼自然地說出那句台詞,聞言,頓時覺得台階來了,果斷握住他的手,接上:“你彆胡思亂想。”
“我有什麼好胡思亂想的?”裴渡翻了個白眼,將那句“自作多情”咽下了肚子裡。
忽然,他的肩被兩隻小手扶住了。緊接著,裴渡就感到身上一涼。
“刺拉——”
清脆的裂帛聲。
本來隻是被惡霸撕出了一道小裂縫的衣服,被桑洱硬生生地用蠻力,撕成了三倍長的大口子,露出了裡麵雪白的單衣。
裴渡:“…………”
“你信我,這樣脫、脫才快。”桑洱也知道這理由牽強,忍不住結巴了下,繼續扯衣服。
裴渡大概是被她粗魯的動作震住了,張了張嘴,古怪地盯著她。
他從來不知道,這人喝醉酒後會做這麼出格的事。
桑洱並不知道裴渡已經給她蓋章“喝醉”,手上動作不停,繼續偽造這些引人遐想的撕衣服的聲音。她都這麼努力了,柳畫應該已經聽見這些如狼似虎的聲音了吧?
沒過多久,裴渡的外衣就被她扯下來了。
對了,在劇情裡,柳畫不光聽到了撕衣服,還看到了他們黏在一起的身影,還有一些不可描述的哼聲。
桑洱:“……”
媽的,這都什麼羞恥的情節。
算了,不能深想。社死一次和一百次,其實都是一樣的,挺過去就好。
就在這時,裴渡忽然看了她一眼。但沒等桑洱看清他神色,他就彆開了眼,滿不在乎地問:“這破屋子就是那個周澗春的地方?”
話音剛落,他眼前的少女就像喝醉了,嘟囔著說:“那個人什麼都不是。男人,我喜歡的是誰,難道你感覺不到?”
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貶低彆人、抬高他的話。
裴渡在一瞬間的驚愕以後,嘴角一歪,得意了起來。
才兩個月不到,這蠢蛋真的那麼快就開始上鉤了,還敢對他說這麼大膽的話。
比他想象的快多了。
董邵離和秦菱的女兒,也不過如此,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間,不值一提。
可惜,絕情蠱昨日才種下去。
這麼短的時間,根本不足以養大它。
若非如此,他現在就要了她的命,讓她嘗嘗這種死法,也未嘗不可。
還是多等一段時間吧,把果實喂到最大的時候,采摘下來才是最好吃的。
估計裴渡不說話是已經被這油膩的台詞惡心到了,桑洱很尷尬,隻想快點結束,沒有看他的表情。不然,她應該會被裴渡的神色嚇到——他那一雙琥珀眼珠,在黑暗裡泛著森森寒光,襯著兩顆雪白的小尖牙,像極了瞄準獵物咽喉的豺狗。
最後還有更羞恥的一步沒做。桑洱老臉一紅,裝作醉得糊塗了,撲上去抱住了他,臉頰側著,蹭了蹭裴渡的身體,鼻腔裡故意發出了悶悶的哼氣聲。
似乎是不習慣和人這樣貼近,而她忽然掛了上來,裴渡始料未及,僵了一下。
桑洱裝作沒力氣,趴他身上哼唧了一會兒,餘光瞥見門外的黑影踉踉蹌蹌地跑了。
酷刑結束,短短五分鐘,體感卻像五年。桑洱趕緊鬆開手,摸索著圍牆,裝作不勝醉意,說要喝點醒酒茶。
但腦殼開始疼了。
柳畫這段劇情是糊弄過去了,那其餘地方呢?柳畫轉達渣言渣語給裴渡的部分怎麼演?
係統:“因劇情融合的bug,我們正在修複,隻需宿主回到房間內即可。”
桑洱:“所以,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bug?”
係統:“你這個角色畢竟被替換魔改過,導致了劇情具有間歇性的不穩定性。”
回到房間裡,桑洱就大著舌頭要解酒茶。裴渡將她攙到了椅子上,看她這個模樣,有點嫌棄似的,嘖了一聲,嘟囔了一句“醉鬼”,想出去叫人來,送點解酒茶。誰知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裴渡想了想,關上門,自己出去找解酒茶了。
他才不是好心照顧秦桑梔,隻是兩害擇其輕,不想扛著一個醉鬼下樓而已。說不定會被她吐一身,那樣更糟糕。
裴渡心想。
走到一個拐角處,裴渡迎麵遇到了柳畫。
他看了對方一眼,記得這好像是今天站在樓下的一個伶人,沒興趣地移開了目光。哪知道,柳畫卻好像被他這一眼冒犯到了,忽然站定,憋紅了臉,在亂套的劇情裡堅持履行原角色的台詞:“你彆以為自己多了不起,秦小姐也沒把你當回事,我剛才親耳聽見她說你什麼也不是,連周澗春都比不上!”
柳畫說完,以為會看見裴渡沉下來的臉色,結果,下一秒他的衣領就被揪住了,重重地懟到了那棟漂亮的雕花牆上。
柳畫吃痛,隨後,驚恐地感覺到臉頰上被一柄軟劍的刀背輕輕摩擦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