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以後, 無形的秋老虎伏在大地上。烈日中空,熱得人汗如雨下。
桑洱的雙頰熱得微微泛紅,蹲在樹蔭下,咬了一口甘蔗。
銀劍卸了下來, 靠在了旁邊一塊石碑上。
這石碑足有兩人高, 上方“青雷穀”三個刻字, 經過歲月風霜的侵襲,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
算算日子,桑洱已經在【裴渡路線】裡待了三年。
這是她迄今為止待過最久的一條路線。同時, “秦桑梔”也是她用過最長壽的一個馬甲了——已經過了二十二歲。
桑洱不禁感慨:“我好久沒試過那麼長命了,居然過了二十。”
係統:“……”
按常理,這個年紀不成親, 是會被人當成異類的。但這三年來,估計是她“愛救風塵”的名頭太響了, 一直沒有人來向她提親。
好在,桑洱早就自立了, 在瀘曲又橫慣了,沒人敢來對她指指點點,日子不知道過得有多逍遙自在。
期間, 作為裴渡的舔狗——當然, 桑洱走的不是苦情卑微、仰望男神型的舔狗路線, 而是出錢又出力的金主型舔狗,她將裴渡捧在心上,寵愛、關懷與陪伴,一樣不落下。普通舔狗會做的事兒,也全都在做。
外出打怪時,永遠將裴渡放在第一位, 為他探險為他擋傷。稀有的丹藥和武器,全都優先給他。毫無保留地教會他各種修煉秘法。生辰、過年,一起倒數許願。
悉心照顧,溫柔袒護,但也不是一味縱容,偶爾也會緊一緊“項圈”——人是很難把本性滴水不漏地藏起來好幾年的。由於一起除妖的次數多了,裴渡天性裡的殘忍和極端,有時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彆人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裴渡是“人若犯我我必屠你滿門”。這樣的設定寫在原文裡,和發生在眼前,完全是兩個感覺。桑洱沒辦法裝作看不見,一旦看見了,就會阻止。
作為炮灰,桑洱本來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她清楚自己沒有那麼強的感化力,可以靠著嘴炮教會裴渡真善美謙恭禮讓,改造這個天生缺乏同理心的小變態。
隻是,有些不合理的事情,總不能因為沒有結果、難以改變,就視若無睹,連試都不去試。
也正因為桑洱知道這具身體的死遁時間,大概在年末,在此之前,不管她怎麼和裴渡打交道,都不會有事。
就算裴渡在她死了以後故態複萌,她今天做的事,也依然是有意義的。
人品、修為、感情一起抓。這世界上,還有比她更厚道、更以德報怨的人嗎?
桑洱心想。
三年的時間雖長,但由於都是細碎而點滴的日常生活,因此,沒有給進度條帶來太大的減幅。
但這樣的狀態很快會被打破。
因為裴渡路線,很快要結束了。
要知道,裴渡路線是有兩個版本的,一個是給正牌女主量身定做的【秦梔版】,一個是魔改過的【秦桑梔版】。最後這段時間,這兩個版本的走向也會大為不同。
在【秦梔版】裡,經過幾年相處,正牌女主將會逐漸對裴渡動真情。如果忽略正牌女主在彆的路線也養了幾條魚這一事實,她和裴渡在最後的階段,也算是愛恨纏綿的雙箭頭了。
而在魔改版裡,桑洱飾演的秦桑梔,則會一路朝著作死的方向去——設定裡,這角色本來就是一個不太安分的人。對她來說,這三年可以專注在裴渡身上,和貌美少年們也幾乎不來往了,已經算是一個奇跡了。過了這麼些年,她對秦躍的執念已經沒那麼深了,那麼,作為替代品存在的裴渡,自然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於是,她一邊試圖穩著裴渡,一邊偷偷伸出了試探的爪子。
這一係列和董邵離如出一轍的舉動,令裴渡感到十分厭惡。正好,過家家的遊戲已經玩了三年多,繼續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況且,如果秦桑梔完全移情彆戀了,說不定絕情蠱也會失效。
於是,裴渡選擇了結束遊戲,攤牌,乾脆利索地讓秦桑梔gg了。
最後的300點鹹魚值,恐怕有一大半都是留給最後的攤牌事件的。
桑洱:“……”
不得不說,裴渡看著吊兒郎當的,其實挺有原則,是個“斬遍天下花心狗”的狠角色。
這段劇情,是昨天晚上才加載出來的。
看見的時候桑洱思索了很久。因為這個劇本裡,並沒有說她具體應該怎麼個三心二意法。唯一的宗旨就是往“奉旨花心”的方向靠攏而已。
在樹蔭下麵蹲了好一會兒,甘蔗啃到了一半,山路的儘頭,終於傳來了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秦姑娘,我、我來了!”
桑洱呸出了一口甘蔗肉,來了點精神,站了起來:“拿到東西了嗎?”
“呼……拿到了,就在我的枕頭上。”
正汗流浹背地朝她奔來的,正是在薊寧畫皮妖副本裡出現過的豬隊友葉泰河。
本來以為這就是一個隻出現一次的npc,沒想到之後某次捉妖時,他們會再次碰見。比起在常府裡冒冒失失的那一次,如今的葉泰河,長進和靠譜了不少。
一來二往的,雙方還真的交上了朋友——當然,這份友情更多存在於桑洱和葉泰河之間。
裴渡對他的態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熱的。
這次,三人之所以會來到青雷穀之外,是因為半個月前,這裡出了一樁大事。
昭陽宗遠道而來,在此處收複了一隻食人過三百、秉性凶殘的大妖怪。此妖怪藏身在深山中,據說盤踞多年,在葬身它腹中的人身上搜刮了不少錢財、仙器。身死之時,老巢沒兜住,這些寶貝灑了滿山,青雷穀活脫脫成了一個聚寶盆。
這消息一傳出去,彆說是修士了,連這附近山裡,連妖魔鬼怪都沒分清的村夫農婦,也聞訊而來,想進裡麵撿漏。
但其實被引來的不止有人,還有一些伺機埋伏在山路上,用鬼打牆來捕獲獵物的妖魔鬼怪。這些聽見有好處就傻愣愣地跑來、沒有戰鬥力的村夫們,就是它們最好的果腹之物。短短十天,已經死了幾個人。為了不讓人數增多,昭陽宗隻得在山外設置了一道結界,攔住無關之人。同時為了登記人數,進山的修士必須有他們的玉令才能穿過結界,出來時需要歸還。
聽說了這事兒,葉泰河就興致勃勃地提議桑洱一起來看看,裴渡聽了,也難得起了興趣,三人就一起來了。
昨天三人抵達了青雷穀外的客棧裡,找到昭陽宗,拿到了玉令。當時桑洱還特意看了看,昭陽宗的這行人裡,並沒有她的熟人,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有點兒遺憾。
但今天一早出發時,因為起得太早,葉泰河忘記拿玉令了,來到結界外才發現,可憐兮兮地求桑洱等一等他。桑洱答應了。因為等的時間有點長,裴渡等得不耐煩,便對她說,想進去探一探路。
桑洱知道靠近結界的地方不會危險到哪裡去,況且最危險的妖怪已經被清了。這三年裴渡修為進步,宵小也不是他的對手,就笑著點頭,讓他去了。
葉泰河喘順了氣,汗水都凝在了額頭上,一邊扇著衣領的風,左顧右盼:“裴公子呢?”
“他先進去了……”桑洱說著,感覺到了結界波動,一個身影從裡頭鑽了出來,還用手背擋了擋刺眼的陽光,離得遠遠的,就喊了她一聲:“姐姐。”
是裴渡。
他今年就二十歲了。
三年多前,剛認識的時候,裴渡隻比她出小半個頭。十六七歲時,他的身高迅速抽條,如今已比桑洱高了一個頭,褪去了單薄與纖瘦,完完全全,是一副修長的成年男子身材。
和七八年後,那個在九冥魔境裡出現的裴渡,仿佛已經融為了一個剪影。
大抵是陽光太刺眼,桑洱有點失神。裴渡走到她眼前,挑眉笑道:“怎麼了,熱得都發呆了嗎?”
“是有點熱。”桑洱拿起了劍,笑了笑:“好,我們進去吧。”
裴渡隨意地點頭,正要跟上,身子忽然被輕輕撞了一下。葉泰河雙手合十地說了句“抱歉”,屁顛顛地跟了上去,還掏出了一個羅盤獻寶:“秦姑娘,我打聽了,這裡麵的四個方位,據說往南走,瘴氣最濃,可也最容易找到適合我們的法器……”
裴渡微一眯眼,稍有不滿,但還是跟了上去。
這個叫葉泰河的呆頭鵝,不知道是哪裡得了她的青眼,居然和她交上了朋友。
裴渡一度懷疑葉泰河在扮豬吃老虎,後來發現他是真的傻。而且,秦桑梔一貫喜歡長相漂亮的人,對葉泰河顯然隻是普通朋友的心態,才漸漸放下了抵觸的心思。
轉念一想,也好,讓這種呆頭鵝和她接觸,總比她有時間想起東街那些人要好——雖然她現在已經很少去了。
進入結界後,青雷穀的景色,在眼前鋪展開來。
被妖怪當做山頭占了多年,整片樹林,找不到一條人走的小道,路麵崎嶇,鞠為茂草,荒涼衰敗。許多地方的草長得比人的腰還高,地上的枯葉積得很厚,踩上去,沙沙作響的。
葉泰河還在撥弄羅盤的針,裴渡就懶懶道:“我剛才看過了,這裡一直往前都是容易走的路。約莫一裡外,會有一個分岔路口。沒看到什麼危險。這些路都是大體往下的,應該都會通往山穀裡,走哪裡區彆不大。”
“那我們就先去分岔路吧。”
按照常理,樹林裡怎麼也會比外麵涼快。可這樹林裡靜悄悄的,走了半天,也沒有半點風吹來。
等三人來到了分叉道時,都出了一層薄汗,尤其是裴渡和葉泰河,大概是身體更熱吧。
“這什麼鬼樹林,跟個蒸籠似的……”葉泰河一臉受不了,掏出了喝水的水囊,咕咚咕咚喝著水。
裴渡雖然沒說話,但額頭上也有了晶瑩的汗水。
桑洱在口袋裡摸了摸,摸到了兩張手帕,遞了出去:“給。”
她的手同時伸向了裴渡和葉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