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救世神,管不了那麼多人,那就隻能護著這些熟悉的人們。若是正常遣散他們,不說耗費的時間很長,肯定有不願意離開的人,或者是走了會被抓到的人。忠叔要是知道了這是怎麼回事,恐怕拚了老命也會留下來。
直接修改原文的力量是強大的。再不願意的人也會瞬間願意。
就這樣,桑洱斟酌字句,用有限的字數給了忠叔等人一條活路,讓大家都有多遠跑多遠,此生不會再被找到。
送走他們後,桑洱獨自在偌大的府邸裡畫下陣法。當陣中有二人時,即會啟動陣法。而若立下陣法之人死亡,則會起火,為另一方離開造成障礙。
複雜的陣法,耗費了桑洱不少心力。但比起之後要刺的那一劍,這都不算什麼。
本以為這一切在明日下午才會來臨,這天夜晚,桑洱正在房間裡收拾東西——她想效仿之前的做法,將有用的東西收入乾坤袋,找個地方埋起來。忽然被告知裴渡提早回來了。
還沒有完全做足心理準備的她,就這樣站到了這裡。
按照預設,桑洱這一劍,應該是朝著裴渡的心臟去的。
因裴渡的心臟天生略有異位,才會躲過一劫。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動手是另一回事。
在提劍的那一刹,不知為何,她的手就是一抖,劍尖就沒入了現在這個地方——偏離了目標之處極遠,刺進了左肩膀裡。
麵對桑洱的質問,裴渡慢吞吞道:“是啊。我殺的。”
“為什……”
“為什麼?你這不是廢話嗎?因為董邵離該死啊!不然我吃飽了撐的去殺他?”裴渡驟然提高了聲音,每個字都仿佛是從牙縫裡狠狠地撕碎,碾出來的:“董邵離這個賤人,娶了妻又在外麵騙我母親,對她始亂終棄,這就罷了,還對這個全心全意愛他的女人、對我這個私生子,也痛下殺手!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還活在世界上,他就該死!就該斷子絕孫!我有殺錯嗎?!”
轟隆雷鳴,桑洱的身體輕微地晃了晃,聲音發顫:“你和他的恩怨,我並不清楚,我也沒有立場阻止你報仇。可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我救了你後,你大可以一走了之,為什麼從一開始就在騙我,故意接近我,還裝作很喜歡我的樣子,這樣很好玩嗎?你留在我身邊三年多,就是為了報複我?”
裴渡哈哈笑了一聲:“不然呢?不是報複你,還能是因為喜歡你啊?”
桑洱的臉色被他儘收在眼中。她臉色慘白,情緒激動,但並沒有絕情蠱發作的跡象——絕情蠱發作,不僅會渾身劇痛,七竅中某幾個位置,還會湧出血來,甚至是全部一起出血。
也即是說,她真的一點都沒有喜歡過他。
仿佛一錘定音的宣判,讓裴渡期盼了許久的事兒落了空。但湧上心頭的,卻不是報複失敗的遺憾和挫敗。而是一種比被劍刺傷更濃烈的不甘、苦痛和嫉恨,在撕裂著他的身體內部。
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那就再好不過,再好不過!他有大把時間,可以慢慢和她磋磨。
“秦桑梔,你比我大了好幾歲,怎麼還這麼天真啊。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人,被我騙了三年多了。董邵離躺在泥裡都化成白骨了吧,你呢,還上趕著對我好。到現在還幻想我喜歡過你。就連要殺我,也不敢朝著心臟來。”裴渡語氣詭異:“不敢刺我心臟就罷了,肩膀你倒是捅深一點啊。”
劍刃半深不淺地沒入了血肉裡,裴渡說完,冷不丁地,朝前走了半步。
劍直直地插入肩膀更深,劍尖幾乎要刺出背後的衣服,血泡“咕嗤咕嗤”地大股冒出。
桑洱耳膜一嗡,當那些血流到她指腹時,她的手腕一抖,竟是微一鬆手。
裴渡明明是被刺傷的人,卻仿佛毫無痛覺,笑容越發擴大了,簡直稱得上是燦爛。
他的腦子發熱,吐出的話語一句接一句,仿佛都是本能,無須思索,即句句誅心:“怎麼不繼續了?這就鬆手了?秦桑梔,你這幾年是不是裝情聖裝上癮了,在這裝個屁啊。裝出一副不忍心殺我的模樣,我呸,你喜歡的哪是我,你喜歡的是秦躍!把我當什麼你自己清楚。秦躍都娶了彆人了,把你拋棄了,你還對他念念不忘,找了那麼多像他的人來安慰自己,賤不賤啊?我要是秦躍,牙齒都要笑掉了!”
此刻的裴渡,不僅說話刻薄,就連看起來,也像是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誰捅了他刀子,他就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對方痛苦百倍,發泄到自己痛快為止。
“我每次親你,你裝個不要的樣子,其實心裡還挺享受的吧。我就不一樣了,每次看到你這張臉,我心裡隻有一個想法。”裴渡抓緊了插著自己傷口的劍刃,毫無痛覺般,猛地扯了下來,扔在地上,微微一笑:“董邵離的女兒,我還以為有多稀罕,原來嘗起來也不過如此嘛。”
“裴渡,你真是……”早知道他說話可以很難聽,可以將人的尊嚴放在地上翻來覆去地踩,桑洱閉了閉眼:“我就不應該遇到你,還撿你回家,從一開始就不應該。”
這是台詞,卻又仿佛不止是台詞。
裴渡頓了頓,笑容漸漸斂起,眼底浮出了猙獰的血絲。
“你後悔認識我了?是,你是該後悔了。”裴渡忽然又冷笑了一聲:“畢竟三年前,你的生日,我就在你的長壽麵裡放了一份大禮了。絕情蠱聽過沒?哦,還有,那個姓謝的小乞丐。你不是一直都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走掉的麼?”
桑洱渾身一震:“你什麼意思?”
裴渡笑道:“我可以告訴你,就是我找人弄走他的。”
桑洱的眼底深處,終於露出了一絲意料之外的詫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同時,一股怒火,騰地升了起來。
“那天的天氣,我記得特彆冷,天還沒亮,我就把他拎了起來,交給了一個艄公,讓那艄公將他有多遠扔多遠。哦對了,他那個小老虎我也已經剪爛了。”裴渡用尾指輕輕地掏了掏耳朵,說:“每次想到你傻了吧唧地帶人周圍找他,我就笑得肚子疼!唉,三年多過去了,那小子現在應該已經死在哪個旮旯了吧,我……”
話還沒說完,隻聽見“啪”一聲,清脆而響亮的耳光聲,在上空炸開了。
裴渡聲音消失,臉也猛地側到了一旁。
火辣辣的疼意,在他的肌膚上蔓延開來。
剛才,不管臉色有多難看,裴渡的唇邊,還總能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而到了這一刻,他的臉色,終於出現了裂縫,變得僵硬而陰沉。
“裴渡,我以為我至少是改變了你一點的。但你真的……太過分,也太讓我失望了。”
桑洱這句話,喑啞而低沉,也不在劇本所寫的內容上。
更毫無殺傷力。
至少,對比裴渡今晚說的那些話,毫不傷人。
沒讓裴渡臉色有一絲變化。
真正讓他意識到不對的,是接下來聽見的水滴聲。
“啪嗒、啪嗒。”
不是雨,卻比雨更粘稠。
裴渡心中一慌,額角突突地跳了起來,一轉頭,就看見撲地一下。桑洱已倒在了地上,沒了聲息。
仿佛氣急攻心,她的眼瞼、嘴角,都流出了血,從白淨的臉上淌過,看著可怖又可憐。
裴渡僵硬地低下頭,腦海一片空茫,盯著那幾道血。
他慢慢地蹲了下來,伸出手,觸了觸她的鼻息。什麼也沒有。
仿佛被刺著了,裴渡猛地縮回了手,忽然,目眥欲裂,惡聲開口:“你想裝絕情蠱發作啊?我告訴你,你差了點火候,絕情蠱發作可不止要流血,還會痛,你痛了嗎?你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快起來!”
吼聲在黑夜裡回蕩,卻沒人應他。
“……秦桑梔,起來。”
“你剛才不是打我了嗎,起來繼續啊。”
裴渡的手心是濕冷的,差點沒抓穩她的手,在自己臉上扇了一下。
她的手蒼白秀美,卻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了。
裴渡盯著她,氣息漸漸沉重,眉宇間籠著一團可怖的陰鷙。而忽然,他的餘光看見了黑夜中出現的明亮火光——周遭的屋宇,燃起了明亮火光,漸漸連成了一片,熊熊灼燒,火焰噬人。
立下陣法之人死亡,引發了陣法的大火。但她大概料不到,老天爺並不幫她,今夜會斷斷續續地下起雨,困厄住火勢,讓它們逼近的速度慢了許多。
待火焰幾乎燒至了跟前,裴渡才如夢初醒,這一動,他才感覺到手心的痛,已經麻成一片了。
那裡捏著一隻金戒指。
淡金色的戒圈已經被捏得變形。打磨精致的寶石,尖銳的棱角成了刺傷人的武器,刺得他手心鮮血淋漓。
裴渡盯著它。臉色變幻莫測,忽然間,狠狠地將它扔在地上。還嫌不夠,還用力跺了幾腳,把它踩得稀巴爛,碾進了泥土裡,再也看不清為止。
連承認自己存錢買過它,都不願意了。
隨後,他才彎腰,抱起了眼前之人的屍首,緊緊地摟入懷裡。發著抖,鼻息也是濕冷的。模樣卻撐著一股惡狠狠的意味,也不知道在給誰看:“秦桑梔,這事兒沒完,你等著……”
.
秦家小姐所住之地的這場大火來得蹊蹺無比,惹得周遭的人都議論紛紛,而在得知消息後,秦家的家主、即秦躍,就衝到了現場,命人封鎖了這裡。
無人知道,裡頭本該有的屍首,如今已轉移到了十多裡外的一座廢用的客棧裡。
鄉野的客棧,最是簡陋,遑論是已經無人的地方。被褥沒破,但也積了不少灰塵。
裴渡的臉上沾了火灰,毫無血色,比死人還難看。肩上血跡斑斑,敞著傷口還沒處理,連著衣裳,已凝成了讓人不快的烏褐色。
他的發絲、手心的肌膚,都有被大火灼傷過的傷痕。
背上那具渾身無力的屍首,倒是護得好好的。
來到了二樓,裴渡挑了一個看起來最乾淨的房間。但看到那粗鄙的被褥,他還是皺了皺眉。
太臟了。
於是,裴渡脫了自己的外衣,墊了一下,才將背著的屍體放下。自己也坐在了旁邊,從懷裡取出了一個乾坤袋。
這是他昨晚在大火燒上來前,在秦桑梔的房間桌麵裡找到的東西。
她似乎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乾坤袋裡放了很多有用的傷藥、盤纏、法器。但現在這乾坤袋和她的人,都已經到他的手裡了。
當時情況緊急,裴渡隻是隨便看了一下,如今,在無人的房間裡,他盤腿坐在屍首旁,深呼吸著,一點點地清點著裡頭的物品。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精致的禮物盒。
“……”
仿佛有了預感,裴渡呼吸微微一滯,慢慢地打開了它。
一道嶄新的紅繩串著一塊美玉,滾了出來。
裴渡盯著它,思緒有了片刻空白,與後知後覺。
——經過了混亂而茫然的一夜,他差點就忘了,他二十歲的生日還沒結束。
這是秦桑梔給他準備的生日禮物。
大概,也是她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了。
以後,再也沒有了。
裴渡不想去想象,去無法阻止自己想著這些事情——她是什麼時候買它的?
為什麼偏偏送抹額?
她在燈下編織紅繩時,會是什麼表情?
……不管她本來怎麼想的,如今肯定是不願意送了。
如果她發現,他還是戴上了它,恐怕都要氣得睜開眼了。
裴渡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伸手想拿它起來。發現自己手指太臟,他又縮了回來,在衣服上忍痛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它,將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知是不是沒關緊窗,風太冷,他的動作和氣息,一直在輕微地哆嗦。
將這塊玉壓在了肌膚上,裴渡繼續查看乾坤袋裡的東西。很快又讓他找到了一個怪異的玩意兒。
那是一個青銅器一樣的沙漏。
作者有話要說:待修~【腦洞小劇場】
當“疑似失戀”和“做了壞事被發現”兩重困境疊加時,應該怎麼辦?
正確示範——低頭認錯,儘力補救。
錯誤示範——破罐子破摔,口不擇言,瘋狂自爆大雷。
(小裴啊小裴,你完嘍~[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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