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江折容身邊,桑洱過了幾天吃飽了睡、睡醒了吃的舒服日子,慢慢地養好了精神。
一切都很完美。隻除了不能擅自離開房間這一點,讓桑洱有點憋悶。
桑洱讓江折容給她準備衣服和鞋子,以防哪天她突然要變成人形時沒衣服穿。江折容還挺信守承諾的。第二天,他就獨自外出了一趟。
暮色四起時,江折容帶回了一個……箱子。
木箱裡裝滿了姑娘的衣裙。桑洱蹦了上去,在衣服堆裡鑽來鑽去,粉爪子一左一右地拎起了兩件不同顏色的衣裳,疑惑地問:“這不是一模一樣的款式嗎?你怎麼買了兩個顏色?”
江折容垂首,聲音有點悶悶的:“我沒有給姑娘挑過衣服,不知道怎麼選,就都買回來了。”
長這麼大,江折容從來沒有認真地看過女孩子家那些軟綿綿、香噴噴的細軟之物,更彆說挑選了。沙丘城的民風頗為熱情彪悍,與他生長之地的婉約人情是兩個極端。那裁縫鋪的老板娘看見江折容站在店鋪裡,一副束手束腳的模樣,還咯咯笑著走了過來,打趣他是不是要給新婚妻子買衣服。
嚇得江折容不敢久留,付了錢,就夾著箱子落荒而逃了。
桑洱:“……”
桑洱看了看這滿滿的一箱衣服,再看了看江折容,眼神變得有點兒一言難儘。
因為,據她猜測,江折容的家族最遲在年底就要因為某些變故而敗落了。現在的江折容是手頭闊綽的公子少爺。幾個月後,可未必還有這樣的富貴日子享受。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現在花錢這麼大手大腳的,以後變窮了,他可怎麼辦哦?
桑洱正在腹誹,忽然聽見江折容猶豫了下,問她:“你要不要變回人形,試一下這些衣服合不合身?”
“先不了。”桑洱想了想,回絕道:“我變人後,你這房間藏不住我。之後再說吧。”
經過了這幾天的休養,桑洱估摸了一下妖力,其實她已經可以化成人形了,隻是不太穩定。
而且,這座府邸也不是隻有江折容一人住,一個大活人和一隻拳頭大小的動物相比,無疑是後者更容易藏身。
萬一被人發現了,她肯定就乘不上江折容的“便車”去觀寧宗了。桑洱才不會自找麻煩。
江折容輕輕點了點頭:“也是。”
隻是,說不清為何心底會閃過一絲淡淡的失望。腦海中,仿佛有什麼模糊的畫麵,不受控製地一閃而過——狹窄昏暗的一隅,趴在地上的少女,和垂落的烏發後,那雙狡黠瀲灩的小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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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折容的房間沒有多餘的床鋪。離床不遠處,倒是有一張柔軟寬大的貴妃椅。
伶舟隻當桑洱是跟班,沒有把她當女人看待過,睡覺時,哪怕桑洱躺在他胸口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江折容顯然與伶舟是截然不同的一類人。即使桑洱是原形,“男女授受不親”的鐵律在他這裡依然不可逾越。這幾天夜晚,桑洱都睡在貴妃椅的一角,肚子上蓋著手帕,當是被子。
這天午夜,桑洱被一陣異響吵醒了,睡眼惺忪地翻了個身,慢慢睜了眼。
屋外狂風大作,枝葉搖晃,黑影在窗紙上不住晃動。傾盆暴雨的水珠連成了密集的銀線,直墜而下。
好大的雨。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
但吵醒桑洱的並不是這場暴雨,而是來自於床鋪那邊的響動——劈裡啪啦的雨聲幾乎要將這一陣陣痛苦的悶哼蓋住。若非耳力好,還真聽不見。
江折容怎麼了?
桑洱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跳了下地,飛快地跑了過去,躍上了床旁腳踏,爬到了江折容的被子上。
床幃中垂著明珠,隔了綢緞,灑下了一片暗青的光。江折容的睡相非常規矩,雙手置於腹上,但他的麵容卻不如姿態那麼安然。眉心緊皺,額上凝著薄汗,一副痛苦又醒不過來的模樣。
這個樣子,不像是做噩夢,倒像生了急病。
“喂,江折容,你沒事吧?”桑洱兩隻後腿站起,雙手縮在護心毛處。
喊完了,看他沒反應,桑洱繼續往前爬,忽然,感覺到自己踩著的地方很燙。
桑洱愣住了,低頭。
她現在踩著的地方,是江折容的胸口,與和她的粉爪爪之間,隻隔了一層薄薄的衣衫。
不太對勁。他的心口怎麼會這麼熱?
妖怪的身體手短腿短,太麻煩了。桑洱當機立斷,下了地,變回人形,從箱子裡抽出一件衣服披上,束好衣帶,快步回到床邊。
一扯開江折容的衣服,桑洱就吃了一驚。
少年那略微單薄的白皙胸膛,靠近心臟的地方,肌膚上竟浮現出了血紅色的紋路。仿佛冒著火焰的熔漿,不屬於他的身體的、瑰麗而駭人的東西,在肌膚表麵竄動、燃燒。
“這是什麼東西……”
桑洱傻眼了,手停在半空,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這應該不是病吧?她可從沒見過這麼古怪的現象。
就在這時,這些肆虐的火紅紋路,仿佛已燃燒到了極致,盛極必衰,竟慢慢開始收回、消失,肌膚恢複了白皙。
仿佛緊繃的琴弦鬆弛了,江折容緊皺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若不是他額上還殘餘著汗水,且胸口還很燙,桑洱都要懷疑自己看到幻覺了。
就在這時,仿佛感覺到壓在自己腹上的重量,江折容眼皮一動,幽幽醒來。
一睜眼,他便與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對上了目光,大眼瞪小眼:“……”
此刻,桑洱的右手正揪著他的衣襟,扯得他衣裳淩亂,胸膛大露;左手則大剌剌地按在了他胸口的皮膚處。知情者知道她在探溫度,不知道的人怕是會以為她是登徒子。
江折容的模樣有些僵硬。
空氣凝固了兩秒,桑洱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將他的衣服蓋了回去,麵上擺出一副關心情切的表情:“江折容,你還好吧?我剛才睡覺的時候被你吵醒了,看你好像很難受,我就打開你的衣服看了一眼。”
“……沒事。”江折容搖了搖頭,撐著手肘,似乎想坐起來。目光無意間在桑洱的身上掠過,他的臉就是一紅:“你的衣服……”
沒說完,他就緊緊地抿著唇,彆開了頭。
桑洱順著他視線低頭,原來,剛才在情急之下,她隻穿了一件外衣,腰帶束得不太緊,領口滑開了。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也沒必要維持人形了。桑洱“咻”一聲縮小了,衣服軟塌了下去。她鑽啊鑽,從衣服裡拱了出來,看到床鋪空了。江折容掀開被子,下了地,去給自己倒了杯涼水,咕咚咕咚地,幾口就灌完了一杯水。
也是。剛才她摸到他的心口都覺得很燙手。當事人肯定口渴了。
桑洱爬到了他的枕頭上,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問:“你剛才是怎麼了?心臟這附近不但很熱,還爬滿了血紅色的紋路。”
江折容喝完水,似乎平複了一點兒,苦笑了下,回頭,輕輕說:“你看到的,應該是我的舊疾發作了吧。”
桑洱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什麼舊疾啊?我可從來沒見過那麼奇怪的病症。”
“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病得稀裡糊塗的,差點就死了。後來病好了,卻多了這樣的後遺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作。”江折容皺眉,按了按心口:“病發時,我會覺得自己陷進了一個醒不來的噩夢裡……兄長倒是給我描述過我發病時的樣子,就和你說的一樣。”
江折容自己也說不清楚怎麼回事,桑洱自然問不出答案。再加上已經很晚了,桑洱就安慰了江折容兩句,打了個嗬欠,爬回了貴妃椅上。
江折容躺回了床上,正要拉上被子,就見到床鋪一角,搭著一件揉皺了的少女外衣。
在黑暗裡,他的耳根無聲地燒了起來。
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到了旁邊,長籲了一口氣,才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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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桑洱睡醒才想起,江折容昨晚主動提到了他的哥哥,她錯過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打探消息的好機會。於是,在吃飯時,桑洱佯作不經意地問道:“對了,你昨天不是提起你哥哥了嗎?這次怎麼沒見到他來?”
江折容不疑有他,咽下了嘴裡的食物,才說:“兄長有事在身,遲來一步。算算時間,大概是這一兩天就會到了。”
“哦……你哥哥叫什麼名字呀?”
“江折夜。”
桑洱心臟微動。
果然,他的哥哥就是……
說來也是巧,這時,房間外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個修士在門外高興地道:“二公子,你在裡麵嗎?大公子已經到了,正在往這邊來。”
桑洱:“!”
這人怎麼神出鬼沒的,一說就來啊!
江折容並沒有將自己收留了一隻妖怪的事告訴任何人,聞言,也有點緊張,低聲道:“你先躲一躲。”
桑洱連忙點頭,放開了雞腿,跳到了他的膝上。
江折容吃飯的這張桌子底下不是全空的。有雕花木飾遮擋,還有一個類似於抽屜的平台。桑洱才躲進去,門外就出現了一個身影。
迎著來人,江折容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