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合這本手劄,孟睢立刻就意識到了,傳言裡的半魔,就是孟心遠的兒子。
在早年,兩人就因心魂一事交過手。孟睢僥幸逃脫後,嚇了個半死,於是,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四處躲避,隱姓埋名,唯恐伶舟會再次找到他。
直到近年,伶舟很久沒有大動作了,連一點兒風聲都打聽不到。孟睢就以為,伶舟已經像孟心遠的手劄裡寫的那樣,因為心魂被奪而衰亡了。沒了伶舟,孟睢終於蠢蠢欲動地冒頭了,還當上了觀寧宗的乘龍快婿——這要是在從前,孟睢可沒膽子這樣大出風頭。
……
無數模糊的畫麵在碎裂重組,桑洱的眼睛仿佛被星火所迷,她捂著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原來真相是這樣的。
那個孟心遠也太虛偽了。想殺子,卻不願意承擔那份罪惡感。嘴上說得好聽,什麼虎毒不食子、動不了手,實際上,這家夥做的每一件事——把伶舟扔在九冥魔境、偷走心魂,哪一件不是為了把伶舟置於死地?區彆隻在於沒有親手捅刀而已。
視線慢慢恢複了清晰,桑洱發現自己倒在了地上。她坐起來,發現剛才被魔氣掐住脖頸、懸在半空的孟睢,已經被伶舟鬆開了。
失去了心魂的加持,孟睢的蒼老之態,在一瞬間就爆發了出來,青絲褪成了白發,方才還隻是有幾分陰沉的中年人麵孔,在迅速垮塌,眼眶迅速凹陷,牙齒內癟,肌膚發皺,生出了黑黑褐褐的老人斑,幾息之間,就成了一個骷髏般的老頭。
仿佛不能接受自己的模樣變化,孟睢崩潰地抱著頭,“啊啊”地怒叫了起來。
桑洱內心一緊,目光很快從他的麵容挪到了他的胸口處。
孟睢的衣衫還沒束好,可見胸口肌膚上,殘存著五個血洞。但那些岩漿一樣的紅光,已經消失不見了。
但剛才……總不會是她看錯了吧?
而吸收了自己的心魂後,伶舟的狀態似乎也不太妙,忽然,他踉蹌了一下,倒退了半步。桑洱連忙跑上去攙住他,急道:“主人,你沒事吧?”
“……”伶舟站穩之後,眉心緊皺,手輕按在心口,探了三息,臉色驟然難看了起來:“這心魂為什麼不全?”
心魂不全?
桑洱一愣。地上的孟睢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帶著道儘途窮時的癲狂,比夜梟的嘶叫更難聽。
伶舟捂著心口,目光冷森森的:“你笑什麼?”
孟睢笑得麵肌都在抽顫,無比猙獰:“不全?這心魂當然不全了!沒錯,我當年是暗算了孟心遠!但你以為孟心遠就沒有防著我嗎?當年他和我說,他將你的心魂藏在了千秋瓶裡,還故意在我麵前裝作把那個東西看得很緊。其實瓶中隻有一縷淡薄的心魂,是他專門用來迷惑我的!大部分的心魂在孟心遠離家時就已經被他帶走了,現在根本就不知道落到了誰的手裡!”
說到這裡,孟睢就忍不住咬牙切齒,隱隱露出了幾分嫉妒和不甘。想必是想到了,自己不過占了一點心魂的甜頭,就能延壽數十年。真正得到了大部分心魂的那個人,不知該有多麼幸運!
伶舟重重地咳了一聲,嘴角溢出了血,高大的身子也猛地一落。
“主人!”桑洱從來沒見過伶舟這麼弱勢的模樣,有點慌了,勉強撐住了他的胸膛,一摸他的手,就發現他的手冷得像冰塊。
“嗬嗬,很難受吧?我當年吃下你的心魂,心竅受蒙,靈力也顛蕩了快兩個月。”孟睢看著自己皺巴巴的雙手,神經質地喃喃自語:“我隻是運氣不好,被孟心遠蒙騙了,如果餘下的心魂都給了我,我絕不至於會落到這一步田地……”
餘下的心魂。
聽到這裡,桑洱麵上不顯,心臟卻是劇烈鼓動了起來。
因為她已經猜到了,餘下的心魂在誰身上了。
江家的仆人曾說過,江折夜與江折容小時候都生過一場大病。本來兩個都活不下去,卻又奇跡地雙雙恢複了健康。江折夜在還有一息尚存時被救了回來。江折容則是直接斷了氣,下葬了兩天才複生的。
想來,這應該是因為伶舟的心魂,那不屬於人類的強大力量,為其扭轉了死亡的命運。
隻是,桑洱想不通,孟心遠是怎麼和江家這對雙生子扯上關係的。
當年江家雙子出事時,江折夜隻有五歲,斷不可能從孟心遠手裡搶到心魂這種東西,去救自己的弟弟。
看來,孟心遠被逐出家門後,一定和江家發生了一些恩怨。具體是什麼事,目前還不能得知。
就在這時,他們同時聽見,從那燈火明亮的遙遠的正廳裡,傳來了起此彼伏的驚叫聲,模模糊糊地夾雜著尖利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小心!”
“那隻獓狠發狂了!快跑!”
……
聽到了這陣混亂的喧嘩聲,那本來已經萬念俱灰的孟睢,浮腫的眼皮一抖,竟泛起了一絲絕處逢生的精光,竟忽然從地上竄起,衝向了大廳。
係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主線劇情【回收心魂】,請協助伶舟,從獓狠的身上,將孟睢偷走的心魂的最後1%回收。”
心魂?獓狠的身上?
在冥冥中,桑洱腦海裡的迷霧,仿佛突然被一隻大手撥開,豁然開朗。
她明白了。
“主人,我剛才偷聽到孟睢和他的仆人說話,他們暗中對那隻獓狠做了一點手腳,我可能猜到他的詭計了!”桑洱用力地抓住伶舟的手,大聲說:“孟睢一定是在獓狠的身體裡放入了一縷心魂,來操控獓狠發狂,再讓它最終伏誅在自己的劍下。他現在窮途末路,肯定是在打那縷心魂的主意。我們不能讓他得逞,一定要比他更快搶回這縷心魂!”
觀寧宗的人都知道,這隻獓狠已經被關押在地牢很長時間了,力量被法陣削弱得很嚴重,不可能會突然當眾發狂。但他們預料不到,孟睢會耍陰招。在猝不及防之下,商獻定然會被它重傷。
所以,孟睢才會篤定商獻斬殺不了獓狠,而他自己,則會成為那個“挺身而出”的英雄,還能當眾譜寫一段勇鬥獓狠、救下嶽父的美談。
而且,他敢這麼做,一定是有辦法控製獓狠,讓它不傷害自己,並配合自己演戲。
現在,孟睢跑去宴會廳,肯定是想拿回放在獓狠身上的那縷心魂。隻要拿回來了,哪怕他不能變回五十歲的模樣,也足夠他逃走了。
伶舟抹了抹唇角的血,沉聲道:“走這邊!”
.
宴會正廳。
今晚的這場盛大的婚事,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好好的。可到了行禮前夕,侍女們去暖閣迎接新娘時,就發現新娘失蹤了,椅子上隻剩下一件大紅婚袍。
侍女們驚慌失措,跑去彙報宗主。結果這時,又有另一波人跑來,急切地說找不到新郎了。
關鍵時刻,事情出了荒唐的岔子。外麵賓客滿堂,都在等著吃酒,商獻隻好命人去尋找一對新人,同時,將後麵的環節提上來,穩住場麵。
當那隻被囚在籠中的獓狠被帶出來、放在大廳中央時,現場的賓客都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獓狠體型龐大,仿佛一座小山,相貌如牛,長了四隻雪白的彎角,渾身披滿了黑棕色的長毛,窩於籠中喘氣。籠上貼滿了符咒,可以看出來,它已經被法陣壓製住了,但通身的氣勢,依然不容小覷。
按照計劃,商獻將當眾斬殺它。誰知,就在商獻以劍風掃開法陣時,這奄奄一息的獓狠,竟突然發狂了,發出了低沉凶悍的咆哮聲。不知哪來的力量,掙脫了鐵索,橫衝直撞,將商獻狠狠撞飛了出去。血盆大口一張,就吞下了幾個來攔它的活人。
一見血,婚宴現場頓時大亂。驚懼的叫聲幾乎掀翻了屋頂。一些修士本來還想追上去圍攻它,卻因本宗有不少弟子受傷了,還是選擇了先看顧自己的人。
就是這麼一猶豫,那獓狠就衝出了宴會廳,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裡。
觀寧宗外麵設了結界,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撞破的。這獓狠應該跑不下山。但這片山頭太大了,該怎麼定位它,是一個大問題。
彆人不知道怎麼找它,孟睢卻有法子。桑洱和伶舟追索著孟睢的血氣,抵達了後山,這縷血氣就斷了。前方有一個燈火明亮的宴客廳,裡頭傳出了桌子被打翻、杯盞碎一地的聲音。
桑洱和伶舟追了上去。這宴會廳裡空無一人,滿地狼藉,窗簾布也被扯下了一半。在正中央,一頭長毛凶獸正在撕扯著一塊肉,肉上還連著帶衣服的殘肢。
聽見了腳步聲,獓狠緩緩地轉過了頭來,眼眸血紅,黏答答的涎水從那密密麻麻的尖牙裡淌出。
受到動物畏強本能的影響,被它這雙眼眸一鎖定,桑洱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但還是說:“主人,你現在不舒服,我幫你一起打吧……”
“退後!”伶舟似乎嫌棄她拖自己後腿,根本沒有采納她的建議,將她一掌拍,就迎了上去:
一個半魔,一隻凶獸打得天昏地暗。為免被殃及,桑洱躲到了房間角落,緊張地看著戰況。心魂的融合讓伶舟痛苦不堪,他的動作比起平時也遲緩了幾分,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好在,到了最後,他還是勝了。
獓狠的心窩被掏了一個大洞,喘著粗氣,倒在了門邊。
伶舟也悶哼了一聲,跪在了地上。桑洱見狀,立刻跑出去,攙住了他。
這時,一縷亮光出現在了桑洱的眼角。原來,獓狠的心臟附近,湧出了一團霧煙色的東西,裡麵包裹著一縷赤色的流光。
那就是伶舟的心魂!
這獓狠還沒有死絕,前足發抖,愣是撐著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逃向了後山。
伶舟的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抿緊唇,還要去追。桑洱按住了他的肩,說:“主人,你受傷了,不要亂動,就在這裡等我,我去給你拿!”
“你……”
不等伶舟同意,桑洱就拔腿衝了出去。
那隻獓狠受了重傷,應當跑不遠。但花園裡的植物很茂密,它的身影消失得很快。好在,桑洱嗅覺靈敏,循著濃鬱的血味,追到了黑漆漆的花園一角,忽然感覺到冷風襲來。
桑洱瞳孔微縮,立刻閃身躲開,同時用手去擋。但還是被一隻利角撞到了腰。仿佛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她痛得四肢一縮,滾到了遠處:“嗚!”
下一瞬,頭頂又陰影襲來。獓狠的前爪凶狠地朝她的腦袋拍來。桑洱憑著本能滾到了一邊,同時忍痛送出一股妖力。
獓狠的前爪稍一錯位,擦著她的耳根重重落下。一瞬間,幾塊青石板就爛了。隻差那麼半寸,被拍碎的就是桑洱的頭了。
桑洱趁機爬起,繼續後退,驚險而勉強地閃避著獓狠的攻擊。
這玩意兒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它即便拖著半截腸子,死前發狂,也絕不是她能正麵迎戰的,隻能用拖字訣,硬生生地拖死它了。
因為彼此力量懸殊,桑洱儘量不和獓狠接觸,隻是不斷地與它周旋,但光是兩三個回合,就耗了她不少妖力,還被勁風掃倒,撞到了樹上,眼前直發黑。
好在,這個時候,這隻獓狠終於耗儘最後的力氣,長鳴一聲,倒在了她的旁邊,沉甸甸的一直前爪,還恰好壓住了桑洱的一條腿。
這是終於死了嗎?桑洱撐起了上半身,使勁地抱著腿,往外抽。這東西怎麼連一條腿都這麼沉!
這時,對麵的草叢“沙沙”響了響,突然鑽出了一個人影,正是孟睢。
孟睢目光一定,也看到了繚繞在獓狠身上的那縷心魂。
桑洱:“!”
她熬到現在,可不是為了讓這家夥坐收漁翁之利的。顧不上抽腿了,桑洱率先探身,抓住了那縷心魂。
那廂,孟睢看到她的動作,勃然大怒,撿起了旁邊的斷劍,朝她捅來:“把它給我!”
腿被壓住了,桑洱跑不了。為了不被他搶走心魂,情急之下,她隻能閉眼將這縷心魂吞了下去。一瞬間,她的肚子就是一沉,仿佛進了一顆滾燙的火球。
一瞬間,孟睢的冷刃已到眼前。桑洱勉強地彙聚起一股妖力,準備咬牙頂住他的攻擊。
誰知,就在此時,他們頭上方,不知有個什麼東西跳過。懸在花園上空的一盞搖搖晃晃的小燈,被這黑影一撞,就這樣不偏不倚地掉了下來,砸中了孟睢。
“咣當”一聲,孟睢痛呼一聲,被狠狠地砸趴在了地上,好半晌都爬不起來。
桑洱:“…………”
什麼東西救了她?
桑洱驚異地抬頭,才發現,那踩踏了燈盞的黑影,就是商采薇養的那隻貓。
原來她錯怪了係統。係統沒有胡亂給支線任務取名,這一出,不就是【貓的報恩】了麼?
可惜這一下並沒有了結孟睢。當桑洱抽出自己發麻的腿時,孟睢也再次爬起來了。
似乎將所有生的希望都賭在了那縷心魂上,重傷至此,他還是爆發出了驚人的搶奪欲,怒吼:“你竟敢用妖法偷襲我!把心魂拿來!”
桑洱猛地後退。變故在這時遽然發生——後方那隻本已咽氣的獓狠,突然睜開了眼睛,張開大口,狠狠地咬住了孟睢的腰。
斷劍落了地。孟睢眼珠子瞪大,身子斷成了兩截,終於死透了。
桑洱喘息著,一顆心臟重重落了地。
剛才,並不是這隻獓狠突然發善心救她。
而是因為,最後關頭,她的腦海裡加載出了原文。桑洱急中生智,運用了修改原文的獎勵,把【孟睢最後重傷了桑桑】這句話,改成了【孟睢最後被獓狠咬死】,以惡製惡,這才脫了身。
伶舟還在那個宴會廳裡,桑洱知道自己要快點回去,可走到水池邊,她就撐不住了。或許是那縷心魂的副作用,她的腹部很熱,四肢卻極冷,忍不住趴在了石欄旁,蜷縮起了身體。
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了江折容的聲音:“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