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楊教授會怎麼處置他?他這麼貴的實驗品,應該不會……”
“再貴的實驗品,如果不受控製,又過度聰明,那就沒有留著的必要了。”安妮將酸奶盒捏扁了,扔進了垃圾桶,搖了搖頭:“而且,他還成功逃了出去。這種事誰還想要下一次……”
“你的意思是,他會被銷毀?”
“那我就不能肯定了。”安妮發現桑洱臉色有點難看,顯然誤解了對方的擔憂,還主動安慰道:“彆擔心,你不會失業的。這個實驗品沒了,還會有下一個啊。”
桑洱機械地一點頭。
雖然她知道,他就在這棟大樓裡的某一個角落。不過再見到他,已經是幾日後的事了。
隔著籠子,桑洱再次看見了遲宵。
少年身子虛弱,蜷臥在了籠子的一角,一動不動。
他的這次逃離,屬於非常嚴重的行為。白蜂巢果然不打算留著他了。但在徹底銷毀他之前,白蜂巢好像還打算對他物儘其用。
“我就說嘛。”安妮將處理結果一說,抱著臂,搖了搖頭:“和我猜的差不多,希望下個實驗品安分一點吧。”
看見桑洱想靠近,安妮忙拉住了她:“你彆過去,他昨晚被送進實驗室,又進行了一次大腦清洗。下來以後又是抽搐又是狂叫的,攻擊性強得很。”
按照理論,在短時間內,正常人的大腦是經不起那麼密集的處理的,但反正EA001也要銷毀了,楊教授說,就不用心疼了,研究透徹了再說。
桑洱沉默著。
當天深夜,她一個人去而複返。
在過去,遲宵是整個白塔最重要的實驗品,被放在閒人勿進的實驗室裡,不允許任何接近和汙染,連和他見麵,也會被嚴格控製時長。現在,遲宵的“金貴程度”已經大打折扣,自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層過濾網來阻攔她,隻要刷卡就能進去。
況且,大家都知道,桑洱是一直負責他的護養員。在照顧過的實驗品即將被銷毀前,去見他,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籠子放在地上,遲宵依然蜷著身體,沒有醒來。
桑洱蹲下來,湊近籠子,小聲地喚了一句:“遲宵,是我。你還記得我嗎?”
自然沒有回應。
桑洱抱著膝,內心揪成了一團。理智告訴她,這事兒她管不了。可她也真的很想做些什麼……
就在這時,一道縹緲的聲音,倏然出現了:【我的力量馬上就能打開時空的通道了。】
【今晚零點,我會給你指引,等你釋放了我,我就可以帶你離開。】
四周很安靜,桑洱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得差點一屁股坐下。不過,對方說的話倒是引得她內心一喜:“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地球了?那我要去哪裡找你?你到底是誰?”
【我來自於四維宇宙。你可以叫我做——意識。】
意識?
它終於開始答話了,桑洱忍不住問了一個自己狐疑了很久的事兒:“為什麼隻有我能聽見你的聲音呢?”
【因為我隻打開了和你的溝通渠道。】自稱為“意識”的聲音平緩地道:【白蜂巢設法捕捉我的時候,我在逃逸,路過地球,無意間,將你也帶進了這個世界。】
桑洱追問:“白蜂巢為什麼要抓你?”
【因為那個永生實驗。】
白蜂巢設想裡的永生套餐,是批量生產機械身體,移植人類大腦,測試,清洗,再將有錢人的意識抽取出來,放入這具調試完畢的身體裡。
蒼老的意識,將會迅速占據年輕而空白的大腦。
從而,達到意誌的傳承,即是永生。
但是,這樣的構想,很多年來,都無法實現。因為就憑如今三維世界的科技,還遲遲無法突破“抽取意識”的技術。
轉機出現在了三個月前。白蜂巢毫無征兆地宣布突破了技術壁壘,並開始將永生的理念付諸實踐,製造出了EA001。
一旦EA001成功地打出了模板,就可以大量複製。樂園的富豪們,將從此擁有專屬於自己的永生軀殼。白蜂巢的聲譽,也會因此更上一層樓。
實際上,他們之所以突然打破困境,倒不是自己打通任督二脈,而是借了外勢——他們捕捉到了一縷來自於四維宇宙的高等意識。
白蜂巢試圖破譯、拆解它,去窺探四維宇宙那精妙高深的一切。“攝取意識”的技術,就是從它身上薅下來的羊毛——白蜂巢自個兒的手段無法抽取意識,但他們發現,有這縷四維意識的加持,他們就能做到了。
這縷意識被困在了白塔深處,一直被當成了小白鼠。它自然不甘心一直當囚犯。等恢複過來後,便開始想辦法自救了。
畢竟是一團沒有實體的存在,即使它能和所有人對話,也砸不碎關押自己的儀器,故而必須尋求合作者。
和它有共同離開的目標、基本不可能背叛它的桑洱,就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桑洱眨了眨眼。
在傳說中,四維空間比三維多出了一條時間軸。
四維宇宙的生靈,可以往返於過去,甚至是窺見未來。這個聲音……一直在和她接觸,指引她去找它,是不是就是因為,它模糊地看到了被她拯救的未來?
而且,聽起來,隻要這一票乾成功了,白蜂巢失去了這個法寶,他們的邪惡實驗必然也進行不下去。那就不會再有遲宵一樣的實驗品出現了吧?
【通往我所在之地的門,都是密碼門。我會將守衛換崗時間、路線和密碼告訴你。順著指引,你就能找到我。隻有釋放了我,你才能回家。】
桑洱忙道:“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多帶一個人走?”
對方似乎猜到了她說要帶走的是誰,不太願意:【白蜂巢一個員工在白塔裡亂走,不會有人在意。一個即將被銷毀的實驗品從籠子裡失蹤了,這座大樓的所有守衛,都會傾儘全力地來追捕你。這樣做,風險太大了。】
桑洱閉了閉眼,說:“但是,如果我不這樣做,我一定會後悔的。你可以轉走我的意識,一定也能多送一個人的吧?”
……
三分鐘後,四維意識還是妥協了,破譯出了籠子控製器的密碼。畢竟它和桑洱隻是合作關係,不是從屬。
察覺到遲宵眼皮微抖,有轉醒的跡象。桑洱用了密碼,籠門“噠”地一下,彈開了,她鑽了進去,拍了拍遲宵的肩:“遲宵,快跟我走……”
話音未落,桑洱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推力。一隻修長的手伸來,五指緊緊地陷入了她的脖頸裡,窒息和錯愕如潮水一樣無孔不入,桑洱後背及地,悶哼一聲,撞到了地板上。
……
自從實驗室被送回籠子裡,遲宵就覺得他的腦子裡,仿佛有一道細弦在割,視野也時明時暗。模模糊糊地,似乎還看到了很多不屬於他的回憶片段,紛紛擾擾,讓他恨不得去撞破幻想和現實的邊界,破壞欲暴烈高漲。
混亂,癲狂,黑白模糊。
讓他痛苦的東西,全都應該殺!殺!殺!
遲宵渾渾噩噩地,嘴角甚至浮出了一絲扭曲的笑容。
直到聽見手下那悶不透氣的咳聲,遲宵腦子一嗡,眼中沸騰的血紅才慢慢地淡了下去,慢慢地,幻覺都消失了。他看見了一張漲得通紅的臉。
這個人是……
她是……
混亂的記憶席卷了上來,遲宵痛哼了一聲,抱緊頭,跪了下去。落下之際,身體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了。
桑洱抱住了他的身體,安撫性地摸了摸他的頭,隔了片刻,才擦了擦眼睛,堅定地說:“遲宵,我們走。”
她隱約猜到了,遲宵變成這副模樣的原因。
所以,才覺得不能坐視不理。
這是她親手帶出來的怪物。即使她沒有100%的責任,也不能置身事外。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短時間內,他經曆了一次次的養成,一次次殘忍的摧毀。如果不是因為對她產生了特殊的信任和感情連結,遲宵或許不會經曆那麼多次的反複研究、來回清洗大腦。到了最後這一次,正如安妮所言,大腦清洗的手段是有次數限製的。
遲宵這狀若癲狂的狀態,就是一個寫照。
四維意識若有所思:【他差點傷了你,你也要帶走他。你喜歡他嗎?】
桑洱的臉一紅,但還是謹慎地搖頭:“我……我不知道。”
愛情能否在這樣的特殊環境下,在兩隻互相舔舐傷口的困獸間產生,如今的她還說不清楚。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如果她有機會帶走遲宵,又不去做,一定會後悔。
時間很緊迫,有了腦海中的那束意識的引路,桑洱一路大走綠燈。不過,她負載著一個一瘸一拐的少年,速度還是受了影響。而且,遲宵的失蹤,果然很快就引起了白塔的注意。
在追兵的電槍與子彈的威脅下,兩人喘著氣,堪堪在金屬門閉合前,抵達了目的地——白塔高處的一個密閉空曠的大殿。
桑洱攙著遲宵,一走進這裡,就被前方一團碧藍龐大的光暈所震撼到了。它的直徑至少有二十米,裡頭有許多蝌蚪一樣的光束在遊動,被一個圓形的金屬架子困在了空氣裡。
大廳的金屬門被追兵砰砰地撞擊得變形。好在,在守衛衝進來前,他們成功破壞了儀器、釋放了這縷意識。
蔚藍的意識重獲自由,化作一隻溫柔的大手,托住了二人,席卷著他們的意識,溫柔地納入了時空的長河裡。那之後的事,桑洱就不記得了。
……
蔚藍的意識,將飄蕩的靈魂送回了故鄉。
當桑洱幽幽地睜開眼睛時,便看見天空已經亮了,空氣裡都是濕潤的泥味兒。她還坐在那個土坑裡。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經曆了什麼,又覺得隻是睡了一覺,做了個很長的夢。
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曆,就這樣被淡忘在了塵埃中。那個被幾度殺死又被她帶走的神秘蒼白的少年,也不知去向。
對桑洱來說,這個漫長而悶熱的暑假,與已成曆史的無數個夏天一樣,似乎也沒什麼特彆的——除了這一次奇跡般的死裡逃生。
山泥傾瀉,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山裡失散了。桑洱是三個失蹤者之一。好在,最後大家都吉人天相,活著回來了。其中最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就是桑洱。
她滑進了一個很深的坑裡。按照搜山隊伍的專業判斷,她這種情況,應該是最難找到,傷勢也會是最重的。結果,桑洱的身體卻毫發無損,醒來後,還自己爬回了山路上。
隻是,關於在深坑裡經曆的事情,桑洱卻有點說不清了。
這件事後來還登上了報紙,沸沸揚揚了一輪,風波才慢慢平息。
不過,凡是發生過的事,勢必會在她生命裡留下痕跡。
在高二的第一學期結束後,桑洱突然告訴父母,自己打算考美院。
桑成濟和剛懷上第二個孩子的吳莉娟,都有些驚訝。因為桑洱之前並沒有表露過這方麵的職業誌向,畫畫隻是她的一個愛好而已。
好在,和桑洱認真地聊過未來以後,夫妻倆發現,女兒並非一時衝動。對於自己未來的路,她早已深思熟慮,且堅定了唯一的方向。
隻要是桑洱自己想做的,桑成濟和吳莉娟,都會無條件支持她。
其實,桑洱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這股執念是因何而起的——仿佛曾經答應了要畫什麼,卻沒有履行諾言。所以,才格外地想往這條路上發展。
在辛苦地集訓時,在手指染上顏料、抹也抹不去時,在每一個泄氣的不眠深夜,每當她想放下畫筆時,心裡麵,都有這一股動力在推動她——你還有要畫的東西,沒畫出來。
可是……她原本要畫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她不知道。
不過美院還是順利地考上了。
大學期間,雖有不少異性對桑洱獻殷勤。不過,她總覺得欠了點感覺和緣分,在畢業後,桑洱更是一門心思搞事業,和誌同道合的朋友創辦了工作室。
桑洱的畫作,充滿了瑰奇和浩大的創造力,很快就在業內出了名。很多人戲稱她哪來那麼多的靈感和想象力,簡直像是在夢裡去彆的地方遨遊過。隨著工作越來越忙碌,她最初那個“我到底要畫什麼”的想法,也漸漸被壓在了塵封的記憶之中。很少想起了。
這樣平靜的生活,持續到她二十六歲,猝然被打破。
桑洱的身體中,多個器官同時出現了衰竭症狀。醫生用儘辦法,也查不出病因。
殊不知,真正的病因,其實正和桑洱十六歲時,那場已經被她遺忘的時空穿梭所造成的損傷及輻射有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