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山後,柴房裡再度陷入了一片黑魆魆中,水缸、木架的輪廓,都融化在了夜色裡。
一天下來,柴房的門隻在中午時打開過一次。江邵的一個手下丟進來了一塊血淋淋的肉,似乎什麼獸類的身體。
桑桑吃慣了江折容做的飯菜,哪裡瞧得上這個。就算沒有江折容,她也不會茹毛飲血。胃部還因為空了太久,突然聞到了腥味,有點作嘔。
東西可以不吃,喉嚨乾渴卻不那麼好忍。好在水缸就在旁邊,桑桑直起身體,低頭,喝了幾口涼水。
入夜,霧氣越來越濃,雨又下起來了,劈裡啪啦的。桑桑垂著頭,半昏不睡時,忽然聽見了很近的地方傳來了很輕微的“哢”一聲。
警覺順著神經上竄,桑桑微微一抖,一抬頭,隻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而對方似乎先她一步發現了她的所在,蹲了下來,在她叫出聲之前,先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唇:“噓,是我。”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桑桑的眼眸倏然睜大,竄上了熱意。
是……
江折夜!
知道她認出自己了,江折夜不再捂著她的唇,劍出鞘一寸,斬斷了捆妖索。寒意拂過肌膚,桑桑就感覺到雙手的束縛消失了,變成了幾段,落在地上。
淡淡的劍光照亮了這方寸之地,桑桑的手腕青紫發紅的捆痕、脖子上那一圈被纏繞過的淤痕,也清晰可見,江折夜眸光微變,抬手摸了摸,掠過了幾分心疼,低聲問:“疼嗎?”
桑桑扁了扁嘴,撲到了他懷裡,告狀道:“疼死我啦,江邵有兩個很厲害的手下,其中一個的武器是白綾,他捆了我的脖子!他們還綁了我一天一夜,不給吃的,就給了我一塊生肉。”
江折夜的雙目泛起了冷意,按住了她的後腦勺,摸了摸。
摟了一會兒,桑桑就直起身來,著急地說:“聽我說,折容被我藏在山裡了。還有,這裡是江邵的老巢,江含真也在這裡,這個老家夥肯定出了事,一直靠著妖丹續命。他們抓了我,還設了很多陷阱,就是想引出折容,背後的陰謀很可能和心魂有關。你來的時候有遇到危險嗎?”
她的喉嚨其實還有點疼,卻氣都不帶喘一下的,急著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告訴江折夜。
說著說著,桑桑就吸了吸鼻子,才發現空氣裡有一股很濃的血腥味。
方才,她一直以為那是地上那塊肉發出的腥味。但很顯然,這股味道是從江折夜進來後才有的。新鮮,濕潤,濃鬱。
桑桑臉色煞白,手在他胸膛上摸來摸去,生怕摸到幾個血窟窿:“你受傷了?!”
“沒事,彆怕。”江折夜攥住了她的手腕,同時,將劍光往下一照。他身上有幾道滲血的劃傷,都不嚴重。這股濃鬱腥味的來源,是他衣服的下擺,那兒汲滿了濕潤的血——顯然不是他的,而是來的時候,從彆人身上濺上來的。
桑桑聞言,才鬆了口氣:“那折容呢?”
“折容還活著。”江折夜拉著她,站了起來:“走。”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外麵探進了一顆腦袋,竟是鬆鼠精原形的婁初伯,他招了招手:“桑桑,江道長,外麵沒人,現在快走吧!”
“婁初伯也在?”桑桑瞪圓了眼,被拉出了門外,就看到外麵守著她的兩個人,已經倒在地上,成了兩具不會說話的屍體了。她一抿嘴,不再多看,跟著江折夜往前跑。
但安寧沒持續多久,走廊的前頭傳來了劍光,宣告了他們的暴露。
“好哇,江折夜,得來全不費工夫。”江邵的表情有些猙獰,抽出了劍:“都給我上!不用留活口!在這裡殺了他!”
狹窄的走廊裡,一場交戰在所難免。
江邵單拎出來,顯然不是江折夜的對手,但他畢竟是江含真教出來的弟子,修為也不差,至少高出了他的手下一大截。更難纏的是他的身邊那兩個厲害的中年男子。江折夜在那隻三百年道行的妖怪手下所耗損的元氣還沒恢複,要以一對三,顯然並不簡單。
江折夜揮出一劍,退去一人,沉聲道:“先走!”
他的語氣有幾分凝重,桑桑遲疑了一下,婁初伯就一激靈,就咬住了桑桑的衣擺:“我們快走吧!”
自己留下恐怕會成為拖累,桑桑按捺著擔憂,轉頭跑了。
大部分的人馬都跑去江折夜那邊了,他們的逃跑之路頗為順暢。婁初伯在前頭帶路,她一邊追著,一邊問:“是你去叫江折夜來的嗎?”
婁初伯氣喘籲籲地說:“是,也不是!”
昨天,婁初伯和桑桑分開以後,第一時間就順著碧殊草的味道去尋找江折容了。沒想到,會在半路碰到江折夜。
原來,江折夜本來就在四處尋找他們,也來到了附近。恰好就碰到了婁初伯,他們一起找到了江折容,用新鮮的妖丹暫時延緩了他的性命。
桑桑一聽,暫且鬆了口氣。但知道那顆妖丹至多隻能頂到天亮的時候,而且,他此刻正單獨待著時,她的心弦又懸了起來。
妖丹續命,終究不是萬全之計,除非把心魂物歸原主。
可眼下,江折夜在那邊被纏住了,他還能拿到心魂嗎?
就在這時,餘光閃過一抹寒芒,桑桑反應及時,一個刹車,同時拎住了婁初伯的後頸,往旁邊一滾,就看見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被削掉了一大塊。江邵的一個手下二話不說,就又拔劍刺來。
咻——
桑桑慌忙使出一招金蟬脫殼。劍尖刺了個空,穿過了一身臟兮兮的衣服。婁初伯兩腮鼓起,吹出一口妖氣,衣裳反方向吹向了那人的臉,將他的頭蒙住了。兩隻毛茸茸趁機四腳著地,逃竄向遠處。
這座宅邸被設置了結界,婁初伯是跟著江折夜進來的,手中還有一塊炸開結界的靈石。因為被剛才那人橫插一腳地攻擊,他們路線已經偏移了,竄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桑桑探頭四望,忽然停在了路中央,她看到這條小路的儘頭坐落著一座獨院的房間。和彆的地方不同,這兒竟然單獨設置了結界。
結界隻能阻攔人或者妖怪。彆的一概不能攔住。一股淡淡的藥味兒飄了出來。
幾乎所有人都跑去支援江邵的時候,院子外麵竟然還站著兩個人。
桑桑霎時明白了這院子裡麵的人是誰。
“桑桑,我們快走吧。”婁初伯跑到了牆邊,從毛茸茸的懷裡掏出了靈石,回頭,才發現桑桑沒跟來,道:“你還站在那裡乾什麼?”
桑桑卻深吸口氣,下定決定,說:“你先走!”
“你不走?”婁初伯大驚,順著她目光看去,就明白了什麼,壓低聲音:“你想進去?裡麵有人怎麼辦?”
桑桑用力搖頭:“不會的。”
昨天她偷聽到了,平時隻有江邵會進那個院子。現在江邵被江折夜拖著,結界裡肯定沒有其他人了。
“就算裡麵沒人,你要破壞結界,肯定會引來其他人的啊。”
“誰說我要破壞結界了?總之我有辦法!你先去照顧江折容!”
腳步聲已經來到了附近,桑桑頭也不回地鑽進了草叢裡。婁初伯無可奈何,隻得將靈石扔向牆垣,隻聽一聲爆破聲,結界果然綻開了一個裂口,他嗖地一下就鑽了出去。
追兵被婁初伯的那下動靜引去了。桑桑輕易就來到了那座小院的牆邊,雙爪開始用力地挖洞。
他們這一族妖怪的獨特技能,就是打洞。
不僅穩,還快。
那座院子和之前囚禁她的不一樣,並沒有鋪砌磚塊。被雨水泡了幾夜的濕潤泥土,比平時更容易刨開。從外麵看,隻看得到草叢在晃動,讓人分不清是大雨導致的,還是風在吹拂。
泥土被彈飛,堆成了一座小山。若撥開草叢,就會看到一隻淡黃色的東西,上半身已經深深地紮進了泥土裡,在奮力刨洞,隻剩下一個肥嘟嘟的屁股露在空氣裡,左右晃動,顛起了一串小波浪,不一會兒,就完全消失在了洞裡。
院牆的裡側,牆根鼓起了一個小土包。“噗”一下,冒出了一個小腦袋。
桑桑無聲地鑽了出來,警惕地一掃四周。果然,外麵守著的那兩個人根本沒發現她進來了。
第一步成功。桑桑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四足並行地跑到了唯一的那座屋子前,從窗口攀了進去。
房間內部安靜而昏暗,燭火籠在絹紗中,暈開了一團朦朦朧朧的光。一進窗戶,比在外麵還濃鬱百倍的藥味兒撲鼻而來,嗆得桑桑一退,用粉爪子捂緊了鼻。
環顧一圈,看到這個房間和外麵格格不入的奢華布置,桑桑就掩不住驚訝。真沒想到,這江邵還是個孝子,外麵都這麼破敗了,還能把父親的房間維持為過去的水平。
床榻上隆起了一個人形,紗幔飄飛。桑桑藏在花瓶後麵,戰戰兢兢地躲了片刻,沒瞧見動靜,就跑到了柱子旁,靈活地爬上了橫梁。
忽然間,床上的人發出了一聲渾濁的呻|吟,桑桑嚇了一跳,縮起腦袋,屏住呼吸,好在,對方並不是醒了,而是昏睡中發出了叫聲而已。
順著橫梁,終於爬到了屏風內側、床榻的斜上方,桑桑定睛看去,暗自心驚。
床的四周,設下了古怪的陣法,用血寫就的黃符密密麻麻地在飄飛。
和頂多稱得上眉眼端正的江邵不一樣,江含真的長相,是標準的美男子。而且,出乎意料地非常年輕,看起來隻有二十出頭,有點怪異。但身體上的折磨還是讓他的眉間鼻邊染上了病痛和陰鬱的紋路,顯得刻薄瘦削。
他沒有蓋被子,隻穿著白色的單衣,衣襟還微微敞開著,可以清晰看見,有一團岩漿般絢麗的火光在他的胸腹處遊動、衝撞,仿佛被困厄在他的身體裡,找不到出口。每次仿佛要破體而出的時刻,床邊的符咒便會亮起,這股火光便如碰壁了一樣,倏地縮回。江含真的身體也會劇烈顫抖一下。
但不管怎麼遊動,這股力量都避開了江含真的心臟位置,沒有進入那兒。
桑桑激動了起來,短尾翹起。
她找到了,那就是江折容的心魂!
原來江含真這家夥搶走心魂後,自己私吞了。
記得江折夜曾說過,心魂是他父親用一隻稀世大妖的心臟研煉出來的邪肆力量,一般來說無法客居在人類身體裡,也就是和江折容才罕見地相融得那麼好。
這股力量能讓一個瀕死的孩子起死回生,一定還有其它功效。
江含真應該想擁有這股力量,卻沒有那個能耐讓它安分地待著自己的身體裡,隻能用邪法禁錮著它——心魂心魂,顧名思義,它必須待在心臟裡。結果它現在一直避開江含真的心臟,足見根本不願意入港。
桑桑的視線在法陣和江含真身上來回轉動。是不是破壞掉這個陣法,就可以釋放心魂了呢?
無法預估這樣做會不會引發更恐怖的後果。可是,時間不等人,隻能試一試了。
唯恐在這兒使用妖力會引發外人注意,桑桑順著紗幔下滑,來到桌子上,來到了燭燈旁,跟大力士一樣抬起了它,來到了法陣旁,擲了過去。
密集乾燥的符咒是最好的燃燒物,火焰“嘶”地迅速攀升,熊熊燃燒,黃符卷曲、發黑,法陣就這樣遭到了破壞。在灼燒的高溫下,江含真必然會醒來,他的麵上浮現出了扭曲的神情,從床上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勃然大怒地推開了燃燒的黃符,用力地踩滅它們,同時,一雙鷹眸冷森森地一掃,居然很快就鎖定了房梁上的桑桑。
桑桑沒想到他那麼快就發現了自己,看到他披頭散發,麵孔凶狠,如同一隻出籠惡鬼,也嚇得連連退後。但來不及對她做什麼,江含真就痛苦地捂著身體,跪了下來,麵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迅速地衰老:“啊啊啊啊——”
一簇耀眼的火光,從他腹部破體而出。血如紅梅,灑了一地,冒出了白色的煙霧。
法陣的火的確已經被踩熄了,但遭到的破壞已不可挽回,岌岌可危的平衡也被打破了,失去了禁錮心魂的力量。絢麗的火光如有靈性,離開了江含真的身體,便在房屋裡橫衝直撞,“砰砰”地撞碎了瓦片、房梁,最後衝向了江含真,滿含惡意地裹住了他。
邪肆的力量吸乾了血肉,江含真佝僂著身體,痛苦地慘叫了起來:“啊!啊啊啊——”
這幾聲連續的慘叫,顯然與之前偶爾會有的呻|吟不同,已經引起了外麵守門人的注意。可江邵因為不信任其他人而單獨設立的結界,在這時候反倒成了最大的阻攔。
當然,就算是大羅神仙趕進來,也已經晚了。
不過幾息的功夫,桑桑就眼睜睜地看著剛才還鮮活的人,變成了一具乾屍!
即使這人是敵對方,看到此情此景,也難免會心驚膽戰。本來她還想著,等心魂脫體了,要找個乾坤袋把它裝好,帶去給江折容。但現在一看,彆說是裝起它了,她就連接近它都做不到!
心魂吃掉了江含真的血肉後,在房間裡肆意衝撞,桑桑所蹲守的房梁也搖搖欲墜,她抱頭竄到了桌子底下,就看到心魂已衝破了窗戶,朝著天亮前夕微明的夜色,頭也不回地飛了出去。
桑桑爬了起來,兀自發著抖,還有點兒懵。
不是吧,心魂這就跑了?!
她該不會好心辦壞事了吧?
心魂一離開,房間失去了光源,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不容桑桑多想,房門就“砰”一聲被撞碎成了架子。她眼前一花,一個人在前方橫飛進來,砸碎了花瓶,碎片炸得滿地都是,他身體還在地上滾了幾下。
桑桑一抖,退後一步,看見這是一個死人,怒睜著眼、剛咽了氣,頸骨怪異地折到了一邊。萬幸不是江折夜,而是江邵身邊那兩個厲害的幫手之一。
這時,門外又傳來了一聲悶哼。一個身影被擊飛了,連退數步,後背重重地撞在了柱子上,捂著胸腹,滑坐在地,黏膩的血在地上啪嗒啪嗒地滴成了一道長河。
桑桑的氣息瞬間被掐了一下似的,緊張地跑了過去:“江折夜!”
黑乎乎的角落奔出了熟悉的小妖怪,江折夜的臉色一變,聲音嘶啞:“你怎麼沒走?”
桑桑跳到了他的膝上,江折夜用手心捧著他,桑桑仰頭,語速飛快地交代道:“江含真把小道長的心魂禁錮在了身體裡,我剛才燒掉了法陣,把心魂放走了。”
她一邊說,一邊有些不安地覷著江折夜的表情。
江折夜卻沒回應她,而是忽然抬起眼。
碎裂的大門外,暗淡的月光拉長了兩道長長的人影。桑桑扭頭一看,左邊那個踉踉蹌蹌、白綾染血的,正是江邵的另一個厲害的幫手,他來到門檻處,就無力再走,捂著肚子,跪了下去。
右邊那個,則是江邵本人——他看起來是這裡受損最輕的一個,顯然在對戰中一直被護著,身上幾乎沒有傷痕。
江折夜被這麼了解他的三人圍攻,還有一堆雜魚在周圍乾擾,照此情景,雜魚應該都被他解決了。但要以一己之力全殺掉這三個主要的敵人,還是有些勉強。
江折夜將桑桑藏到了衣襟裡,站了起來。他外表沒有表露出異樣,但藏在他衣服裡的桑桑,卻感覺到了他的裡層衣衫是濕乎乎的,染了血味,不敢想象他此刻在忍受何等的劇痛。
江邵一跨進來,看見了地上那具乾屍,就發出了一聲不可置信的淒厲嘶吼:“爹!”
他撲了上去,抱起了那具乾屍,抖著手在辨認他的相貌。
那中年男子扶著門,站了起來,已經看到暗處的江折夜,咬牙切齒:“少爺,他在這裡!”
鏘一聲,江邵抽出了劍,和那個中年男子聯手,朝他們衝了過來。
數個回合後,手中長劍嗡鳴,如在悲泣,江折夜嘴角溢出了鮮血,被逼到了角落裡。
“江折夜,我勸你不要掙紮了。”江邵用劍指著他,冷笑道:“我今天就要你為我爹償命!”
江折夜捂著腰際傷口,眸光冷淡,低微卻清晰拋出了四個字:“他是自作自受。”
“你——休得胡說八道!”
桑桑藏在江折夜的懷裡,她知道自己今晚估計也難逃一劫了。本來以為,自己會絕望得暈倒,就像先前為了活命而演過的戲一樣,可真到了這個關頭,大概是因為接受了現實,她居然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有勇氣一點。
聽到江邵的話,桑桑就鑽了出來,小眼珠怒而噴火,幫腔道:“你說我們胡說,你才是胡說八道!江含真就是自作自受,先是霸占了家主之位,不守信諾,後來更是搶了自己侄兒的心魂,那麼他最後被心魂反噬也是活該!”
“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江邵怒極反笑,打量了一下他們,嘲道:“說起來,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都不敢相信,我們心性最是高潔無情的江氏雙璧、江大公子,居然也和妖怪糾纏到一塊去了。”
說到“江氏雙璧”時,江邵的咬字格外地重,掩飾不住地露出了幾分陰陽怪氣的嫉恨,和一朝翻身後的暢快。
實際上,因為江含真的關係,江家從來沒有苛待過身為過繼子的他,仆從也對他尊敬有加。他的吃穿用度、所習課程,都和江家真正的兩位公子是一個標準的。但離得太近,未必是好事。從小到大,他總是不得不時時刻刻被這對兄弟的光芒所遮蓋。彆人談起江家,隻知道赫赫有名的江家雙璧,從來不知道他江邵之名,讓他倍感憋屈。
寧願在彆家當個雞頭,也不想當鳳尾,就是這個道理。
憋屈醞釀出了嫉恨,在壓抑中發酵了十幾年。如今終於徹底占據了上風,豈能不暢快。
江邵哈哈一笑:“瞧你們這情深款款的樣子,真是看得我都犯惡心了。我這就送你們這對鴛鴦上路吧。”
劍風疾動,他大喝一聲,舉劍刺來。
桑桑慌忙往下一鑽,她感覺到江折夜的身體一動,似乎想勉力去擋住這一擊。但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身體繃緊了一瞬間,便急促一停,沒有任何動作。
桑桑一愣,一聲裂帛似的清脆噗嗤聲,就穿透了她的耳膜,凝固了空氣。
她僵硬地側過頭,江折夜的身體毫發無損,心臟也依然有力而平穩地跳動著。
當——
長劍落地的聲音,清晰地響起。
桑桑意識到了什麼,呼吸急促了起來,重新鑽了出去,眼珠就被一片皎潔的微芒刺痛了。
臥室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高挑的身影。
江邵雙眼呆滯,嘴巴張開,胸口穿出了一柄雪白的長劍。他的麵上閃過了幾分不甘,幾分迷惑,身子晃了晃,在長劍抽出後,轟然倒下。
也才露出了後方那道身影。
江折容黑發散落,臉色有些蒼白,但劍上繞轉的久違了的靈力,無疑已經說明了心魂的回歸。
局勢瞬息萬變。不遠處那中年人目眥欲裂,大叫一聲,撲了上來。江折容眼也不眨就揮出一劍,白綾應聲而裂,新的屍首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桑桑的眼眶熱了起來,哽咽道:“小道長……”
江折容鬆開了劍,看向了他們,忽然快步上前,一言不發地緊緊抱住了江折夜,以及他們中間的桑桑,雙臂顫抖,仿佛這是他險些失去的最寶貴之物。
門檻之外,爬進了一隻鬆鼠精:“怎麼樣,趕上了沒有?呼,還好趕上了,趕上了!”
……
半個月後,綿延了一個多月的雨霧消散,明媚的夏日來臨。
荷塘漣漪清蕩,白荷生香,荷葉翠碧,蜻蜓不時點水而過,充滿了盎然生機。
荷塘旁邊有一座木亭,亭子地上鋪了一張涼席。席上放了一盅茶,幾碟精致的糕點,還有兩把團扇。
“……心魂被我放出去後,找回了原來的宿主,就這樣,趕在天亮前救回了江折容,真的好驚險。婁初伯恰好趕到那兒,看見江折容醒了,都不帶休息一下的,馬上就把人帶到了江邵那座宅子裡。因為幫了大忙,他也正式和江折容握手言和了,今後再也不怕他了。整件事情,就是這樣了。”
桑桑盤著腿,坐在荷塘邊上,鮮嫩的柳色裙裳鋪開了,衣袖的雪色薄紗在微風中輕顫。烏發盤成了垂掛髻,在陽光下烏亮亮的。終於結束了長篇大論的闡述,她眼巴巴地看著前方的九穀,等待對方的反應。
由於從婁初伯那兒知道了桑桑遇險轉安的事,九穀遠道而來,專程來雲中探望她。
九穀身為蚌精,在水上如履平地,閒適地側臥在荷葉上,支著頭,道:“那也挺好的,不過我猜,從一開始就是婁初伯杞妖憂天了。他乾的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江折容可能早就不記得他了。”
桑桑笑眯眯地說:“我也覺得。”
九穀翻了個身,饒有趣味地問:“那之後呢?說說那對兄弟吧,他們之後怎麼樣了?”
桑桑摸了摸頭:“他們嘛……”
回到雲中後,江家兄弟終於開誠布公地談了一場話,也許是生死讓他們明白了彼此的重要性。桑桑不知道他們具體談了什麼,可在那之後,兩人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
他們不吵架了,桑桑覺得很欣慰。但她很快就發現,煩惱的那一個成了她——因為,某些曖昧的紛爭,似乎從暗著來,變成了明著來了。
明天晚上,雲中城有一場迎接夏日的煙火晚會。桑桑就提前五天同時收到了兩封請帖。
九穀瞥了她一眼:“既然現在兩個都明擺著對你有意思,那你覺得他們誰比較好呢?”
桑桑支吾了一下:“他們兩個都很好啊。”
“嗯哼,兩個都很好,那明天晚上,你要應誰的約呢?你不是煩惱好幾天了嗎?今天總得有個結果了吧。”
“我,我……”
桑桑苦惱地皺著眉,盯著放在涼席上的兩封落款不一的帖子,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伸出手去。:,,.